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唇软软地落在他脖颈。 他没有动,直到温水彻底变凉。 他关了水龙头。 擦干净身体,拿出刮胡水,仔仔细细地将下巴上每一处胡渣都清理干净,确保自己看起来很精神。 他换上了一身黑色西装,翻来覆去挑了好几条领带才选中一条最合适的。 在手腕、领口处喷上淡淡的男士香水。他换上浴室门,堵上浴缸水漏,放上满满一缸的温水。 淡淡的薄红慢慢染红了一缸水,他搬着为给她洗头准备的小马扎坐在浴缸边,慢慢的,感觉有些疲惫了。 他低下头,枕在了胳膊上。 朦朦胧胧中,他看到的不再是她落在海面时错愕的面孔,而是一张嘻嘻哈哈笑着的脸。 她侧着头看他,拿着水笔在他伸出的手腕上画上了一块手表。 “谌霁哥,都下课了,你还睡啊?” 阶梯教室已经人走楼空,只有他们还坐在教室里,他开心地想抱她,胳膊一伸,忽然抱了个空。 他醒了。 浴缸的排水塞松了,一缸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流空了。 他手腕上那道伤痕已经凝固出一道血痂。 他坐起身,有些头晕目眩。 看着狼藉的浴室,只能苦笑起身,将脏污的浴缸重新冲洗干净。 脚下松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自己扔回床上的。 一夜无梦。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他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反复品嚼着昨晚梦中她和他说的那句:“谌霁哥,都下课了,你还睡啊?” 好像冥冥中,她又推了他一下,把他推回了人间。 他茫茫然坐起身,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从医疗箱里找卷纱布将手腕处的伤疤包裹起来。 清晨,正是早高峰阶段。 他拎着垃圾袋走出门。 对门正准备出门的老人看见了他,笑呵呵招呼道:“小庄,去上班啊?” “对,您这是要去锻炼?” “是啊。你这脸色怎么看着这么差?” “可能昨晚没休息好,我钥匙忘拿了,您先走吧,我回去一趟。” “哎,好。” 邻居先走了,他拎着垃圾出门,扔进垃圾桶,又发动车,往寺庙里去。 一整个上午,他都呆在寺庙里。 等到中午时间,他简单吃了一碗素面。又开车去了最近一家花店,买了一束向日葵和白菊。 花店店员已经眼熟他了,笑着问一句:“今天也是去接女朋友下班?” “嗯。” 他抱走花束,放在后座上,漫无目的地在这座城市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开累了后,他便靠边停车,开始查最近一趟去南岛的机票是什么时候。 心已经空了。 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都找不到该被填满的那一部分。 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儿祭奠她。 天南地北,他的想念是否一句一句地传达到了她的耳边? 如果时间能斗转,他多希望消失的人是他。 她那么年轻,有幸福的家庭,有那么出色的成就、漂亮的人生—— 即便没有了他,她也能找到更好的另一半,过好自己的人生。 可他不行。 没有她的人间,乏味到一眼能望到头。 他苦苦支撑。 只是,还有点贪心,他还想再看她一眼,无论是怎么样的她,都没关系。 他都想亲眼看她最后一面。 是什么时候掉下眼泪的,他没有感觉,等意识到时,眼前的世界已经模糊了。 城市汽笛声此起彼伏,有人却在人声鼎沸中抵住心脏,痛不成声。 一口咬在干巴压缩饼干上,宁瑰露感觉自己最近上火已经很严重了。 她一只胳膊还吊挂在胸前,有气无力道:“我是个病人,能不能给我吃点好的啊?” “你又不能吃海鲜,船上除了鱼、海带和紫菜就只有这个了。再忍忍吧,马上到C国了。”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你们。天天吃干巴饼干,我都要便秘了!” “别怕,我们有开塞露。”搭档安慰她道。 宁瑰露:“……” “如果我男朋友在这就好了,他肯定心疼死我了。”她越啃干巴饼干越觉得自己太可怜了,简直想飘下两行宽面条泪。 不靠谱的搭档鼓励她道:“做完这个任务你就可以回家了。首长说给你包专机,送牌匾,排面办得妥妥地送你回家。” “不让我回家我忍了!凭什么不让我给家里打电话?我都失踪俩月了!” “首长说,你家里那边他们会给交代的,你就安心完成你的任务。” 宁瑰露真是信了他们的邪。 她还是个病号,胳膊上还打着钢钉,后背勉强好点,刚能走了,立马就跟人一块打包发上了船。 她已经在海上飘了三天了,飘到她这辈子都不想看海了。 她这回的任务是作为一个带着机密跟境外势力交易的工程师,深入敌腹。这角色扮演专业性要求太高了,不是专业的人开口说三句话就会露馅,而且不仅得专业过关,还要求心理素质过关,不能三两句话就吓尿了裤子。 之前货船上,宁瑰露拿着对讲机说谈判,周旋下又心狠手辣给了自己一枪,当时就被海军方面的人盯上了。 她一落水就被救上了军舰,对外却宣布搜救失败。 宁瑰露躺病床上骂骂咧咧好几天,最后胳膊拗不过大腿,认命了。 这两个月吃的尽是清汤寡水,现在已经沦落到只有压缩饼干果腹,她就是铁打的也遭不住这么折腾了,现在只想赶紧干完活回家休养。 “你跟你男朋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搭档问她。 宁瑰露腮帮子一动一动地麻木咀嚼着干巴饼干,“没想过,再说吧。” “我想等明年退役了,就回去跟我女朋友求婚。”他嘿嘿笑一声。 宁瑰露饼干嚼不动了,缓缓转过头盯着他,“呵呵”一声,说:“您可 真会立flag。”
第75章 宁瑰露从未如此怀念过中餐、从未。 他们抵达C国,终于吃上了一顿正经的饭。 然而,一个国家的特色美食竟然是各式各样的炸鸡。 蒸的炸鸡、煮的炸鸡、面条加炸鸡、米饭拌炸鸡,除了鸡就是猪,烤猪、烧猪、炸猪,关键这些玩意儿还都爱裹糖浆,一口下去胰脏得加十天半个月班,低血糖变高血糖,高血糖干成糖尿病,糖尿病能干成酮症酸中毒。 除了甜就是酸和咸,蒸米饭里放柠檬草,汤里放青芒。 为了伤口不恶化,她一个不怎么爱吃蔬菜的人都被逼得想啃绿化带了。 每当她吃得很想死,看一眼同行的大哥呼哧呼啦光盘,都深深感慨于有人真的能不挑食到这个地步。 和庄谌霁一块吃饭是听不到什么声音的,每一口饭菜他都吃得很慢。 他很挑食,也不爱吃饭,喜欢吃份量少还不顶饱的西餐。可能是符合他精英主义的生活方式和低摄入的饮食习惯。 每回看他吃饭,宁瑰露都想叹气。 不知道这个人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还留在南岛工作吗,冬天来了,有没有好好加衣服? 11月是C国的旱季,气温不冷不热,倒是很舒服。 如果不是这儿太乱,东西又很难吃,她或许还会带他过来玩一次。 接到救援队消息,庄谌霁立刻回了南岛。 他还没有将消息告诉其他人,他需要第一个到场确认。 夜晚海风格外凉,他一落地没有停,立刻坐车转往殡仪馆。 救援队说这是一个多月来,他们打捞到性别、体型,还有年龄都最符合家属所描述失踪人员特点的遗体。 已经一个多月了,就是两栖动物泡进海里也要翻肚皮了。 他理智很清楚、非常清楚,可站在遗体处置区大门外,仍下意识地不想往里走。 每一次呼吸都很重,拉扯着胸腔和嗓子,喉结一次次滑动,像一座即将坍塌的大楼。 不进去,似乎只要不看到遗体,她就总有可能是还活着的。 或许是昏迷了、失忆了,什么都可以,只要还活着。 只要推开这扇门,自欺欺人的一切都将不存在了—— 他还是推开了门。 她是个理性主义者,大抵是不会喜欢他那样踌躇不前的。 所以他冷静地站在了盖着白布的尸体边,抬起手,手指停在白布上,顿了许久,落下,握住,轻轻掀开。 尸体面部已经呈现白骨状,他盯着看了会儿,心里很轻地说:不像。 工作人员问:“庄先生,是吗?” 安置区冷调的灯光落在白布上,也落在他微垂的薄薄眼皮上。 他掀开遗体手侧白布。 手指肿胀,没有戒指。 他很低地向遗体说了一声“抱歉”,将白布掀开得更高了些,看了一眼遗体小腹——没有伤疤。 他将每一处都仔细确认。 手臂、小腿,都没有陈旧伤疤。 工作人员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处处确认,后背都有点冒鸡皮疙瘩了。 这具面目全非的遗体打捞上来时,不少专业打捞队员都忍不住呕了。 尸体巨人观实在太严重。 被鱼虾咬掉的皮肉,部分躯体呈现白骨状,手指脚趾已经肿胀得如同戴在骨头上的手套。 可这个男人就这样平静地一一看过去,然后,他盖回白布,说:“不是。” “抱歉……”工作人员下意识想道歉。 他抬手摆了摆,后退一步,向这具无名遗体俯了俯身。 “联系警方来处理吧,如果找不到家属,这具遗体丧葬费我出。”他说。 他走出了遗体处置室,摘下了手套和口罩丢弃进回收处。 夜深,他回了他和她在市里的公寓。 不久前,他们还在这个小窝里一起度过了一场浩大的台风。 她倚靠在他怀里,故意逗他生气,然后闷闷地笑。 他一抬头,似乎还能看见她坐在桌台后认真办公。 他无法不想她。 这里、那里,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是她的身影。 他开了一瓶红酒,倒上两杯,碰一下,抿一口。 酒瓶越摆越多,他关了灯,只留一盏小台灯,打开音响,放了一首小提琴交响曲。 鞠了一躬。 他张开手臂,在狭小的房间里,窄窄的客厅里,往前、往后,一步接一步,顺着每个节拍走。 她一定烦死这种一板一眼的礼仪了。 他如果邀请她,她大概会一脸“算了算了,忍你一下”地牵住他的手。 然后故意踩他一脚、又一脚。 他笑了。 跌坐在沙发里。 倾倒下,侧躺在了扶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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