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曼看着母亲焦虑的表情,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这是她一生最渴望的时刻——母亲终于站出来反抗了,但她却无法释怀。 “为什么要打电话叫人?为什么不让一切结束?”她歇斯底里地质问。 “他是你爸爸,我们不能……”黄雪梅的声音沙哑,近乎崩溃,“不能让他死了啊!” “妈,让他死吧,他不配做我的父亲!” *** 彭冬冬递过纸巾,默默地让她释放情绪。他知道,这种压抑多年的痛苦,只有眼泪才能稍作缓解,尤其是对一个深陷痛苦的女人而言。 很快,杜小曼平复了自己,抹去泪水,语气恢复平静:“我妈身上有七十六处伤痕,其中永久性伤痕四十一处,烫伤十六处,骨折六次,永久性骨折两处,脑震荡四次。”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那是一种深藏心底的痛,无需过多解释。这些数字,她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刻在了心上。 “全部都记录在笔记本里?”彭冬冬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随后补充道,“那些笔记本,现在还在吗?” “在,我母亲好好保管着。”杜小曼答得干脆利落,甚至没有犹豫。 “如果有机会,可以让我看看吗?” 彭冬冬知道这请求可能过于唐突,毕竟这些笔记承载了太多隐私与苦难,本以为杜小曼会婉拒,没想到,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爽快地答应了:“可以,只要你想看。” 杜小曼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间,她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彭记者,要不要来一根烟压压惊?” “不了,我不抽烟。而且,抽烟对孕妇不好。快掐了吧!” “我知道,但是我需要冷静。”杜小曼说道,夹着烟的手微微颤抖。 “如果你这么执着的话,我想我们之间的谈话到此为止了。” “对不起,我现在就把烟掐灭。” “这就对了,你应该好好照顾自己,”彭冬冬拿起桌面上的菜单,扇了扇空气里弥漫的余烟,“如果你需要冷静,我们就聊点轻松的,如果不需要,那么可以继续。” “继续吧。” “我妈总说,她嫁给我爸,还不如嫁给一头猪。而我爸呢?他常常骂自己瞎了狗眼,娶了我妈是他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 “这话听起来真是讽刺。”彭冬冬轻轻接了一句。 “讽刺吗?他们的争吵从未停止,仿佛吵架就是他们婚姻的全部。但无论如何,他们从未真正想过要离开彼此。像两只困兽,恨不得撕碎对方,却又无法挣脱同一根绳索。” 杜小曼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陷入回忆,仿佛不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而是在对自己进行一场深刻的剖白。 “我无数次问自己,他们为什么不结束这场互相折磨?是因为习惯,还是害怕离开后的未知?或许,他们早已失去爱,却在争吵与妥协中找到一种扭曲的平衡。” 说到这里,杜小曼的目光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神情中透着一种复杂的矛盾,既有对父母婚姻的深深厌恶,又有一种近乎无奈的理解。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有时候,我害怕自己会变成他们那样,一边怨恨,一边沉沦,最后连逃离的勇气都没有。” “你希望父亲死去吗?” 彭冬冬终于开口,语气小心翼翼,似乎怕触碰什么无法愈合的伤口。杜小曼脸色冷峻,指尖轻敲桌面,似乎对彭冬冬的注视毫无察觉,又仿佛这句话戳中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开关。 “是的,他的死亡是我们唯一的解脱。” 彭冬冬把杯子轻轻放下,发出一声闷响。 “你不觉得害怕吗?” “不,”杜小曼嗤笑了一声,低头整理着袖口,抬起头,语气带着一种几近病态的平静,“如果能亲眼看到那个混蛋永远不会再回来,我只会感到兴奋。甚至,我要感谢母亲的‘大义灭亲’。” 窗外又传来扫地机的轰鸣声,掩盖了短暂的沉默。 彭冬冬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杯沿,像是在斟酌措辞。 “小曼,你不觉得这些想法……有点极端吗?或许,你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杜小曼的表情僵了几秒,随即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 她卷起秋裤,露出洁白的小腿,指着一条两公分长的褐色结节刀疤,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他干的。他把我绑在椅子上,用斧头在肉上慢慢切开,只因为有人在工厂里嘲笑他生了个女儿。” 彭冬冬看着那条疤,久久无言。 “这……是他对你最残忍的一次吗?” “嗯,也许是因为我年纪小,他不敢对我太暴力。最多就是踹几脚,扇几巴掌。这种事多了,我也就麻木了。到后来,他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无足轻重的混蛋罢了。” 彭冬冬沉默了,他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杯中的咖啡渣,仿佛从中寻找某种答案。杜小曼之所以选择默默忍受丈夫的暴力,而不敢抗争,很大程度上源自母亲对她潜移默化的思想影响。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让她对反抗充满恐惧,也让她无力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甚至,她对任何与自己有瓜葛的男人都心生畏惧,仿佛对方的威权不容冒犯。这种近乎扭曲的忍耐超出了常人的理解,像是相信只要隐忍,就能化解矛盾,甚至期盼自己的丈夫有朝一日会改变观念,变成一个温和体贴的人。然而,这种幻想与现实的碰撞,只能让她在痛苦中越陷越深。 “你承受的这些,远远超过了‘习惯’能解释的范围,也是你从未真正面对过这些创伤。” 杜小曼垂眸不语,嘴角的笑意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复杂神情,仿佛愤怒、无奈和悲伤在她心中纠缠不休。彭冬冬口中轻飘飘的“习惯”,她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习惯”对她来说,并非一种心甘情愿的接受,而是一种迫于无奈的心理退缩,是在日复一日的压迫中被动生长出的麻木。 或许,黄雪梅的确悟出了一些“道理”,那些道理是她自以为的生存智慧,但其实是代代女性的悲哀。在她的认知里,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注定无法超越男人,不仅思想上要俯首帖耳,行为上更要处处低声下气。 “我妈总是说‘女人嘛,不能争,争赢了又能怎样?家就不是家了’,这句话像魔咒一样盘桓在我的脑海中,驱使着我一遍遍地忍耐,甚至习惯性地压抑自己的尊严和需求。” 更糟糕的是,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地植入了她的性格,让她仿佛回到了旧社会的阴影里——那个年代的女性,活在男人的掌控之下,没有选择,没有自由,像木偶一般被摆布。她知道,这一切本不该是她想要的生活,但又该如何挣脱呢? 作为新时代的女性,杜小曼也并不完全接受母亲灌输给她的这些陈旧观念。在她内心深处,隐隐抗拒着这套逻辑,她不愿步入母亲的后尘,更不愿将自己的生活活成母亲那般卑微和隐忍的模样。 她也曾努力过,试图挣脱这无形的枷锁,甚至无数次在心里呐喊:“我要改变!”然而,每当迈出一步时,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形力量将她束缚住,难以寸进。这股力量,或许是习惯成自然的恐惧,或许是母亲的阴影在潜意识中的延续,甚至可能是她对婚姻失败的深深忌惮。 杜小曼早已忍受了太多,时间长到连她都不愿细数。或许,她母亲是爱着父亲的,甚至怀有一种无怨无悔的深情。 可是,她回想起母亲的那些容忍,又常常陷入矛盾之中:是爱让母亲一次次选择了原谅,还是无奈让她把自己束缚在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中?从母亲对父亲的点滴妥协中,似乎能窥见一份真诚的执念,一种跨越了痛苦和岁月的痴爱。但这份爱是否值得?是否能够换来幸福?杜小曼无法下定论。 要不是母亲的身体被生活的重担拖垮,要不是她看见母亲在晚年的眼神中透出的疲惫与遗憾,杜小曼或许会继续被这份传统观念裹挟着前行。这些深刻的记忆就像一面镜子,时时提醒着她——这样的生活并不值得。(未完待续)
第7章 亲情不再亲 【前言】人生的故事,总是在矛盾与挣扎中书写。在亲情的迷雾中,人们既是自己的拯救者,也是自己的桎梏。当我们回望自己的生命时,那些纠葛的岁月不仅教会了我们如何面对他人,也让我们真正认识了自己。 “再讲讲吧,后来呢?你妈妈刺伤人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邻居们听到动静都跑过来,有人报警,有人扶着我爸,鲜血滴得满地都是……我当时吓得呆住了,连哭都忘了,就站在门口看着。” 杜小曼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被送到邻居家住。大人们都在议论,说我妈疯了,我爸在医院抢救了好几天才脱离危险,但他一醒来就让人去告我妈,说她蓄意谋杀。你知道吗?在他嘴里,我妈就是个‘蛇蝎心肠的疯女人’。” 收押前,黄雪梅神情恳切地请求押送人员给她两分钟时间,她想和女儿说几句话。然而,杜小曼眼神冷漠,坚决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当押送人员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杜小曼无意间看见母亲透过车内铁窗缝隙投来的目光,那双眼睛布满了绝望和哀伤,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那一瞬间,杜小曼心头一颤,她突然意识到,这双眼睛竟然与多年后的自己如此相似,似乎透着命运无情的轮回。 两个月后,杜小曼再次见到了母亲。这一次,她们的重逢是在女子监狱里,由苏柏惠的父母陪同而来。 杜小曼还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黄雪梅穿着一套宽大的蓝色囚服,短发服帖,身形消瘦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额头上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脸上没有一丝温暖的表情,像是被岁月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一旁的女狱警冷淡地提醒:“交谈时间只有五分钟。” 黄雪梅拿起通话机,和苏柏惠的父母低声交谈,神情间透着浓重的愧疚和不安。杜小曼站在旁边,看着母亲说话时的神情和嘴形,忽然觉得这个隔着厚重钢玻璃墙与她对视的女人异常陌生,陌生得让她不敢靠近。 “小曼,来吧,和妈妈说说话。” 苏柏惠的母亲温声劝道,拉了拉杜小曼的手。杜小曼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拿起了通话机。就在她拿起通话机的那一刻,黄雪梅瞬间崩溃,捂着脸痛哭失声,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妈妈害怕……害怕因为我是个罪犯,会彻底失去你……” “妈妈,你别哭,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对不起,小曼,这几年妈妈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听苏顺福叔叔和韦佳慧阿姨的话,好好学习,努力读书。等妈妈出来后,我们一定会重新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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