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绮年捧起了傅承勖的脸。 “你听我说,承勖。看着我!” 她坚定灼热的目光直射入傅承勖的眼中,让他的镇定了下来。 “这不是你的错。”宋绮年温柔而坚定地说,“绑架我的不是你,贩卖我的也不是你。也许没有你的出现,我早就死在人贩子手里了。” 傅承勖握住宋绮年的手,吻她的掌心。 “那个牛骨牌……”宋绮年又道。 傅承勖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了那一枚牛骨牌。 “你一直好奇它的作用吧?” 宋绮年点头。 傅承勖道:“家父将天字号库房藏了起来,并把地址藏在两枚骨牌上,这是其中一枚。我引开四叔的人时,为了以防万一,把它交给了你。” 谁想到,骨牌和小爱一起不知所踪…… “为了这一笔财宝,我失去了家人,又失去了你。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宋绮年问:“如果当时我们没有分开,都被你四叔抓到。他拿到了这块玉后,会怎么处置我们?” 傅承勖不语。 以四叔的残暴,他怕是活不下来,小爱的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不要自责。”宋绮年轻抚傅承勖的面颊,“你当时也只是一个孩子。你已经在最坏的情况下,做了一个最好的决定。剩下的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傅承勖抬手覆着她的手背,将脸颊紧贴在她的掌心,闭上了双目。他紧绷的肩背松懈下来。 十八年后,他终于得到了宽恕。 傅承勖此刻的神情就像一头温顺忠诚的狼。 “那后来呢?”宋绮年问,“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傅承勖的语气轻松了一些,“这些年来,我留在国内的人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你,却一无所获。但有一条线索,有人看到一个年貌和你相符的女孩被两个男人带走了。” “那应该是我师父和秦师叔了。袁康当时也在,他都告诉我了。” “可我一想到是男人带走了你,简直如坠冰窟。” 宋绮年又心疼又好笑。 “那人描述了你师父和师叔的外貌和衣着,尤其记得其中一个男人的鼻子上长了一个大黑痣。” “那就是秦师叔!” “可你知道这世上鼻子上长了黑痣的男人有多少?” 显然数量庞大。 而且秦师叔行业特殊,平时行踪低调,也不容易被找到。 宋绮年道:“秦师叔在我八岁那年受了伤,就此金盆洗手,做烟草生意去了。他的生意做得不错,后来还在上海买了洋楼……你就是这样找到他的。” “是。”傅承勖笑着,“但那已经是大前年的事了。时隔太久,我的人也不能确认。但随着进一步调查,查到你师叔的真实身份,查到十八年前,他的师兄,你的师父带回来一个小女孩,自称是他侄女……” 傅承勖在接到这一封越洋电报的第二天,便登上了开往上海的轮船。 在船上的那些日子,傅承勖一直睡得很不踏实。他不停地梦到和小爱一起流浪的经历,梦到他们分别的那一刻。 他知道小爱如今已成年了,可在他的记忆里,她始终还是那个孱弱、安静,毫无保留地依恋着他的孩子。 “可等到了国内,我随时都能见你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认。”傅承勖苦笑。 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 他愧疚,他不敢想象那个孩子吃了多少苦,才成长为今日的名盗“玉狸”。 在下九流的地方,一个漂亮的女孩又会遭遇多少不堪的事? “我回国除了找你,还要抓志芳,找回被她偷走的古董。” “于是你想出了一个一箭三雕的办法。”宋绮年恍然大悟,“找我偷回古董,同时可以和我多接触,顺便抓江映月。你真不愧是金融精英,办事效率就是高!” “谢谢。”傅承勖谦逊一笑。 “所以……”宋绮年琢磨着,“你第一次见我,应该是你雇我们那一次。” “是。”傅承勖凝视她明媚的面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长大了的你。” 当那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女郎出现在望远镜里那一刻,傅承勖便将她认了出来! 就像跋涉过无边的戈壁和沙海,终于寻找到了传说中的那一汪绿洲。 十八年过去,瘦小的女童已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女郎。 那眉眼,那花瓣似的嘴唇,还是傅承勖记忆中的样子。 可这个女郎明艳大方、英姿勃勃、目光灵活机警。她就如她的名号一般,是一只灵巧而机警的猫。 傅承勖从没构想过小爱长大后的样子。可当玉狸一出现,他便觉得,就该是这个样子。 玉狸本人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她和袁康一道同傅承勖的代理人交涉,商议合作细节,在码头踩点。 她的形象千变万化。 时而是卖粢饭团子的老妈子,时而是灰头土脸的女工,时而是街头卖烟的妇人。她在码头自由出没,没人在意过她。 除了日复一日在暗中观察她的傅承勖。 傅承勖记得行动那日,玉狸扮作一个女学生,梳着麻花辫,穿着白衫蓝裙,明媚如一个春日。 她脚步轻快地走过甲板,同站在栏杆边的傅承勖擦肩而过。 头等舱的甲板上到处都是衣冠楚楚的乘客,玉狸并未留意这个穿着白西装、戴着巴拿马草帽的高大男子。 那是傅承勖和改名为宋绮年的玉狸正式认识前,最接近的一次。 近得傅承勖都能闻到女郎身上的玉兰花香。 他不敢靠得太近,怕惊动了她。但是那段时间玉狸明显有些不在状态之中,并未发觉自已正被跟踪。 大概因为她也在跟踪别人。 傅承勖发现,玉狸时常借口买糕点,绕去城市的另一边,同一个年轻人制造不期而遇。 对方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出身和教养都非常好,在父亲的公司里上班,并非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 可是同色彩鲜明的玉狸比起来,张俊生始终显得苍白。 傅承勖不理解小爱怎么会被张俊生吸引,但并不打算干涉。 在那个时候,他对她的私人占有欲还不强烈,更多的是一种兄长般的保护欲。 “你知道你哪一点最让我惊叹吗?”傅承勖问。✘| “这个单子可有点长。”宋绮年大言不惭,“我的优点可太多了……” 傅承勖笑着,将她拥入怀里。两人沿着城墙慢慢地散着步。 “回国的邮轮上,我一路都在想,我该怎么弥补你。我要把你从帮派里带走,让你过上我许诺过的生活:漂亮的衣服,穿戴不完的珠宝,享用不尽的美食。还有名誉、地位……直到我见到了你,发现你完全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就能过得很好。” “你有清晰的人生计划,有明确的理想,而且你有着坚定的决心,和高效的执行能力。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坚强能干的女人,绮年!” 宋绮年安静地接受了这个赞美。 “我发现我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只有一个地方:你给自已准备的假身份实在不怎么样。于是我亲手在一批高质量的假身份里挑选出了“宋绮年”,作为礼物送给了你。” 从此,这个女孩在社会上有了一个体面、牢固的身份,可以重启人生。 也直到那时,傅承勖才做好了准备,同宋绮年正式见面。 每多认识一天,每了解宋绮年一点,傅承勖就更为她骄傲一分。 而感情就在这一点一滴中变质、升温,从清泉变成了岩浆,沸腾翻滚,最后喷薄而出。 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命运早就如一支箭头,为他们俩的归宿指明了方向。 夜色彻底将大地笼罩,屋舍隐没,只留满地暖黄色的灯火。 宋绮年低声道:“说实在话,当初猜出我们过去有渊源的时候,我其实有些失望。” “为什么?”傅承勖不解。 宋绮年有些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怎么说呢?虽然这么一来,可以解释很多事。比如你为什么一开始就对我那么热情,你的包容,那些暧昧的态度……这一切都因为我们曾相依为命过。我很感动。真的。” “但是?” “……但是,”宋绮年轻叹,“知道了我们的过往,我反而有一种……作弊的感觉!我本以为你对我的感情会……怎么说?更纯粹一些?你喜欢我就只是因为我是我,没有什么旧交情的升华,也没有其他什么附加条件。当然,我知道是我太较真了……” 傅承勖将宋绮年用力拥在怀中。 他的唇贴在宋绮年的耳畔,说出来的话直接钻进耳中,直达心底。 “我爱你,绮年。就算我们当年没有认识,我们的故事也没有什么不同。我依旧会爱上你。” 爱她的聪慧果敢,也爱她的诡谲狡诈,爱她灿烂的才华,也爱她的无知。 爱她的倔强坚强,也爱她的脆弱无助。爱她一颦一笑的风情,也爱她的天真单纯…… “我一样会爱上你的,绮年。”傅承勖反复倾诉,“你是这么可爱!” 这一刻,宋绮年觉得别无所求。 饱受酷暑折磨已久的北平城终于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 雨随风入夜,下了一个通宵,天亮了都还没停。 城里道路的积水没过脚踝,那些泥巴路更是成了一条条泥沟。 比如琉璃厂的路。 车进不来胡同,傅承勖撑着一把大黑伞,挽着宋绮年小心翼翼地走在泥泞里。 比起打赤脚的路人,他们俩都穿着胶鞋,行止尚能保持从容。 “画在日本大使馆里,可真棘手。” 宋绮年自打从傅承勖那里听说了最后一件古董的下落,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在咱们这一行有‘三不闯’的说法。衙门不闯,因为贼不走官门……” “你师兄才在巡捕房好生闯荡了一回。”傅承勖提醒。 宋绮年斜睨他。 “好,好!”傅承勖赔笑,“继续说吧。还有呢?” “贫门不闯。咱们不给穷人雪上加霜。还有就是军门不闯。贼对上当兵的多半没好下场。这日本大使馆,又算是衙门,又有卫兵把守,也算军门。一个闹不好,还得惹出外交纠纷,给国民丢脸。难搞!” “所以江映月当时笑得那么奸诈得意。” “她一直都笑得很奸诈。”宋绮年一叹,“她真的很聪明,还有政治才干。我没有什么政治野心,最大的理想不过是做大一门生意。可江映月是能在政坛里一展拳脚的人。这么难得的一个人才,怎么偏偏就走了歪路?” “你们俩还真惺惺相惜。”傅承勖道,“她也很遗憾你太正直迂腐,不能为她所用。可江映月本性邪恶。她一旦从政,就是百姓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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