人群里发出一阵抽气声。 李高志先是错愕,继而慌张大吼:“胡说!你血口喷人……” 宋绮年冷声道:“这信封上弄脏的地方就是你的指纹,一比对就知道真假。你敢不敢对比?” 李高志一时语塞。这副表情,就等同于默认。 “很好!”宋绮年微笑,高声道,“李高志,你剽窃我的创意在先,毁掉我的面试机会在后。你无才就罢了,还缺德,不配让我再拜你为师!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先施百货那里揭发你。对你这种人最好的报复,就是努力往上爬,凌驾于你之上,让你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拜倒在我的成功之下!” 李高志已气得喘不过气来。 宋绮年指着炭盆里的东西:“这些稿子和衣服,按行规不归我所有,我不会把它们带走。但是,你也不配拥有它们!” 她划燃了一根火柴。 “你……”李高志目眦欲裂,“你敢!” 宋绮年嫣然一笑,手一松,火柴落下。 火苗呼一声腾起,给宋绮年明丽的面孔增添了不少妖娆邪魅之色,更是在她的猫儿眼里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她如凤凰浴火,彻底焕发新貌! 霞飞路一带,霓虹灯照亮了一片天空,像浩瀚夜海中的灯塔,指引着寻欢之人前来。 一座高高的水塔突兀地伫立在一片居民区中。宋绮年坐在露台边沿,俯瞰着脚下的灯海。 要是让旁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惊骇得大叫起来。可宋绮年灵巧的身影坐得稳稳的,还跷着脚,旗袍长长的袍角在风中翻飞。 恍惚一看,不正是说一只蹲在屋顶的猫? 宋绮年面庞秀美如玉,目光深邃而悠远,有一种别致的沉静。 这是一张属于“玉狸”的面孔。 大地上,星星点点的灯光聚沙成塔,同夜色对抗。 外出工作的人回到了家,被娇妻幼子环绕。摆夜市的小贩热情地吆喝,逛马路的情侣手拉着手,在摊子前流连。 许多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属于夜的生物开始出来活动。 他们隐没在黑夜中,飘忽的身影难以捕捉,只偶尔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 过去的自已,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千变万化的装扮和面孔,鬼魅一般行踪,穿梭于光照不到的窗角墙根,或是汹涌的人群之中。 宋绮年曾为了摆脱这样的生活,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甚至不得不伤了一个她很在乎的人的心。 当她从冰冷的河水里爬上岸的时候,宋绮年发誓“玉狸”就此死去,她将再也不会回头。 可她低估了“金盆洗手”的难度。 一日为贼,终生为贼。不论怎么奔跑,这段过去总会找到她,纠缠上来。 宋绮年的手无意识地把玩着一张扑克牌,这是她思考棘手问题时的习惯。 牌被手指灵巧地翻来翻去,每翻一下,都展现出不同的牌面。 宋绮年从未在家人和朋友们面前展示过这个技巧,包括柳姨和张俊生。 没人了解真正的宋绮年。 她亲手埋葬了“玉狸”,就是为了从黑夜走到阳光下,过上普通的生活。 可也许傅承勖说得对,他们这样的人,很难活得普通。 “宋小姐?” 有人在楼下唤着。 宋绮年眼中流转的异彩瞬间消失,她转身消失在露台上。 片刻后,神情自若的宋绮年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刘院长?我在这儿。” 一个中年妇女快步走了过来:“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呢。” 这里是一家位于宋家附近的孤儿院,名叫“国爱济慈院”,受几个富户资助,开了有些年头了。 两排半砖半木板的平房挨着水塔修成了一个小院子,常年收养着十来个孤儿。刘院长是个寡妇,带着两个有残疾的妇人照顾着这些孩子。 前两年受战乱影响,富户撤资,济慈院一度开不下去。 那时宋绮年刚接手宋家不久,路过济慈院门口,正碰到一群妇孺被房东驱赶。 孤儿中绝大部分都是女孩,一个个枯瘦矮小、惊恐无措,可蜡黄的脸上却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一刻,宋绮年仿佛觉得每个孩子都是幼年的自已。 这些女孩如果流落街头,会有怎样的下场? 是沿街行窃,还是倚栏卖笑? 其实为了打发吃绝户的宋家亲戚,宋绮年花费了大半积蓄,当时手头并不宽裕。可她还是为济慈院付了半年的房租,又帮她们找了洗衣的生意,收入勉强能将小院的生活维持下去。 打那之后,宋绮年就成了济慈院的常客。 她时常送来米面,后来又捐了一台旧缝纫机,还抽空教孩子们识字算术。 自已的能力也有限,但能帮一个是一个。宋绮年在心里对自已说。只要有一个孩子能过上正当的生活,不至于流落街头,那她就成功了。 济慈院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宋绮年,管她叫大姐。宋绮年每次来,孩子们都会蜂拥而至、欢欣鼓舞。 宋绮年也很喜欢这里。 张家的小洋楼和霞飞路上的咖啡厅固然摩登高级,可那里的人也始终对她保持着傲慢与疏离。 这间简陋的小院对一个打小在江湖里长大的姑娘来说,更加亲切。这里的人对她总是报以毫无保留的接纳和热爱。 况且,这里有一座高高的水塔。宋绮年很喜欢爬去上面看城市的夜景。 刘院长笑容满面,将一个盒子塞进宋绮年手里。 “这不是快到元旦了吗?这是孩子们的一番心意,希望你笑纳。” 那是一个百货公司里才有卖的针线盒。红漆的橡木盒子,里面装着精巧的缝纫七件套。 “这可不便宜!”宋绮年惊讶,“他们哪里来的钱?” “孩子们卖报纸、给人跑腿。”刘院长道,“我们几个大人也凑了点钱。不过一个针线盒,不算什么。当初要是没有你,我们这里早就散了,孩子们也都睡大街上了。” 宋绮年将这针线盒紧紧抱在怀里:“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我看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开心?”刘院长打量宋绮年,“为了张家的事?我们也都很为张先生担心。” 张俊生虽没来过济慈院,但也通过宋绮年的手给济慈院捐过几次钱。刘院长对他印象很好。 “算是吧。”宋绮年道,“但更主要的,是有些感叹。人想过上自已理想中的日子,还真不容易。” 刘院长笑:“所以人们只好不断地调整期望,来适应不断变化的人生。到了最后,大家追求的不过是内心的清静,是不后悔。” 不后悔…… 宋绮年浅笑,同刘院长道别,独自沿着小巷朝家走去。 刘院长转身回了济慈院,没有注意到女郎远去的身影在路口一闪,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贝当路的一处,茂密的树丛掩映着里面的一座公馆。 傅公馆的主宅是一栋三层高的洋楼。红墙黑顶,高大方正,对称的窗户,典型的乔治亚风格的建筑。 淡黄色的灯光自窗户里透出,在冬夜里显得十分温馨。 屋内装饰也是英式的,富丽堂皇。一盏硕大如钟的水晶灯悬挂在中庭,璀璨生辉。地上铺着酒红色花纹的羊绒地毯,墙上悬挂着主人自各国搜罗而来的名家书画。 其中一幅徐悲鸿的奔马图,硕大、醒目,装裱在玻璃画框里,是整面墙的视觉中心。 如果有识货的客人到访,只看这一幅画,便能估计出主人家的品位和财力。 傅承勖正朝书房走去,一边吩咐着手下。 “今晚就给卡森发电报,让他把那笔股票放掉。再通知许家,告诉他们,元旦过后我要看到那笔资金到位。” 手下一一应下,转身离去。 他就是先前藏身于温室树丛后的男子。 显然,他不光是傅承勖的贴身保镖,还是他的心腹干事。 此人中等个子,神情稳重,举止敏捷,面孔方正无奇。说他二十来岁也行,说他三十好几也没问题。他还有个简洁又平常的名字,阿宽。 傅承勖是个高大矫健、相貌英俊男子,走哪儿都最受瞩目。阿宽跟在他身后,越发不起眼,倒也越方便行事。 偌大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所以华丽的摆设全都在幽暗之中沉睡。 傅承勖拔开酒瓶的塞子,倒了一杯酒。 他的手忽而一顿。 “宋小姐是要喝酒,还是喝茶?” 窗边一盏落地灯亮起,宋绮年坐在灯下的高背沙发里。 她已换了一身便于夜行的衣服:黑色的开司米外套和长裤,黑色皮靴,英姿飒爽。 迎着女子冷冽的目光,傅承勖缓缓展开一个愉悦、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她会来的。 “送你的蝴蝶兰喜欢吗?”傅承勖问,“那是我培育的新品种,还没起名字。宋小姐或许乐意赏个名字?” 宋绮年却是开门见山地问:“你怎么保证能说服朱老板放人?” 傅承勖点头,很喜欢她的爽快:“朱老板会和张家达成新的协议,届时,我们再行动也不迟。” 宋绮年不动声色,已十分心动。 傅承勖正靠着书桌站着,修长的双腿交叠,敞着西装,手揣在裤袋里,以一种完全放松、全无戒备的姿态迎接着宋绮年的审视。 两人各占据着一盏灯,灯光在彼此眼中如火焰跳跃。 他们就像两个隔着黑暗深渊对峙的战土,杀气升腾,却又从彼此身上闻到一种同类的气息。 不论你走得多远,你的过去永远都会找到你。 那些你憎恶的、想摆脱的过去,偏偏又有着一些让你怀念的、为之心跳的东西。那些都是你成长的印记,构成了现在的你。 “好。”宋绮年道,“我和你合作!”
第五章 功劳冒领 次日清晨,外白渡桥头。 正是早上交通最繁忙的时候,桥上车马如流水,行人脚步匆匆。 张老爷按照约定,找到了那个在桥头抽烟看报纸的男人,把装着钱的箱子交了过去。 男人利落地清点了钱,确定数目没问题,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一辆黑色轿车不知从何处驶了过来。 车门打开,张俊生像个麻袋一样被人从里面丢了出来。那男人随即钻进了车里,扬长而去。 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 众人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解着张俊生身上的绳子。 “俊生!”张老爷抽掉儿子口中的破布,“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 张俊生狼狈不堪,身上多处皮外伤,一只眼睛肿如鸡蛋。他本就生得白净,乌紫淤青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狰狞。 “我的儿呀!”罗太太一把将张俊生抱住,“你可差点要了我的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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