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后不远处有一辆车如影随形,自打他们离了公寓楼前的小路就开始一路尾随。 诺亚留意到方舟时不时撇向后视镜的目光,出言宽慰道:“没事,那是自己人。” “你一个人在外,家里没安排人陪读?”诺亚显然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背景。 对于新结交的人,他们自然少不了一番调查。在得知她出现在汉娜遗嘱名单上时,甚至更早些,在她搬入汉娜的公寓之前,他们或许就已经把她的背景查了个底儿掉。 “我无关紧要。”方舟敷衍地答。她不太情愿跟外人谈论自己那近乎不存在的家庭。 欢脱的Mia已早早在机上等候,看到方舟的出现,立刻热情招呼。 她绽开笑容,“哇塞,这太疯狂了。想到祖母发现之后暴怒的样子,开心死了!” Leon无奈地笑,“捣乱的事情就属你最起劲了。” 直到落了座,方舟才接到杜依的回电。 “刚才在跟一客户没完没了地扯皮。你现在在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没事的。我已经到机场了,应该快飞了。” “那你落地了给我电话,早中晚都保持联系。” 自从方舟跟杜依坦白了汉娜和H家的种种,杜依就变得紧张兮兮的,甚至提出让她搬离汉娜的公寓。 方舟半是安抚,半是逗趣地笑道:“他们就算真打算拐走人也会选择你不是嘛?你身价可比我高多了,杜大小姐。” “舟舟,不跟你开玩笑。你别搅和进他们的圈子,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出了事还都能全身而退。” “嗯,我心里有数。可这是汉娜的遗愿,这一趟我得跑。” “那她还拜托你照顾她弟弟,你也打算帮忙守着么?” 方舟瞥了一眼坐在过道另一侧的诺亚。 除了汉娜出事那天有过短暂的崩溃,其余时候他都表现得相当镇定,看不出丝毫丧亲之痛。 方舟暗想:心理调节能力这么好,哪里还需要她留心关照? 杜依又用充满担忧的语气说:“我真的不希望你和他们走得太近。” “好啦好啦,不会有事的,等落地了会立刻联系你的。你别杞人忧天,把自个儿吓着了。” Mia没听懂她们聊天的具体内容,只听得方舟的语气格外亲密,甚至有点撒娇哄人的感觉。待她挂了电话,试探着问:“男友?” “一个女生朋友。” “啊,你们关系真好。”Mia叹道,望着她的眼神里流露着羡慕之情。 方舟的余光瞥见诺亚也抬头朝她看着,眼中意味不明。 前半程,飞机行得平稳。 毫无预兆地,机身猛地一震,而后剧烈地摇晃颠簸。 机长声音沉着地提醒道:“忽遇雨云气流,请系好安全带。” 许是因为私人飞机机身略小,方舟感觉这一次的颠簸比先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来得剧烈,身体几乎要被晃得散了架。 她的平衡觉太过敏锐,没多时就已面色惨白,满满当当塞饱了四盒饼干的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对面的Mia见她这般难受,拿出手上常备的药,递给她,“睡一觉就过去了,等落地了我叫你。” “谢谢,暂时不需要。” 不管是笑容亲切的Mia,还是一旁的Leon和诺亚,这三位实质上都不过是半生不熟的新相识。方舟对他们的了解和信任都有限。倘若失去了意识,还真不知会发生什么,还是得有所提防。 Mia握住方舟搭在桌上的手,乐呵呵地笑道:“没事的,就算真死了,我们四个一块儿上天堂,一点儿都不孤单。” 方舟哭笑不得,再次见识到了这位古灵精怪的女孩的神奇脑回路。 这时,机身终于平稳了下来。 正当方舟以为他们已经顺利飞出了云雨圈时,飞机接连来了几记大幅度的俯冲,紧接着艰难地拉升,起起落落、反反复复好一阵子才终于彻底平息下来。 如同坐过山车一般的感受让方舟怕极了,全程双眼紧闭。 待睁开眼,对面的Mia依旧笑盈盈的,像个没事人一样。 紧接着,她的脸色陡然一变,急声叫着:“Noah?” 方舟扭头看向隔了过道的诺亚。 他浑身颤抖得厉害,胸部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对于Mia的呼唤没有任何回应。 他对面的Leon早一步留意到了他的异常,探出身摇晃他的肩膀。 在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唤声中,诺亚解开了安全带,起身快步走向后舱的休息室。 方舟不假思索地起身追过去,半道被后座的安东伸臂拦下。只听他轻声道:“他恐慌症犯了,吃药缓一下就好。他应该不希望别人见到他发病的样子。” 第9章 航行(下) 惊恐发作 窒息,晕眩,心跳加速,冷汗直冒。惊恐症不合时宜地再次发作。 诺亚挣扎着试图解开衬衣领扣,手指却完全不听他的使唤。 他从口袋里翻出药盒。明明是前日新配的药,里面竟空空如也。 那一个个莫名空掉的孔洞,像一个个黑洞,连成一线,将他吞噬。 记得第一次发作是在十三岁那一年,在回德的飞机上。陪同的人被他的模样吓得不知所措,所幸当时客机上有大夫及时疏导缓解。 后来经由治疗,慢慢好转,再未复发。 此刻,浴室里的鲜红,葬礼上的漆黑,旅途中的颠簸,时隔数年的一重重相似场景在他眼前交叠,视线逐渐模糊不清,脑中一片混沌。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虽然他和姐姐汉娜的关系算不上亲密,可他始终觉得她是自己和这个荒诞世界的唯一一处联结,脆弱但恒常。 如今,这个仅有的联结也彻彻底底地断了,独剩他一人似孤魂野鬼在外飘荡。 他急促地喘息,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每一下呼吸都变得极度困难。 整个人仿佛被压成了一张薄纸,飘飘忽忽似要被一阵无法抵御的大风吹走。 在他感到自己的神魂即将离他远去之时,有一只手忽然将他一把拽住。 手心温热,五指用力,将他从缥缈的虚无中拉回了现实世界。 诺亚虚弱地睁开眼。 只见方舟跪立在身前,仰头望着他。 她眉头紧蹙,一双鹿眼中满是焦急和担忧。 她嘴唇翕动,似乎是在喊他的名字。 方舟抬起右手,将手指搭在他颈动脉上,左手掰正了他的手腕,看着他腕上的表。 心跳极快,几乎一秒三跳。 他的眼神游离涣散,全身大汗淋漓。 她轻拍他的脸颊,“诺亚,诺亚,能听到我说话吗?” 方舟先前接触过惊恐症发作的病人,即便知道这病本身不会致死,可亲眼见到他这般痛苦的模样,还是免不了心焦。 诺亚似乎终于听见了她的声音,喉咙嘶哑,勉强扯出一声:“能。” 方舟一面解开他衬衣的头两颗扣子,一面冲身后尾随而来的安东命令道:“找些冰块来。” 她握住诺亚的手,“看着我,诺亚。请相信我,你现在没有任何危险。试着跟随我的声音做腹式深呼吸,可以吗?” “吸气……呼气……” 如此循环往复数十回后,诺亚的呼吸渐缓。 他渐渐听不到飞机引擎的轰鸣声,耳边只有她坚定又不失温柔的声音,不断重复。 这声音似乎有种魔力,能让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平稳下来。 又重复了数十回后,他的身体也不似先前那样颤抖得厉害。 方舟放下心,冲他微微一笑,问:“你平时有没有特别喜欢待的地方?” 她耐心柔和地做着引导。 “闭上眼睛,想像你在那儿,周围很安静。头顶的阳光倾泻而下,洒在身上,暖融融的。你慢慢地舒展开身体,任凭暖流在你身体内缓缓地流淌,从肩膀蔓延到手臂、流入手掌,再到每一个指尖……慢慢放松……” 诺亚只觉她的手心温暖,声音更暖,胜过了脑海中想象出的太阳。所有的不适和不安,此刻都在她手里消融。 安东从机舱食品柜里寻来了一小桶食用冰块。看到方才的景象,他大致猜到用途,顺道拿来了一块餐巾。 方舟抬手用袖子抹去诺亚额头、面上的汗,又拿餐巾包住冰块,轻轻敷在他脸颊、颈部。 见身旁的安东面露忧色,她安抚道:“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诺亚接走她手里的自制冰袋,“我自己来吧。” 方舟腾出的手再次搭在他颈上。 很好,脉搏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节奏。 她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之前在医院做实习的时候没有敷衍懈怠。 “看着我的手指。”她轻声命道。 诺亚的目光并未跟随她左右移动的手,而是怔怔地盯住她的面孔。 方舟无奈笑笑,又重复了一遍,“诺亚,看着我的手指。” 他终于乖乖配合。 视线尾随也没有问题。嗯,没有大碍了。 方舟拿起他腿边的空药盒看了一眼,问话到了嘴边又止住了。 她安抚似地摸了下他的面颊,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微微一笑,“好了,没事了。在这儿歇一会就回去,好么?Mia她看到你刚才的样子,应该是吓坏了。” 方舟陪着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待他换好了衣服,一同回到前面的客舱。 Mia此时收起了常挂面上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晕机。”诺亚简短地答。 方舟自然清楚他只是在搪塞Mia。他随身携带着Alprazolam(常用于治疗焦虑症和惊恐障碍)已经空盒,想来惊恐发作在他身上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的躯体化症状看上去也相当严重。 方才二人独处时,害怕再引起他的恐慌,方舟没有追问他的情况。 此刻当着不知情的Mia和Leon的面,想着他平时看起来挺傲气的,或许也不该再继续追问。 度过了危机,方舟的身体终于彻底地放松下来,控制胃阀门的肌肉似乎也开始松懈怠工。一股酸意不可抑制地泛了上来。 她赶忙起身冲进厕所,落锁,掀开马桶盖,吐了个昏天黑地。 过度工作了一晚的胃终于得到了解放。 方舟双手撑住洗手池边缘,望着镜中面色惨白的人。 那人的双眼,因方才经历的高压,布满了红血丝。 她仔细漱了几遍口,又洗了把脸,对着镜子,人生中第N+1冲自己无声地说: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等到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她才推开门,迎面撞见在门外候着的诺亚。 “你没事吧?”他仔细打量着她。 方舟勉力扯出一抹笑容,回道:“我也晕机。” 诺亚轻哼一声,显然也没有采信她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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