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重复了几次之后,丽云起身把洗头发用的毛巾拿了几张,叠起来铺在胡冰秀的外侧。 “不用不用,免得再洗一次。” 丽云不搭话,手上的动作也不停。铺好了毛巾的地铺终于足够大,胡冰秀没再打哆嗦。 “丽云啊。” “嗯?” “你一定会过得幸福的。我相信,你一定会过得幸福的。” “婶子,你怎么这样说?” “我和你讲,你叔......赵前进,他不算个好人,如果再选一次,我打死也不会嫁到他家......王伟城不一样,他打小死了爹,靠娘拉扯,是个可怜人。他自己过过可怜日子,一定会疼惜你。” “婶子,他不可怜。咱们才可怜。男的嘛,就算再可怜,一生中也总有一两个女人爱护他。女人就不一定了。” “你要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听婶子的,别想这些,好好过日子。” 丽云看着黑乎乎的夜:“我不这样想,就会幸福了吗?” 她感觉到胡冰秀冰凉的手从被子外伸进来,握住了她的手:“孩子,人生得糊涂着过。” 丽云转过身,用另一只手握住胡冰秀的手,她看不清胡冰秀,但是依旧张大眼睛看着她:“你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只是得这样说,你才会心安理得一些。婶子,你不能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就劝我糊涂着过日子。” 胡冰秀重重地哆嗦了一下。 “你们在说什么?”晓梅醒了,转过头询问。 胡冰秀松了一口气,快速地把手从丽云的手里抽出来,坐起来给晓梅盖被子:“把你吵醒了?快睡吧,我们不说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丽云醒过来,发现胡冰秀已经走了。她把毛巾全部洗干净,晾在铺子前面的铁架子上。天气比前几天冷得多,毛巾表面若隐若现一层水气。丽云站在毛巾旁,抬头看了看山上弯弯绕绕的,通往月亮坨的路,回头对晓梅喊道:“起床了,咱们要回村了。” 丽云关铺子回村是腊月二十七,距离过年还有三天,距离婚礼还有七天,月亮坨和往年一样,还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节日的气氛,人们照常在地里劳作,或是在屋里闷着。狗也是懒懒的,睡在厨房灶边取暖,要不就是缩在门背后躲风。 要说哪里有一丁点儿喜庆模样,就是王家的二层小楼。 屋里的一应设施都已经完成,一众妇女听从家里男人的安排,主动在房子里打扫卫生,王伟乡从镇上拉回来一台彩电,丽云就是和彩电一起回来的。 “轻点,别把屏幕磕了。”王伟城指挥着两个小伙子,口里呼呼冒着白气。 小伙笑着回应:“二哥,有泡沫箱子呢,磕不着。” “我哪管你这个,这是我结婚用的,磕坏了你可要赔啊。” 两个小伙对视了一下,抿着嘴小心翼翼往下搬,堂屋里的柜子正好打扫出来,一个大婶引着他们往屋里走。大门口有一个人踩着梯子,正往大门上挂灯笼,那灯笼可真够大的,跟两个大背篓似的,几个娃娃手里拿着炮仗,跑过来看稀奇。 看到丽云站在灯笼下面,王伟城大步流星走过来,“晓梅,你去帮着收拾。丽云,你跟我来。” 他把丽云一路带到了打场,尽管距离吃席还有一周,开阔的地面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以前吃席的时候,地上难免残留一些鸡屎鸭粪的痕迹,这一回干净得很。 “我喊了人一起,打来水冲洗干净的,咋样,看着宽敞吧?” “你对我真好”,丽云轻声说。 王伟城没留意她的回答,而是指着打场的一端继续兴奋地说道:“到时候镇上和老三玩得好的领导也会来,他们就坐那里,主桌。人家当领导惯了,挑剔,我使唤那几个婆娘一起冲洗地面,她们还背后说闲话哩。说就说,咱不在乎。还有这边。” 他拉着丽云一路走到打场围墙另一侧,“老三说了,到时候直接在这支活灶台,八口大锅一起烧,保证菜端到领导桌上就是热的。” 王伟城从语气、表情到肢体动作,都处在一种十分亢奋的状态中,他挥舞着那双因为劳作而粗糙不已的双手,仰着脖子,看起来扬眉吐气。丽云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观察他的神态。在此前,丽云接触过的人里曾有人有过这样的神态吗?她不记得了,从前她似乎不太能留意到这种细节,不像现在,每一次与人交谈,每一个选择,每一步的行动,都像在演戏,她在演戏,身边的人也都在演戏,世界就是一个怪模怪样的戏班子。 既然要演戏,索性演得尽兴,演个痛快,演到自己也分不清真假。 所以丽云哭了,她在晚饭时,在有两兄弟、晓梅和自己的饭桌上哭了,哭得眼睛通红,她把手放在王伟城的手上:“说实在的,刚来月亮坨的时候,我想死的心都有,要不是想着先把孩子生下来,我早就一头撞死了。包括老三把孩子抱走,那会儿我恨不得用耗子药毒死你......老三,后来我也自己想了很久很久,其实你说得没错,孩子跟着当官的爹,肯定比跟着我强,上天给我们母子的缘分,本来就只到这里,强求反而损伤彼此.......现在咱们日子也慢慢好过起来,全是仰仗老三的功劳,有时候我会想,就算我当初跑回老家,日子也不会有现在好过。” 王伟城抽出手,给她抹了眼泪:“别说这些了,一家人嘛,心齐就行了,别说了,啊,先吃饭。” “老三”,丽云擦了一下鼻涕,端起桌上的酒杯,“嫂子敬你,之前嫂子和你说了一些不好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王伟乡张开手掌,在空中往下压了两下,示意丽云不必再说,丽云却继续说道:“这回,通过张罗我和你哥的喜事,我看出来了,你是真的放心上了。你们不知道,我在大庄集上,个个都羡慕我,说我嫁了好人家。嫂子真心谢谢你的大度和包容,真的。” 说完,一杯白酒被一饮而尽。 这下子,王伟乡是真听进去了,眼圈也微微泛红,他把酒杯放下,两个手掌分别杵在岔开的膝盖上,伸着头,语重心长地对王伟城和丽云袒露自己的心迹:“我们王家哥三个,不往远了说,光是买......光是接嫂子回家那阵子,村里人就在背后指着脊梁骨笑话。那时候,我王伟乡就发誓,一条裤子三兄弟穿的事,绝对不会再重演,我,王伟乡,就算豁出命去,也要混个样子出来。谁也不能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二哥,嫂子,你们等着吧,你们俩的喜酒,肯定是月亮坨有史以来,最风光、最热闹的喜酒!” 第五十七章 喜事(5) 终于到了初七,凌晨五点多,喜事正式开场。 丽云从睡梦中被春艳等几个女子叫起来,换衣服、梳头、描眉毛、涂胭脂、抹嘴巴......外面吵吵嚷嚷的,院子里拉了一根花电线,端头接了一个大灯泡,挂在屋檐上给院子照明。黯淡的光线下,丽云看到院里男男女女来了一大堆人,从黑色塑料袋里往外铲瓜子的,和拆开烟盒往托盘里倒散烟的挤在一起;四个小伙子拎着两大袋红布,哼哧哼哧地出了院子;几个妇女端着碗,正在给来帮忙的众人分发红糖煮汤圆。 丽云也拿到了一碗,刚吃上两口,就不知道被谁端走了,紧接着,一只粗糙的手从眼前凭空伸过来的,“戴耳环了”,话音刚落,丽云就感觉到已经半堵的耳洞被粗暴地捅穿了,一阵疼痛传来,她“嘶”了一声,另一只耳朵很快也疼了起来。 整座小院里闹哄哄的,丽云东张西望着:“看到晓梅了吗?晓梅呢?” “帮着分装喜糖呢,说是怕客人来多了不够发,多装一些备用。” 她抬头挨个打量围在身边的妇女,没看到胡冰秀,“谁看到冰秀婶子了?” 没人回应。 丽云站起来,探出头,想在人群里找到胡冰秀。一声鸡的惨叫传来,随后是一阵血腥味,一个老人抱着脖子滴血的公鸡沿着院子门往外撒鸡血。她打算起身到院子里看看,又被按回床上:“不能出去,不能出去,没到时候呢。” “我想找冰秀婶子。” “今天这么乱,你谁也找不到。听话啊,这儿很快就好了。来,嘴巴嘟起来。” 丽云不明白一个口红怎么要涂了擦掉,擦掉再涂,她感觉嘴皮都要被擦破了,于是强行站起来,“我得去看看。” 春艳接替刚才涂口红的人,把她按回床上,拿起胭脂往她脸上拍,“踏实坐着吧,你就管坐着,可以出门的时候,外头会放鞭炮。哎!外面的,问问鞭炮来了没?” “不是说陈开国家老大陈明华管炮仗吗?” “这帮不省心的”,春艳把胭脂递给另一个妇女,自己插着腰出去了,“鞭炮呢?” “来了来了”,陈明华抱着一个纸箱子进来:“三千响的,一会儿出门的时候我就在院门口放。” “你可守好了,哪儿也别去。别误了事。” “婶子,我还没吃嘞。” “啥?半天了干嘛去了?你等着,我看看......找谁......哎,晓梅,给你大侄儿端碗汤圆来!” 晓梅指了指自己,面带疑惑,春艳着急得“哎呦”了一声,急匆匆往厨房去,没等她端出汤圆来呢,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该出门咯!” 陈明华抱起鞭炮,撒丫子就往外跑,没多大会儿,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来,狗叫个不停,有的打从四点多就开始叫,这会儿把嗓子都叫哑了。 此时是清晨六点三十五分,天色依旧是一片昏暗,一个陌生的老妇人,把大红色的厚外套罩在她身上,“新娘子出门咯!” 红盖头像麻袋一样罩住了头,丽云都没看清楚是谁把她背起来了,就摇摇晃晃地被背出小院。硫磺味一个劲儿往她鼻子里钻,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唢呐声“哇啦”一声响起来...... 出了院门,背她的人换成了王伟城。他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西服,裤子太小,衣服又显然太大了,像个化肥袋子。他的胸口别着一朵塑料假花,脸上也被涂上了红胭脂。 从老院子到新房子,需要走三十来分钟。直线距离其实没有那么远,几分钟就能到,但是路上还得围着村里的房子兜一圈,好让村里人都看到新娘子从老宅被接到新宅去了。途中丽云悄悄掀开盖头,大多数人家门口都栓了红布、贴了红对联,少数人家没有贴她分发的对联,但贴着的也是红色的。路上鞭炮响个不停,一堆小娃娃跟在后面跑,叽叽喳喳的。 在这样的嘈杂和摇晃中,丽云竟有些犯困,她把头靠在王伟城的肩膀上,偷摸休息了一会儿。 在路上转悠的过程终于在迷迷糊糊中结束,到了新房子前面,一个大火盆在门口摆着,早前杀鸡的老人喊:“跨火盆!” 春艳等人涌上来,扶着丽云跨过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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