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瑰露扭头看他,投去两道疑问的目光。 他瞧着有些踌躇,好一会儿,弯下腰,透过窗框问她:“你要不要上来喝口茶?” 来路上那一阵阴不定晴不定的戾气此刻已全数收敛,纵开的眉宇清凌而得体,若是换上一身袈裟倒也能扮个出尘的化外子弟。 宁瑰露的目光从他俊丽的五官上移开,在梵音缭绕里四大皆空,摆手道:“我是党员,不进去打扰佛门清净了,走了。” 他没起身,固执说:“我给你外婆供了一盏长明灯。” 她没作反应,见他起身直接走,才喊了句:“关门!” 门被不轻不重地甩上。他三两步走上台阶,回了他的三十三重天清净地。 隔着一扇半开的黑木大门,隐约可窥庄严宝塔与绿意盎然的柳杉。 他那句“我给你外婆供了一盏长明灯”此刻才回响起来。 她往后一靠,忽然很想点根烟,微痒的指腹在杂物箱里翻了翻,只翻出一把合拢的雨伞。 瘾不大,遂作罢。 坐直身,掉头下山。 泾市。 厨房煲着一小盅鸡汤氽海蚌。春季的海蚌最好,肉质饱满肥厚又鲜美,清热解毒又滋阴养颜。 厨娘探头出来看了几次。先生还稳稳地坐在客厅沙发处,手边的茶盏温了凉。这一会儿,氤氲的那点儿热气又散了。 管家注意着,走上前去又换了杯子斟一杯温茶。 厨娘接了管家递回的茶杯去洗,悄声问:“宁小姐还没回来?” “再等等。” 半个多钟头后,车开回来了。 宁瑰露觉得今天运气不错,一回来正撞上开餐。餐厅里亮着几盏明黄的灯,温馨动人,桌面上摆盘精美的菜衬得丰富而味美。 她放下拎着的袋子,将车钥匙递还给管家,高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正好饿了。” “宁小姐,您可回...” 管家一唱三叹的腔词没说完。庄先生洗净手出来,在她正要偷吃的背影上一拍:“去洗手。” 宁瑰露捻起虾尾,牙齿咬着剥开的肉,在庄谌霁皱眉前先蹿进了洗手间。 管家收拾了她带回来的东西,道:“宁小姐还带了点心回来,咦,这家点心坊不是鹿海市的吗?” 宁瑰露甩着湿手走出来,“我尝了,这家的栗子糕和榴莲芝士还不错。” 庄谌霁正落座,目光落在她带回的那几盒点心上。宁瑰露走到他身后,双手搭在他肩上,捏捏他肩膀,卖乖说:“谢谢谌霁哥今天借车之情。” 话说完,两只爪子的水也全抹在了他衬衫上。 庄谌霁额角跳了跳,不欲与她计较,握起筷子道:“吃饭。” 他不言不语,神色端得严肃端正,瞧着不大高兴。 宁瑰露片刻也坐不住。听后院有说话声,端着碗夹了点菜,靠着门口听墙角去了。 这是打小养成端碗串门的习惯,大了没门可串了,有点说话声就想上去唠两句。 她听着墙角尤不过瘾,还加入了家长里短八卦群:“隔壁小区的真的带小姑娘回家了,谁瞧见了?” “可不是,巡逻的张师傅亲眼看见,俩人鬼鬼祟祟的,那女的还戴着帽子口罩生怕被人瞧见!” “那这事他老婆知道了吗?” “就是知道了,带着小舅子上门,闹了个天翻地覆呢!” “呸,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颇有带动力地啐一口。 引起纷纷附和:“对,都不是好东西!” 庄谌霁:“......” 他揉了下额角。 吃过晚饭,庄谌霁问她要不要看会儿电视,宁瑰露摆手拒绝,搬着椅子在院子里吹风。 唠嗑的阿姨们不敢在老板面前公然躲懒,悄没声地都散了。 电视还是照常开了。管家按先生习惯调到了准点新闻联播。 主持人庄重饱满的声音正将每日国家新闻逐一概括。 此时才七点刚过。 “我国自主研发的‘星辰’系列卫星成功发射升空并进入预定轨道......” “......对某国进行了国事访问,双方就双边关系及共同关心的国际和地区问题深入交换了意见......” “为缓解老年人看病难问题,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宣布将在全国范围内推广‘互联网+医疗健康’服务......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宣传司副司长、新闻发言人宁泽瑾表示......” “在想什么?” “嗯?”她侧仰着头往回看。 庄谌霁手指搭在椅背边缘,敲了敲椅子,“无风无月,在看什么?” “在发呆。”她踢开鞋子收腿踩在了椅子上,是个很没坐相的姿势,能被家里人念叨死,不过这会儿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着她规不规矩。她抻开肩膀,拉长了声调叹:“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他想着她这句话,又看看天,无情趣地说:“这天要下雨了。” 她驴唇不对马嘴,摇头晃脑地念:“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最后一句是唱出来的。 这词太郁郁。庄谌霁评价她:“胡说八道。”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他说:“不须归可不行,要生病的。” 她再换一首:“竹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门寂山相对,身闲鸟不猜。” 他微哂:“你可闲不住。” 宁瑰露拍凳而起:“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睡觉!” 他拉住了她后领,垂首嗅嗅,长眉不解:“你抽烟了?” “没有,”她利落推卸责任,“熏的二手烟。” 他觉得她今日格外情绪高涨,不由拧眉:“我看你是喝多了。” 宁瑰露揽上了他肩膀,亲亲热热打商量:“还没喝。谌霁兄,你那有酒吗?我们兄妹二人小酌两口,何如?” “没喝就先发酒疯了,喝了你该把房子揭了。” 他侧颈有酡色,神情依然矜持稳重。 半个钟头后,厨房收拾利落,佣人退场,连管家都已回房。 大灯灭了,餐厅开着一盏暖黄色氛围灯,两只高脚杯里荡漾着淡黄气泡水状的白葡萄酒,掺了汽水,气泡格外地多。 宁瑰露觉得喝香槟没劲,对他酒窖里那几瓶茅台1935垂涎欲滴,然而某人让她想都甭想。 她动之以情:“谌霁兄,我觉得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该这么斤斤计较,你觉得呢?” 他懒得听。 商量不成,她换了面目,叩桌道,“你不喝,买了干吗?埋地里当传家宝?还是死了带棺材里去?”她趴在桌上晃着“气泡水”,喋喋不休,“抠门,小气!” 玻璃窗外淅淅沥沥,是春雨落下来了。 他微眯着眼睛,抿了两口酒,眼尾泛起了红。倚靠着椅背的姿态少了平日里的端方,多了几分慵懒随性。 她的絮絮叨叨在他耳里穿脑而过,不留痕迹。 说累了,她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杯脚一落,指使主人:“再来一杯。” “事不过三,你已经是第二杯了。”他垂下眼睫,连喝酒也抿得克制。 “是不过三,但可以小于等于三,别废话。”她拍了拍桌子,“倒酒!” 他收回眺望窗外的视线,沉静地落在她身上,或许是因微醺让心事泄出了一线,涩意翻涌,面孔依旧四平八稳:“说说你今天去鹿海见了谁。” 宁瑰露心念一转,觉得他八成是想要刺探情报,回京后就向老爷子告小状。 她将酒杯往前一推,不矜不伐:“没意思,睡觉去了,你自己喝吧。”
第6章 一场春雨一场寒。 房间窗幔被风扬起,拢在床沿,白纱如海浪翻涌。 她洗净一身仆仆灰尘,倒在床头。 床品今天换过了,带着崭新的熏香味。 手伸进枕头底下摸了摸,好一会儿也没摸到想摸的东西。她转身掀开枕头一看,枕头下是平平整整空空荡荡的。 纳闷了一阵才想起来衣服昨天洗过了。 她下楼往晒衣服的晾晒房去。路过客厅,发觉餐厅那盏昏黄的灯还亮着。她往后仰身看了一眼。 庄谌霁已经走了。餐桌上两只洁净的高脚杯并排立着,白葡萄酒少了半数多。 她走后他竟一个人独酌半响,还敢教训她少饮酒。照她看,以他那一酒窖的酒,他喝过的比她只多不少。 她摘下晾晒的白背心。脸埋在背心里蹭了蹭。 棉质的背心柔软而温暖,在乍暖还寒的雨夜里像一只轻柔的手抚过她脸颊。 她抱着背心回了房间。洗过澡,躺在温凉柔软的被窝里,只留床头一盏小灯。手指搓着背心衣角,缓缓地,缓缓地,沉入了梦乡。 梦里有断断续续的二胡声,琴弦太老了,声音也喑哑似哭似泣。 趴在井水旁用冰凉的冷水洗脸的少年痛不欲生地喊:“姥姥,别拉了!我都要尿了!” “别喊了,外婆耳朵不好使。” 她盘腿坐在门槛台阶边,短而宽松的夏季校裤只遮到大腿。经过一个夏天的曝晒形成了一道黑白分明的分界线。 她编着狗尾巴草,灵活地织成一只只有手有脚的小狗。 宁江艇路过她身边,头痛道:“别薅了!花坛都被你薅秃了!” 她攥了一把草,连根拔起,朝着宁江艇的背影就扔了过去。散落了一地的干燥泥土和草屑。 然后,她就顺着扔出的那把草,像一粒轻飘飘的尘埃那样飞了起来。穿过宁江艇清瘦的身影,穿过高堂,瞧见了外婆笨重的背影,越飞越高。 高到她瞧见了外婆挂在白墙上的灰白遗照,瞧见宁江艇的照片并放在外婆身边。 瞧见一条宽阔的小河。宁江艇跋涉过小河,快步跟上外婆的步伐,俩人朝着茂密的丛林走去。 她着急地想追赶上,可是怎么也迈不开腿。 她用力地喊:“外婆,哥,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忽然,像听见了她的声音。宁江艇回过身,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去。 回去?回哪去? “哥!” 她急得要哭了,踉跄跌落,大声地喊:“哥!” “哥——” 绮梦惊醒,满室荒唐静默。 她掩着心口,心脏痛得像犯了病。她翻过身,额头抵着潮热的枕头,弓起身。 像经过了一次死去活来,眼泪开了闸,涨得眼皮肿痛。 从床头摸过手机,她在一片模糊里看见了时间。 凌晨3:21。 心脏重得像在酒吧听人敲大鼓,“嗵嗵”的,扯得神经也跟着跳。 她调亮了床头灯,摸了一把莫名其妙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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