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院里,丽云又被不认识的女人安置到了二楼的新房里,“新娘先待着,一会儿开席之前来叫你。” 七八个小孩趁机涌了进来,哈哈笑着,穿着鞋在床上滚来滚去。 新房子的热闹和嘈杂比老房子有过之而不及,丽云被吵得脑仁疼,便使唤一个乖乖站在门边的小女孩把门关上,小孩含着糖,只顾看她,一动不动。丽云没辙了,自己起身,把床上几个孩子提溜下来:“到楼下玩去!”随即“砰”一声关上房门,房间终于安静下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站到窗边,透过玻璃上贴的囍字往楼下看,王伟乡抱着他哥的脑袋不知道在说什么,只见王伟城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之后跟着一个老头出了门。王伟乡随即转身指挥在一楼帮忙的村民们,几个男人火速用三张方桌在院里拼成了一张长长的桌子,摆好长条凳,然后在桌上码上了看起来是特意购买的贵价喜糖、茶水、瓜子和好烟。 一个小孩在外头跑累了,进院子之后整个人摊开趴在长条凳上,大人的巴掌一下子甩过去:“这是给领导坐的,你坐不得,去去去,出去玩。” 小孩也不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桌上抓了一把喜糖,跑出去了。 天色慢慢亮起来,院里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大红的囍字,大红的气球,大红的布,大红的灯笼。门神是红的,塑料板凳是红的,连喝水的一次性杯子都是红的。汽车的鸣笛声从不远处传来,王伟乡忙不迭地迎了出去,看热闹的村民站在院门边,手里拿着瓜子,跟逛动物园似的,看着王伟乡低头哈腰地从白色越野车上领几个男子进门。 王伟城也回来了,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发给新来的客人,王伟乡按住了他的手,从自己兜里掏出来更好的。几个男子接过王伟乡的烟,坐在适才拼成的长桌上高谈阔论起来。 丽云摸着自己的头发,和头发上的红花,她坐到梳妆台边照了照,用外套的袖子擦掉了一些胭脂和口红,然后定定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时隔一年多,原来在眼角的小斑点,现在已增长了数倍,连成一片;鼻尖、嘴角和脸颊上挂着斑驳的胭脂和粉,像旱季的水田;她的眼窝里布满纹路,眼角也是,一条条,像雨后山脚的沙地;还有她的眼球,瞳孔边缘有一个黄褐色的点,仿佛瞳孔掉了一点颜色。 她笑了起来,自己对着自己,笑得十分温柔。她知道,再过一两个小时,酒席就要开始了。 诚如王伟城当初所说,八口大锅一起开火,菜热乎乎地被端上了桌,一对新人和镇领导一起坐在主桌,镇领导婉拒了讲话的邀请,王伟乡讪讪地坐下,看了看手表,一点多了,“那,那就开席吧。” “等一等,我有话要说。”丽云站起来,王伟城没来得及拉住她,眼看着她站到了打场正中间,拴篷布时用的石墩上。 她把外套脱了,只穿着那身正红的喜服,小腿露在外面,任由冷风吹拂。 “今天我很高兴,乡里乡亲都赏脸来了,这说明月亮坨已经接受了我。月亮坨,我待了一年多,这是一个特别神奇的地方,它把我变得壮实、大胆、识事,如果没有月亮坨,没有你们各位,没有我的丈夫王伟城,和我的三弟王伟乡,我绝对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我感谢大家,也感谢月亮坨这个地方。我将永远属于月亮坨,永远。” “好!”“说得好!”“不错,女人的榜样!” 众人欢呼起来,等丽云带着微笑跳下石墩,王伟乡站起来大喊了一声,“开席!” 筷子碰着碗,杯子碰着杯,人们借着这个机会尽情扯闲白。有手脚快的,开席不过十分钟,已经拿出了塑料袋。狗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不好好吃饭的小孩拿着零散的鞭炮往外跑,打场外面时不时传来“啪”的鞭炮声。 王伟城和王伟乡一直忙着和领导们说话,丽云轻轻地站起来,在席间找晓梅,走了一圈看到她坐在小孩那桌,正在认认真真啃一个虎皮鸡爪,丽云坐到她旁边:“慢慢吃,别呛着。” 晓梅给她也夹了一只,丽云笑着抚开她耳边的碎发,“晓梅,我该叫你一声姐,这段时间,真是谢谢你。” 晓梅疑惑地放下鸡爪,“你要去哪里?” 丽云很意外:“我不去哪里呀,我就在这里。” “但是你要走了。”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你吃吧。” 丽云把她碗里的骨头倒给桌下的狗,给她新夹了一只,“你听我说,今天我会特别特别忙,会到很晚很晚才睡觉,晚上如果你没看到我,就找冰秀婶子,找不到的话,你就拿着钥匙,搭车子回铺子,冰秀婶子会去找你,知道吗?” 晓梅点点头。 “你重复一遍。” 晓梅重复了一遍。 丽云看了她好一会儿,拍拍她的背,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下就看到二宝从别桌端着酒杯朝主桌走来。 二宝看起来也喝了不少,拿酒杯的手都不稳了,他一过来就给领导倒酒,倒得领导直皱眉头,王伟乡站起来架住他,赵栓子正和别人吹牛逼呢,看到儿子这样,酒杯一放就小跑过来,抱歉地把二宝拖走了。 天气冷,酒管够,月亮坨的男人都喝尽兴了,打场喝完,上新房喝,新房坐不下,那就各自约着回家喝。还有爱打牌的,在新房外面的路上支了桌子,一轮一轮,你方唱罢我登场,打牌打得脸红脖子粗...... 丽云也醉了,被众人搀扶着回到卧室里,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大觉。 到了晚饭时分,能醒着去打场吃饭的人已经不多了,去的大多是老弱妇孺。领导午后就走了,晚饭的菜式比正餐简单得多,几个大厨偷摸的在锅边开小灶,烤羊蛋、猪蛋,喝着小酒。不过半个来小时,天开始擦黑,气温也降了下来,妇女们如同往日一样,自觉地过来收桌子、洗碗、码桌椅、打扫。 男人都集中在了新房子里。 丽云醒来时,整个家里都是划拳和起哄的声音,臭哄哄的二手烟熏得人眼睛疼。她穿上外套,打开门慢慢下了楼,到厨房里,就着剩菜扎扎实实吃了两碗大米饭,然后一个人悄没声地走出院门。 第五十八章 喜事 (6) 新房不远处,在宾客们停作一排的摩托车旁,赖金福已经等待多时了,他正揉着蹲麻的小腿,听到丽云轻声呼唤:“叔?叔?”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叫我腿都蹲麻了。” 丽云蹲下,“你准备好,我这就把他叫出来,把二宝绑住之后,怎么和王伟乡说,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赖金福把脚边的复合肥袋子拽紧,“这事关系到我自己,我一定把事都说清楚。那你,你在外面也要和二宝说清楚利害关系,叫他不敢和你作对。” “那当然。叔,你千万记住了,进屋以后,不能私下找王伟乡,一定要大声嚷嚷,让屋里的乡里乡亲都听清楚、听明白。” 听罢,赖金福有些徘徊起来:“你家老三......他不会让人揍我吧......” “不会。今天是喜事,他要面子,不会当着众人对你动手。” 赖金福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丽云也点点头,“那我可就去叫二宝了。” 赖金福紧张起来,他的小腿打着哆嗦,但脸上的表情格外坚决,“行,你去叫。” 丽云起身回到屋里,在一众醉醺醺的男人中找到了厨房里舀凉水喝的二宝,“咋喝这么凉的水?你酒醉了,喝了凉的,要拉肚子的。” 二宝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且也没有搭理她,用水瓢从桶里再舀了一点儿水,更着急地灌进去了。 丽云也不再扮温柔,她靠在门边上,环抱双手:“赖金福在门口等你,说是有话和你说。” “赖金福?他找我干嘛?” 二宝的酒气喷在丽云脸上,她抬起手扇了扇,“我不知道。话我带到了,去不去随你。哦,他还说了,和放火的事有关。” 说完,丽云侧着身子让出道,二宝把水瓢一摔:“狗日的,我看他活够了”,说完撸着袖子就摇摇晃晃出门去了。 看着他出去之后,丽云警惕地提防四周的人,从厨房里拎起一桶白酒,也跟着摸了出去。刚追到摩托车旁边,发现二宝已经在揍赖金福了。赖金福虽然四肢比二宝壮实些,可毕竟身高只有二宝一半多,实在是不占优势,没一会儿就被揍出鼻血来。 丽云一刻也没有犹豫,直奔赖金福带来的复合肥袋子,从里面拿出绳子,一下子套住了二宝的脖子。二宝猝不及防,被勒得发出“呃”一声,赖金福得以从他手里逃脱,立刻把袋子里的破抹布拿出来,结结实实地堵在了二宝的嘴里。 两个人一起出力,没一会儿就把他绑了起来。 丽云喘着大气:“可弄结实点,别叫他跑了。” 赖金福一边使劲栓绳子,一边悄声回应:“这是套猪的绳结,绝对挣不脱。” 绑好以后,赖金福上气不接下气,坐在地上,“现在呢?我直接去吗?” 丽云已经缓过劲儿来了,她指了指王伟乡开回来的面包车:“帮我一起把人弄上去。” 赖金福站起来,和丽云一起拖着二宝往车那边走,到了车前,丽云从兜里掏出一挂钥匙,车门打开之后,丽云又让赖金福帮着把人弄上车。 二宝挣扎起来,用半边身子死死撑在车门上,不愿意进去。丽云甩了他两巴掌,用脚使劲揣他的下半身。半高跟的新娘鞋一脚一脚揣在他的身上,他疼得满脸扭曲,赖金福再用力一推,终于把人弄进了车里。 丽云唰地拉上车门,拍拍手上的灰,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使得赖金福生出了一丝疑惑,“不对,不对不对”,他自言自语着,慢慢后退到车尾,“不对劲,你不是要帮我,你是要跑。” 赖金福一只手扶着车身,一只手指着丽云,“我知道了,你要跑,你要带着二宝跑。” 他的语气一开始是迟疑,之后是恍然大悟,然后是震惊,最后变成了看破丽云秘密的得意和兴奋。丽云没想到,赖金福还能有这么快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得稳住他,于是慢慢举起手,“叔,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啊。” 赖金福摸着头,食指敲打着车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二宝把你弄来的,所以你要报复他。呵呵,我弄明白了,我已经弄明白了。” 他看起来越来越高兴,丽云则越来越紧张,正当赖金福要继续说什么话的时候,一双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巴。 竟然是胡冰秀! 胡冰秀的体格可比赖金福大多了,她的胳膊强健有力,手指把赖金福脸上的肉都捏变形了,他根本逃脱不开。 “还愣着干嘛?快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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