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你不需要替她解释。” 汉娜心思细腻,如果当时告知方舟实情,不收她的房租,方舟绝不可能觍着脸搬进去。 她与汉娜,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汉娜如此用心地包装她们之间身份的平等,维系她们关系的平衡和睦。 对此,她唯有感激。 公寓楼门前,房东穆勒太太躬身迎候。 她刚从度假地回来,皮肤晒黑了好几个色号。行李箱还垒在玄关里,没来得及收拾。 依照原定的假期安排,她本该下周一回家,或许是因为汉娜的事,她被提前召回了村。 “Leon先生说,一会儿会有警察来勘查二楼现场,你们要不先在我这儿歇息会儿?” 诺亚回道:“不了,我们去三楼汉娜的办公室。” 办公室?楼上的住户不是汉娜的男友Aaron么? “那Aaron他是……?” 汉娜平日里频繁出入三楼的公寓,因此方舟一直默认他们是一对情侣。汉娜也从未否认。 “Aaron是汉娜的助理,帮她协调处理家里的事务,所有汉娜不愿露面,或是没有时间却不得不出席的活动和会议都会由Aaron代为参加。” 敢情这一整栋楼里的住户都是汉娜手下的人,除了她。 诺亚在二楼公寓门前停下脚步。 “我计划在图宾根住上一段时间,不过准备得有些仓促,就和汉娜打了招呼,暂时借住在三楼。昨天新买的被单枕头都还未拆开,没有沾染上人味,能先借用下你的枕头吗?” 没有人味?这是什么新奇的理由? 方舟刚一点头,他又说:“还要一件换洗的T恤。” 这家伙可真会得寸进尺。 方舟眉毛一扬,“你出远门都不带换洗的衣服么?” “走得着急,忘了带睡衣。” 哎,行吧,不就是给件衣服么。 诺亚看了看塞到手里的T恤,又瞅了眼方舟身上穿的超大码休闲衬衫,笑道:“听说这两年oversize风格风靡欧陆,你倒是把这个风格贯彻得相当彻底。” 又问:“为什么喜欢oversize的衣服?显瘦?” 不是喜欢,只是为了遮掩她忽大忽小的肚子和忽胖忽瘦的身材。 “嗯,没错。”方舟回道。 --- 三楼公寓的格局和布置与楼下截然不同。客厅,准确地说是办公室,囊括了楼下客餐厅和和汉娜卧室套房的空间,面宽极为开阔。 二楼汉娜书房的位置,到了三层则是一个大露台。 屋内家具多以暗色调为主,陈设简单,墙上除了几幅抽象画,没有挂任何多余的挂饰。 西北角那间开放式厨房看上去似乎只是个摆设。操作台面上除了一个咖啡机和挂着马克杯的杯架,空无一物。 整间屋子显得冷冰冰的,确实像一个只用于办公的地方。 数小时后,穆勒太太送上来了午餐:施瓦本炖牛肉、土豆饺子和肉桂派。 “楼下的取证工作应该快完成了,我已经预约了人上门清扫。” 她探头望了一圈,没见到诺亚的身影,关切地问:“诺亚先生他还好吗?” “他在卧室里睡下了,可能时差还没倒过来,我不忍心现在去叫醒他。” “可怜的孩子。”穆勒太太轻叹一声,“当年还是我把他们两个小婴儿从医院抱回了家。 在他们六岁多的时候,先生和夫人就离了婚。后来在夫人的强烈要求下,诺亚跟着她回了大陆。再见到他时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了。 老夫人思想观念老旧保守,一直不待见诺亚母亲,也不喜欢诺亚先生的东方面孔。 诺亚先生小时候特别活泼开朗,闹腾得我们这些照管的人常常是心力憔悴。可回来之后却变得沉默寡言,不太愿意亲近人,只一个劲儿地捣鼓电脑编程。” 说着往事,穆勒太太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显然她的心思并不在他们这儿,但可能是碍于Leon的吩咐,她才一直留守在公寓陪他们。 方舟开口道:“这儿没什么事了,您先去医院吧。” 方舟走进三楼唯一的那间卧室,打算发扬“爱幼”的美德,关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 屋内飘着清清浅浅的冷杉香气。 没见他手边有香水,不知这香气是打哪儿来的。 诺亚睡姿清奇,像虾米似的蜷作一团。好好的枕头偏偏不用,而是枕着自己的右手胳膊,左手圈抱着她的枕头,脑袋深深埋于枕下。 方舟有些担心他把自己给闷死,伸手轻轻抽走枕头。 察觉到了动静,诺亚猛地睁开眼。 见他醒来,方舟也不惯着,抄起枕头轻砸了他一下,“起来吧,已经下午一点多了。穆勒太太刚送了午餐上来,赶紧吃饭去吧。” 挨了打的诺亚倒丝毫不恼,双手环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笑容憨憨。 和初遇时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男子判若两人。 诺亚看着桌上的餐食,嘟囔道:“我不喜欢吃德国菜。” 方舟忍不住调侃:“你可真难伺候啊,小老弟。” 她不喜欢下厨,平时很少买菜做饭。家里的冰箱里只有饮料和速冻披萨。 他常年居住在米国,拿速冻披萨估计轻易打发不掉他。 “要不给你煮碗面条?” 诺亚大发慈悲地点了头。 三楼的厨房是纯摆设,厨具、餐具一概没有。 方舟下楼拿取时,公寓里的警察正在收警戒线。 诺亚屁颠屁颠地跟了下来,在她煮面的时候也赖在她身边哼哼唧唧。 面条端上了桌,诺亚又问:“你有肉桂粉吗?” 面上撒肉桂?口味真是清奇。 “我不用这种香料,一直习惯不了它的气味。”她只能接受热红酒里有肉桂。 “哦?是嘛?那你怎么用肉桂调的香?” 方舟只觉莫名,“我压根不用香水。” “可你身上一直有淡淡的肉桂的味道。” 哈?方舟抬起手,在自己胳膊上闻嗅了一番,“我怎么没闻到?你是狗鼻子吧?” 方舟忆起念本科时,在一门爱情心理学选修课上,教授曾说:有一些彼此相爱的人能够感知到对方身上的独特气味,那是他们的身体自然分泌出的信息素。 他们会爱上对方身上的气息,并为对方深深着迷,这很大程度上是他们的基因选择了彼此。 方舟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她和诺亚能有什么相爱的基因。 她当年选择那门课也不是缘于对恋爱感兴趣,纯粹是因为根据学姐们提供的可靠消息,那门课最容易通过。 终于老老实实埋头吃面的诺亚看上去颇为乖巧。 虽然眼型和眼部轮廓截然不同,但和汉娜一样,诺亚的眼眸也是琥珀色,水润晶亮。 茶发白面,琥珀色的眼,眼角微扬,偶尔还有点招人嫌,真真像极了方舟小时候饲养的那条柴犬。 小柴是父母送给她的十岁生日礼物。那时候,她的母亲还未发现父亲的不忠,她仍有着还算和睦的家庭。 可就在继母搬进家后不久,小柴神秘地失踪了。 自此,方舟再也没敢养宠物。 诺亚放下筷子,抬眼看她:“方才穆勒太太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你怎么用这么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像看条流浪狗似的?” 流浪狗。方舟心里咯噔一下。 傍晚在餐厅打工时,方舟收到了诺亚发来的消息。 【汉娜醒了。以防万一,仍需留院观察几日。】 方舟本打算下了班就前去探望,可有同事临时脱了班,一时没能找人顶上。一个晚上忙下来,累得她精疲力竭。 方舟心想:明早再去探望也不迟。 却没料到她再也没能见到这位亲爱的室友。 第7章 遗书 愿神明给你庇佑,我的朋友。 精神病学家伊丽莎白·库伯勒·罗丝在她的著作《论死亡与临终》一书中,描述了人在面对哀伤时,会经历的五个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抑郁,接纳。 接连几日,方舟似乎都处于最初的“否认”阶段。 周五早晨,学姐打电话告知她,汉娜昨晚从四楼病房窗口跌落,经一夜抢救无效去世。 听到消息时,方舟觉得学姐一定是在故意吓唬她。 这怎么可能,汉娜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嘛? 方舟就跟没事人一样,照常去图书馆看文献,下午三点半去餐厅打工。 生活仿佛和从前一样,忙碌单调,安稳平和,没有丝毫变化。 方舟不敢打电话给诺亚,更不敢联系穆勒太太。她怕消息一旦得到他们的确认,那汉娜的离开就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晚上九点,方舟泡了一杯汉娜睡前最爱喝的洋甘菊茶,端坐在餐桌前,双眼紧盯着玄关。 她心中依旧抱有希望,那个神采奕奕的茶发女孩会像往常一样开门进屋,满面笑容地对她说:“我回来了,Gio。” 可等到杯中的茶凉透了,她所期待的人也没有出现。 方舟搬出笔记本电脑,打开某档很火的综艺节目,进度条拉到中间,调大了音量。 节目中的嘉宾们叽叽喳喳地笑着、闹着,可方舟根本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节目到底播了什么内容。 她目光呆滞地盯着电脑屏幕,无意识地、机械地往嘴里塞食物。 胃就像一个怎么都填不满的无底洞,无论她塞进去多少东西,都完全感觉不到饱胀。 等到手边完全没有东西可塞,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节目已步入尾声。 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已迅速地把家里所有即食的存粮都消灭干净。 方舟茫然地看着摊了一桌的空包装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腹部沉甸甸的,她伸手一摸,肚子鼓鼓胀胀,圆滚滚的像怀了孩子似的。 次日清晨,方舟昏昏沉沉地看着镜子里陌生又熟悉的人。一张鹅蛋脸肿成了大饼脸,懊恼后悔的情绪照例涌上心头,只觉得自己荒唐又可笑。 她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咖啡消肿,套上oversize的衣服,暗自祈祷没人能察觉出她的异常。 浑浑噩噩地又过了一个周末,整栋公寓楼里安静得似乎独剩方舟一人。 周一一早,方舟照例边吃早饭边刷地区新闻,留意到了这样一则报导: 一名23岁女患者于本月初因病送入图大综合医院治疗。疑因病房地板湿滑,意外造成女子从窗口跌落,抢救无效去世。 …… 现有的初步调查显示该女子的死亡是一起不幸的意外事故,但警方仍未排除刑事案件的潜在可能性,因此证人证词、监控记录等证据在正式结案之前暂不予公开。警方目前仍在搜集和调查潜在的线索,以寻求足够多的证据来排除刑事犯罪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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