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你爸妈知道呀?”我用手摩挲着上面的图案,还是不可置信:“纹上以后可就都洗不掉了,这是一辈子的事。” “你把一辈子看得太重,太值钱了。”安娜总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略带嘲讽的口吻对我说话,好像她是什么经验老道的人一样,“没听过一句话,明天和意外,不一定哪个先来。” 我觉得不务正业的安娜有时候说出的话也颇具真理,比如刚才那句,我把一辈子看得太重,太值钱了。 我不舍得让它有什么损耗,规行矩步,瞻前顾后,总是害怕让自己后悔。而事实上,我的未来也并非什么易碎的珍宝。 我的未来在很多年以后,而安娜的未来最远只到下周。 下课时安娜拽着我一起上厕所,她不爱拉手,觉得太矫情,反而大大咧咧地揽起我的肩膀。等走到厕所,在洗手台前悠然点上一根烟。 她挑眉看了我一眼,问我:“敢不敢来一根?” 我看着她手上的那支吸烟,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很久以前在平西时,陈州站在路灯下面抽烟的场景。 鬼使神差地,我咽下了那句“我怕你拿烟头烫我。”而后故作从容地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支烟。 打火机点燃,火星在烟头亮起来,我学着那些抽烟的人的样子,使劲往嗓子里吸。 结果不出所料的,我被呛得连声咳嗽喘不过气,安娜则在一边放肆地嘲笑我的狼狈。 我没有理会她,没有去反驳她奚落的话语。我意识到一件事,和现在的我比起来,陈州当时抽烟的动作实在太过娴熟。 我继续咳嗽,几乎要咳出嗓子里每一口遗留的烟雾,最后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安娜拍了拍我的背,语气里毫不掩饰地嫌弃:“不是吧你,抽个烟而已,给呛成这样?你还真是天生做好学生的命。” 后来的课我几乎没怎么听下去,只想快点见到陈州,那颗深埋在胸腔里的心脏焦躁不安地猛烈跳动着,仿佛在等待他的安抚。 终于,下课铃响起,我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走出教室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陈州。 安娜比我先出来目光毫不避讳地上下扫了他一遍,然后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大学霸,有呼机号吗,留一个呗。” 陈州说:“没有。” 她毫不在乎,直接从书包里拿出了自己的一把塞在他手里:“那把我的给你,等我新买一个,记得回复我。” 说完这句,她就跑得不见踪影。 我的心口有点涩涩的,陈州看见我,把那个呼机重新又塞到我手里,跟我说:“你到时候还给她。” 我抬起头看他那张脸,故作调侃地哼了一声:“你还真是走到哪里都要招蜂引蝶。” 他很久没有说话,我当他是生气,转过头看,对上一张笑盈盈的脸,陈州笑起来,也是一口白牙。 我被他弄得莫名心虚:“你笑什么?” “知道了,你别吃醋。” 我不明白,那双眼睛是有怎样的魔力,能够在洞察数学题和物理题的同时,顺便洞察人心的。 似乎要证明我没那么小心眼,我把安娜给他的呼机重新塞在他怀里:“人家给你的,我才不去送,得罪她,又要拿烟头烫我。” 说起烟,陈州眯了眯眼,看着我说:“谢羌,你抽烟了。” 讨厌的陈述句。 “怎么可能,是她抽烟,味道沾到我身上了。”我眼都不眨地扯谎,然后问他,“陈州,你才抽烟对吧?” 陈州笑了笑:“你不就见过那一次。” 他也真会模棱两可,我继续问:“那我没见过的呢?” 陈州又是笑了笑,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伸手锤了他一拳:“再抽烟小心得病!” 我们一起回了平西,又是一个燥热的夏天,我家的房子朝向好,于是我们的衣服洗了之后就都晾在了一起。 他的衣服实在单一,不是黑色就是白色,白色居多,灰沉沉的色调,好像他这个没什么活力的人一样。 陈州和寒假时一样,又去做了兼职,他有让人信任的外表以及实在亮眼的成绩,而且沉默寡言,从我妈开始我就晓得,他最招中年妇女的喜欢了。 那天我洗完澡,邻居送来一个西瓜,夏天的夜晚星星很多,我和陈州像小时候一样,一人捧着一瓤西瓜,坐在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他给我抵来一瓶东西,凉了我一下,是罐装的冰镇啤酒,啤酒沫在争先恐后地向上扎堆,我舔了一圈上面的沫子,尖锐的铁环将我的舌头割出了一小道伤口,鲜血从此冒出,不痛,只是有些腥。 陈州已经喝了小半罐啤酒,转头向我这边,看见了易拉罐上那一点鲜红的痕迹。 他的眼神从那个易拉罐上挪到我的舌头,嘴唇,下一刻,上面就传来柔软的触感。 陈州亲了我,亲了我的嘴唇。 然后他很快离开,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冲动,然后低下头跟我道了歉:“对不起。”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闷闷地哦一声,像是烧水壶里升腾到最上端破开的气泡。 我的脸一定很烫,我清晰地感觉到里面的鲜血翻涌,好像还有吱呀作响的声音,仿佛谁推开门,走进来,又走了出去。 我转头想要偷看他,却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正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那道目光里依旧坦荡,只是多了一些羞赧和慌张。 我们对望着,谁都没有收回目光 ,他好像确认了什么,得到我的默许,轻轻地,握住我的肩膀,黑夜里我闭上眼睛,因为紧张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们谁都不是纯属的老手,青涩地摸索着,猛烈跳动的心脏让我没办法分心仔细去感受,以至于很久以后再回想起来这个我和陈州共同完成的初吻时,能想起来的只有灌进口腔里的西瓜和啤酒味。 陈州,我的陈州。
第44章 44 我大约知道了我妈用来说服沈文龙的筹码是什么, 又或者,是沈文龙用来倒逼我妈的筹码。 我妈上次带给我们的钱已经快要所剩无几,那个信封逐渐变薄, 让我不禁开始因为以后的柴米油盐而精打细算。 我数着为数不多的钞票, 又有一叠钱递到我面前, 陈州把他兼职的所有钱都递了过来,什么都没说。 我不想让他这么辛苦的。 “我回来给我妈打个电话吧。” “别给她打电话。”陈州的眉毛皱起来,一点也不掩饰厌恶的深神情,“我现在也能挣钱了。” 我笑了起来,把那些钱全都收起来,放进小盒子里, 这是我们全部的生活经费, 我不知道这些钱足够我们生活多长时间,可我不想让他这么累。 “以后上大学还要钱呢, 那时候比现在还要多。”我说道,“大不了我以后还给她, 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了。” 外面有什么动静传来, 我和陈州一起看过去,看见穿着长长的红色裙子的我妈, 她看向我,满眼受伤。 我怔愣了一下, 回避掉她的眼神, 不咸不淡地叫了一声:“妈。” 陈州很有眼色地适时从我们家离开, 他也看了我妈一眼,什么都没说。 我看着陈州的背影消失在我们家,才终于把眼神转向我妈那边。 “你是来送钱的吗?”我问。 “你就这么恨我吗?”她说。 我没有说话,说恨, 但几乎已经淡了,和我爸去世时的悲伤一样,我已经逐渐像时间妥协。我真正恨的人不是她,是沈文龙。 可她是我妈,我觉得她应该是天生就要爱护自己孩子的,所以那种不甘和委屈的情绪,酝酿久了,慢慢就会变质。 “妈,你一定要问这些问题吗?一定要我承认,我什么都不计较,说什么都不在乎,因为你是我妈,所以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吗。” 我看着那双受伤的眼睛,曾经我很喜欢很喜欢她这双漂亮的眸子,还埋怨她没有遗传给我。现在,眼睛依旧是那双眼睛。“对不起,我没办法做到。” 我妈也在看我,那双瞳孔里流露出的情绪总是那么容易让人动容,心疼和委屈,最后不再跟我掰扯这些。放了很薄的信封在桌子上,对我说:“省着点花,你也体谅体谅我。” 话落,她就逃一样的离开了这里。 她想要逃离什么,我的责备,还是我的伤痕。我不明白,对我我妈,我仿佛知之甚少。 陈州过来了,看见桌子上那一叠薄薄的信封,又看了看我的脸,说:“谢羌,好好学,咱俩以后一块去北京,去天安门看升旗。” 我点点头,未来又亮起一盏明灯。 临近高三,暑假也只有一个月多一点,盛夏的暑气都还没消散时,我们学校就匆匆忙忙地开了学。 回到学校甚至都没怎么听到怨声载道的声音,大家都埋着头在桌上学习写作业,气压都低了一度。 我又一次见到李思凡,是在平西。 那是我们连着上了三个星期之后的第一个假期,陈州不知道去干嘛了,我自己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家。 骑到巷口的时候,正看见一辆黑车堵在那里,我整个人瑟缩了下,再仔细看了一眼车牌,发现并不是沈文龙的那辆,才终于放下心来。 我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向前走,怕刮到那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车,走起路来也小心翼翼的。 走近了,后排的窗户忽然降了下来,我看见车里面,李思凡白皙圆润的脸。 “阿羌,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前面开车的司机,有些欲言又止:“你……” “我申请了美国的学校,今天就走了。” 我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上次见她还是在疗养院,她身神情松快地对我和陈州说,这里很好,没有写不完的试卷和母亲的诉苦,而现在,她要去美国的学校了。 签证,托福雅思,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准备的。 现在,李思凡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温和,大方,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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