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仲恺深吸了一口气,接起了电话。 电话改装过,听筒和话筒是分开的,听筒连在了一个喇叭上。一个沙哑、带着点口音的男声传了出来。 “怎么样,郭总长,我们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郭仲恺镇定道:“我要先确认我女儿没事。让她和我说话!” 对方似乎低声和同伴说了点什么,过了片刻,小宝珠惊恐的声音传了出来。 “妈妈!我要妈妈!” 众人动容。只有江映月一动不动。 郭仲恺死咬着牙关,大声道:“宝珠,别怕!爹爹这就来救你!” 小宝珠又叫了一声爹爹,随即被捂住了嘴。 男人道:“今天晚上十一点,宝山东兴糖果厂的老厂房,我们接到人后,就会放了你女儿。” 说完啪嗒一声挂了电话,压根儿不给郭仲恺回应的机会。 郭仲恺跌坐在椅子里,将脸埋进手里,浑身细颤。那是他在竭力抑制着心底的愤怒。 傅承勖问江映月:“这个声音,你听出什么端倪没有。” 江映月抿了抿唇:“没什么印象。” 傅承勖压根儿就不信她。 “我累了。”江映月打了一个呵欠。 傅承勖也知道眼下不会从她这里问出更多信息。他使了个眼色,阿宽把江映月带走了。 傅承勖又见郭仲恺实在疲惫,劝道:“郭总长,您还是去休息一下吧。这里还有我和袁掌门。宋小姐把北京的事情办完,也会立刻来上海和我们会合。” 郭仲恺已过了壮年,确实有些撑不住。 “那就要有劳两位了。这一份大恩,郭某没齿难忘。” 他特意向袁康点了点头,才在周理光的搀扶下上楼而去。 袁康目送郭仲恺远去,扭头对傅承勖道:“别听郭仲恺的。只要能救回孩子,把江映月交出去好了。让他们黑吃黑,互相厮杀去!” 傅承勖却陷入沉思之中。 “你不会舍不得吧?”袁康讥讽。 “不。”傅承勖道,“我是在想,那个人的口音到底是哪里的?袁掌门在国内去过的地方比我多,你听出来了吗?” 袁康也摇头:“哪儿的方言都不沾边。倒是像是……像……” “像外国人说中国话。” “对!” 像一个中国话说得非常溜的外国人,遣词造句是娴熟了,可还是免不了会有一两个字的音调念不对。 “你想到什么了?”袁康盯着傅承勖。 他对这男人不算熟,但也看得出他有所了悟。 “只是个推测,现在还不能确定。” 说完,傅承勖转身离去,竟是出门上了车,走了。 袁康悻悻,看了看表。 阿狸和陈教授是今天早上行动。现在,他们估计已经快到大使馆了吧。 “陈教授,陈小姐,欢迎两位莅临!”中村的秘书笑容满面地迎接着陈家父女,“大使阁下和夫人已经等着两位了,请随我来。” 陈炳文教授假装腿脚不便,由宋绮年搀扶着,走进了日本大使馆的生活区。 宋绮年今日穿着一条深蓝色的蕾丝连衣裙,戴黑珍珠项链,打扮得十分典雅含蓄。 她还带了一个长匣子,里面放着一匹苏绸,装作是送给中村夫人的见面礼。其实匣子的暗格里装着一幅陈教授的千里江山图。 使馆的女仆捧着匣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家父女身后。 到了中村的宅邸,陈家父女从俗,脱鞋入内。 中村夫妇坐在上座。 如那秘书所说,席中果真还有几位宾客,都是北平文艺界小有名气的人物。 圈子并不大,这几位宾客和陈炳文都认识。大伙儿都知道这次的茶会是中村专门为了请陈炳文举办的,旁人都是陪客。这兴致,便不是很高,说笑寒暄也都透着一股敷衍。 陈炳文孤傲惯了,从不在乎这些细节。 中村大使在中国生活了十来年,中文相当流利。他虽没起身相迎,也露出一脸热切的笑容。 “陈教授能亲临鄙舍,实是在下之幸!我和在座诸位都仰慕您已久,渴望同您好生切磋交流一番。” 陈教授今日因有重任在身,放下对日本人的憎恶,也好声好气地回了几句客套话。 中村见陈炳文并不如传说中那么难相处,更加高兴。 中村智子今日缺席——她外出和袁康玩的事,因她事后拿失职威胁了堂本,没有被父母知道。但她未婚夫来了北平。她不得不随未婚夫去喝茶吃饭。 中村智子不在,宋绮年便没了被揭穿的风险,行事更加从容。 下人流水般送上茶点酒水。中村大使取出了珍藏的画卷,让下人挂在客厅四周,请客人们鉴赏点评。 中村手里确实有不少珍品。 因牵挂着任务,陈教授起初还有点拘束。可名画将他的热情勾了起来,他很快放松下来,同中村和客人们热烈讨论起来。 男人们时而激烈争辩,时而一起大笑。 中村夫人请宋绮年正坐在一帘之隔的侧厅里,闻声相视一笑。 “陈小姐怎么没有用本名开店做生意?”中村夫人的中文带着点口音,但也算流利。 宋绮年道:“父母都希望我去教书,觉得做裁缝没前途。我便和他们发誓,起个化名去闯荡。不闯荡成功,不改回本名。” “好有志气。”中村夫人赞道,“我们在北平都听过你的大名。说起来,在北平可很难找到一个好的西装裁缝。陈小姐会在北平住多久?” 宋绮年才不想给中村夫人做衣服:“我和家父明日就会去上海。家母已经在上海等着我们了。夫人您有机会来上海,一定要来光顾我的店。” 中村夫人遗憾地笑了笑,又将话题转到宋绮年送给她的那一匹苏绸上去了。 宋绮年道:“我听说日本的正绢工艺极其精美,一直很想尝试用它们来做晚礼服。只是中国人不用正绢做衣服,进货铺子少,花样也都很普通。” 中村夫人笑道:“和服的料子当然还是日本最多。正好,我这里刚到了一批正绢。你选一匹带回去吧,就当是这匹苏绸的回礼。” 宋绮年客气了一番,接纳了中村夫人的盛情。 中村夫人便让女仆把衣料取了出来,摆在榻榻米上,供宋绮年挑选。 隔壁正厅里,中村大使眼看气氛火候正好,朝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指挥着下人们捧着画卷入内。 随着画卷展开,青绿色的山川跃然纸上。 “《千里江山图》!”一个客人惊呼。 只见仆人们接连展开了四幅长卷,都是一模一样的千里江山图! 中村笑动:“陈教授,今日请您过府,就是想请您给我掌掌眼。这画我收藏了好几幅,有的是别人送的礼,有的是我从书画商手里买来的。有那么两三幅,我曾请好几位专家看过,都说是真品。可要说专家,又有谁能比得过您呢?” 重头戏终于到了。 陈教授放下茶杯走了过去,拿起放大镜煞有介事地看了起来。 这些画里究竟有没有真品,陈教授也很想知道。所以他看得格外仔细。 不仅在室内看,又还让人放下四周窗帘,点亮一盏十五瓦的电灯,放在距离画五六米远的地方。 陈教授伏案,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画的细节。 有些,他只看片刻,便摇头摆手。 “这幅完成时间不会超过两年。做旧的手艺不错,可所用颜料不对。” “这一幅可是墨水一干就被送到阁下府上了?也太不用心了。” 有些,陈教授会稍微点头。 “这幅有些年岁,应该是清末的人仿王希孟的。技法也不错,有一定收藏价值。” “这一幅年代更久,大概乾隆年间的仿作。拿去琉璃厂,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看到第五幅,所有人都屏住气,连有人咕咚咽唾沫声都清晰可闻。 “这幅也不是。”陈教授摇头。 客人们失望地啊了一声。 中村却十分镇定,又朝管家使了个眼色,对陈教授道:“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新得了一座大禹治水的玉山雕,也想请您看看。请随我来。” 两人撇下那几个陪客,进了书房。 书房里,仆人已将三幅《千里江山图》展开,只等陈教授来鉴赏。 先前的五幅画只是一场考验,考验陈教授是否名副其实。显然他通过了那一关,才被请入书房,进入正式的环节。 “还请陈教授再为我掌掌眼。”中村道。 “还有?”陈教授惊讶,“您到底收藏了几幅画?” “收藏了许多,但能拿到您面前的这几幅,是我最有把握的。”中村笑道,“我一度差一点就能买到王希孟的真迹。与之失之交臂后,我便四处搜罗可能是真品的画卷,包括王炳等人的临摹作品。之前听说王炳的那幅在您手中……” 陈教授摇头:“那是传言。我只是见过真迹罢了。” “我知道。”光线幽暗的书房里,中村的双目绽放着野兽一般的光,“王炳的真迹,极有可能在我手里。所以我才请您为我确认一下。” 陈教授暗暗紧握着拳,让自已镇定下来。 “大使阁下,光是我一人来鉴定,也只能得出‘最有可能是真品’这个结论,可不敢给你打包票。” 没想中村早有准备。 “这三幅画,我早就请几位非常可靠的专家看过。哪一幅画最有可能是真品,我心里有数。如果能再加上您。那么那幅画,必然是真品了!” 陈教授恍然大悟:“大使阁下想得很周到。既然如此,我还想提一个小要求。” “你说。” “我想把我的女儿叫过来。”陈教授道,“我正想把一身绝学传授给女儿。眼下正是她学习的大好机会。还请大使阁下行个方便。” 中村大使一口应下,让管家把宋绮年请了过来。 宋绮年捧着一个匣子笑盈盈地走进来,道:“爸爸,你看。这是大使夫人送我的布料。” “夫人太客气了。”陈教授应付了一句便言归正传,“绮年,大使这里还有三幅画,其中一幅才是真品。我正要鉴定一番。你要专心看着,记着我教你的东西。” 宋绮年立刻把匣子放在一旁:“好的,爸。您放心。” 陈教授又对中村大使道:“请给我一个手电筒,把那几盏大灯给关了,窗帘也都拉上。另外,我要授课,无关的人就请出去吧。” 中村无一不答应,将下人们都打发了出去。 灯一灭,偌大的书房霎时暗如傍晚。 陈家父女本穿着深色的衣服,霎时半隐在昏暗之中。倒是中村大使的上衣是浅色的,还算醒目。 陈炳文拧开了手电筒,拿起放大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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