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仲恺便将陈教授扶了起来,带他去解手洗脸。 于主任对宋绮年道:“陈教授常年一个人生活,家里难得像今天这么热闹,忍不住多喝了几杯。他要是有什么话说得不得体,我替他向你们道个歉。” 宋绮年和傅承勖急忙说不用。 “陈教授怎么总是一个人?”宋绮年问,“他的家人呢?” 于主任无奈道:“他岳母身体不好,他太太常年在娘家照顾老人。他大女儿……打小就养在岳家。二女儿嫁去了广州。小儿子跑得更远,在法国留学……” 说到这里,于主任朝宋绮年递来一抹复杂的目光。 “打第一次见到宋小姐,就觉得你有些眼熟。你穿着这身旗袍,背影和维仪那丫头几乎一个样——维仪就是老陈家的二姑娘。” 要真如此,那难怪陈教授为什么对自已那么亲切慈爱了。他看到自已,思念女儿了。 宋绮年心里更是替陈教授难过。 陈教授已醉得一塌糊涂,今日的聚会就此告一段落。 宋绮年不放心陈教授,傅承勖便把司机留下照看老人,自已开车回去。 夜深人静的胡同里,围墙的那一头偶尔传来狗吠声,头顶的晴空繁星点点。 这一片皇城脚下的破旧民居据说已修建了近百年,见证了好几代帝王,经历过起义军和八国联军的炮火。 在这些斑驳的砖墙里,在这片复杂如网的胡同里,那些浸透其中的岁月的气息,正静静散发着。 郭仲恺夫妇抱着孩子走在前面。 小宝珠奶声奶气地说着什么,引得郭仲恺夫妇笑声不断。 宋绮年望着那一家三口,并不嫉妒或者失落,反而有一种淡淡的空虚。 傅承勖紧握了一下宋绮年的手,发出无声的关怀。 “我没事。”宋绮年轻声道,“我就是觉得……很不真实。郭仲恺对我来说始终是那个很有威严、让我心底发怵的警长,而不是一个慈父。” “你需要时间。”傅承勖道,“你已经长大成人,和他们又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们需要时间彼此了解和熟悉。” 宋绮年长叹,紧挽住了傅承勖的臂弯。 之后一连两日,北平城里风平浪静。 傅承勖没再去银行,而是带着宋绮年满城玩耍。 他们逛了琉璃厂,又在陈教授的带领下参观了故宫和天坛,还去圆明园的遗址上怀古了一番。 到了晚上,两人又打扮得衣冠楚楚的,去夜总会里跳舞。 宋绮年穿一袭烫金吊带露背红裙,肌肤赛雪,明艳不可方物,给傅承勖招来不少嫉妒的目光。 两人看似将正事抛在了脑后,可私下却一直在紧锣密鼓地为行动做准备。 一连两日,花旗银行里都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 一次是两个客户因为债务纠纷,直接在银行大堂里打了起来,还将前来劝架的保安一道打了。 还有一次,一位客户来取钱,却被告知账户空了。该客户当即大吵大闹,指责银行吞了他的钱。后来才弄清楚,是他儿子偷偷把钱给取走了。 这两次都招来了警察。 警察见事态不严重,大热天的跑来跑去,心里很不耐烦。 郭仲恺知道了,对小杨笑道:“傅承勖他们这是在上演‘狼来了’。” 虽说戏耍的是警方,但这警方是马探长的人,郭仲恺私下也觉得很解气。 “方杰也出了不少主意吧?”小杨嘀咕,“傅老板也真不厚道。明明知道他是您手下得用的人,却还出高价把人给挖走了。方杰也是,走之前还和司令部闹成那样,连累您受夹板气……” 郭仲恺并没有将袁康的秘密告诉小杨。 小杨既怨“方杰”走得很不负责,又有些羡慕他被高薪挖角,还有些怀念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办案的日子,感情很是复杂。 第三日,宋绮年和傅承勖没有出门。 宋绮年通过陈教授的关系,从博物院里借来了许多艺术书籍。有一些书比较宝贵,宋绮年不能将其带回上海,只得抓紧时间誊抄。 傅承勖帮着宋绮年抄书,两个人在书房里埋头干活,不知不觉大半个白天就过去了。 宋绮年自书本里抬起头,望着坐在对面的傅承勖。 这男人低着头的时候,更显得鼻梁挺直,睫毛浓长。这副专注的模样尤为令人心折。 宋绮年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伸出脚,轻轻地勾了勾傅承勖的小腿。 傅承勖立刻抬头望了过来。 他温润又深邃的眼睛如一汪幽潭,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带给宋绮年遍体清凉。 到嘴边的问话在看到宋绮年淘气的笑容时又咽了回去。傅承勖笑着,也用脚勾了勾宋绮年的腿。 宋绮年怕痒,飞快缩了脚。 两个人都笑得像学堂里的孩子。 宋绮年忍不住道:“这样真好。” 互相蹭脚? 傅承勖不由露出略带暧昧的神色。 “我是说今天这样安安静静地做事啦!”宋绮年又在桌下轻踢了他一下,“没有惊心动魄的历险,没有枪林弹雨,钩心斗角,或者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冲突。就这么平静地在一起,做着一些很普通的小事。我们今天甚至没怎么交谈。但是我觉得今天是我到北平以来最快乐的一天。” 傅承勖了然,放下钢笔,握住了宋绮年的手。 “我一直都很享受和你互相陪伴的时光。” 两人的手交握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傅承勖重新提笔,才刚抄写了两行字,书房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小杨,他焦急道:“傅先生,郭总长让我通知您,我们刚刚才得知,马探长得到一条线报,认为魏史堂已经离开了北平,他就擅自把守在银行的警员调走了!” 宋绮年看傅承勖脸色不对劲,放下笔走了过来:“怎么了?” “我这个五叔长进了,玩了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傅承勖招呼宋绮年一起听话筒,问小杨,“郭总长怎么说?” “郭总长刚才和马探长大吵了一架,气得不行。可这案子归马探长管,郭总长只是协助,调动不了警员。郭总长让我通知您,看看你们这边能采取什么补救措施。我们辛苦了那么久,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 傅承勖同宋绮年对视。 宋绮年一声长叹:“我刚才说今天是最快乐的一天。这话可能说得太早了。” 傅承勖也在银行里安排了眼线。那人很快传来了消息,证实了小杨的话。 “魏史堂肯定准备动手了。”傅承勖道,“就是不知道具体选在什么时候。” “要是我?那就今天!”宋绮年斩钉截铁,“夜长梦多。万一马探长回过了神,或者郭仲恺从别处调来了警力呢?一定是今天,就是这个下午!确切地说,下午五点半左右。” 这其实是宋绮年他们自已的计划。 他们如果行动,就会选在下午五点半左右。 银行五点后不再接待客户,进行当日的结算工作。这个时候,银行闲杂人少,保安已经累了,却还没到换班的时候。 五点半是大部分公司和政府机构的下班时间,花旗银行又位于闹市区,门前的马路会十分拥堵。警察赶过来的时间会比平时长许多。 只是怎么都没预料到,魏史堂不选择蹲守打劫他们,却选择自已动手打劫银行。 而只有一个人能给出答案。 江映月的屋内,窗帘拢着,灯光幽暗。 室外是热辣辣的盛夏下午,室内却仿佛永远在清亮的夜里。 收音机里正放着《牡丹亭》。江映月斜倚在沙发里,闭着一双美目,一手撑着头,一手在膝上打着节拍。 宋绮年他们走进来,见这一幅景象,心道这女人哪里是在坐监,分明是在度假。 “绮年,三哥,还有袁掌门?”江映月笑盈盈地起身,“什么风把你们一起刮来了?” 宋绮年开门见山道:“我们要知道魏史堂的行动计划。” “这可有点难。”江映月道,“我只派了一个手下去帮他。他们怎么商量的,我又不知道……你在找什么?” 宋绮年在屋内四处走动,锐利的目光扫荡着一切。 小双一直紧张地跟在宋绮年身后。 “师叔,我们这几天牢牢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我们甚至每天晚上都给她喂安眠药……” 可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宋绮年的目光落在地毯上的一个深深的圆形印子上。 她很快找到了印子形成的原因:一盏放在窗前的落地灯,灯座是圆形的,大小和那一处印子吻合。 这灯显然挪了位子。 “这灯,”宋绮年问,“什么时候挪到窗边的?” 小双努力回忆:“三天前。这女人打泼了茶,把地毯打湿了,我们就把灯挪了个位置。” 宋绮年站在灯边,将窗帘扯开一道缝,举着望远镜朝窗外望去。 傅承勖和袁康走了过来。 街对面是一排中式的砖楼民居,住的都是有钱人。天气炎热,许多人家出城避暑,房子空着。 宋绮年将望远镜递给傅承勖:“十七号那一户。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住进来那一天,他们全家正好出门,门窗紧闭,窗帘也都合上了。但你看二楼南侧的窗户,窗帘是拉开的。” 宋绮年朝江映月望去:“我敢打赌,你的人撬了十七号,通过灯光发莫斯密码和你交流。所以,魏史堂的行动计划,你一定知道!” 也只有灯光才能在夜晚透过窗帘的细小缝隙,让两边的人都看到。 江映月笑而不语。 “怎么可能?”小双惊呼,“我们一直盯着她的,师叔。她要用灯发密码,我不会看不出来。” 傅承勖问:“你们给她吃的安眠药,是融在水里的,还是药片?” 小双这才意识到了漏洞所在,嗓音降低:“药片……” 这是个小伎俩:江映月假装吞下药片,然后背着人吐出来,转而给守夜的女看守下了药。 “你负责守夜,就没发觉自已睡得特别沉?”袁康质问。 小双汗颜,喏喏道:“主要是……一觉醒来,她还好端端地……就没多想……” 案子破了。 袁康狠狠剜了江映月一眼:“你还真是想尽了办法想逃。” “这真是个误会。”江映月道,“我要逃了,不就拿不回我的钱了?” “你本来就拿不回钱了。”袁康脱口而出,“你已经拿钱换了自由了。” “什么意思?”小双错愕,“师父,您说什么?” “哟,小妹妹居然还不知道?”江映月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我用你师叔的身世信息,换我三哥放我走。” 宋绮年也愣住。 傅承勖只和她说了国宝,没提她的身世也在这个交易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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