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法律知识,也树立了自己的理想——做一个锄凶惩恶伸张正义的警察,清除这世上的不平之事。 看着面目全非的妈妈,弱小无助的妹妹,我下定了决心,这一次我一定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她们,我要把我爸爸送进监狱,让他再也不能做这种威胁到我妈妈和我妹妹人身安全。 在派出所里,我在我面无表情的父亲面前,坚定地表达了我的诉求——那个时候也已经成为了我妈妈的诉求。 她已经被我爸爸打怕了,更害怕更严重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的话,会伤害到我妹妹。她也愿意以受害者的身份,起诉我的父亲,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从此也能远离我们这个家庭。 可派出所里的警察却告诉我,这种家庭成员之间的纠纷,他们一般更愿意用调解的方式来解决。在之前类似的家暴案例中,即使是像我妈妈这种伤情严重足可以以故意伤害罪判刑的情况,最终能够走上诉讼渠道的也寥寥无几。 “你们毕竟是一家人嘛,内部矛盾不是敌我矛盾,哪儿有儿子把老子送进牢里的道理呢?你爸爸这次只是下手没轻没重了一些,我们对他采取了措施,也狠狠地教育过了,他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了嘛。 再说了,如果让你爸进了监狱,你们一家人的生活怎么办?他留下了案底,以后你和你妹妹升学、就业、办事,处处都会受到你父亲的影响,这也不是你们希望看到的是不是,你们得为未来着想!” 我还记得,我家旁边的派出所里,当时负责处理我爸爸案子的警察一共有四个人。他们轮番上阵,苦口婆心,苦劝我和我妈妈放弃诉讼。 我只有一个念头,把我爸送进监狱,让他离我妈和我妹妹远远地,再也不要让他们在水深火热里挣扎。但我妈妈不同,在那帮警察的软硬兼施下,她又一次妥协了。她接受了警察的建议,放弃了起诉我爸爸,并在伤未痊愈的时候,又回到了家中和我爸爸一起生活。 对我妈的决定,我感到忧心如焚,惶惶不可终日。但是从法律上讲,我妈妈才是这起案件中的受害人,她放弃了维护自己的权益,而经办的警察又在里面毫无节操地和稀泥,这件事最终就不了了之了。 这成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如果我知道,这一次的妥协,会造成后面再也无法挽回的结果,我说什么也要把我爸爸告上法庭。如果那帮警察不让,不能行使他们的职责反而阻止我,我会一刀捅死我爸,也绝对不会再让他和我妈妈妹妹生活在一起。 最坏的事情终于在我高考前夕发生了。那天我在老师的手机上接到了我妈的电话,话筒那边有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还有我妈痛彻心扉的惨叫,有我妹妹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从来没有听我妈那样哭喊过,我知道,如果不是我爸正在做的事情,让她陷入了最深最可怕的绝望,她死也不会让我听见她那么痛苦扭曲的声音。 挂了电话我哭着按照之前派出所警察留给我的联系方式,打给了中和派出所值班室。 接电话的就是当时在派出所里,领头劝说我放弃起诉的警察。我恳求他立即去我家里保护我妈妈和妹妹的安全,却只听到他不咸不淡的话: “哎呦小伙子你不要急呀,你妈妈前几次也找我们的,可是我们去了,你妈妈并没有多大事,你爸爸还一直给她认错呢。这种家庭琐事,你们还是要以和为贵,动不动就让我们出警,不合适嘛……” 眼见警察推脱,我只能自己往玉川赶。可我才刚走到小区楼下,就看到我家楼下拉起了警戒线,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的人。 人群的中央,有一大一小两块白布,鲜红的血迹从白布上渗了出来——那是我妈妈,还有我刚过完十岁生日的妹妹。 也许是爸爸疯了一般的殴打让我妈妈逃无可逃,慌不择路。也许是这么久以来暗无天日的生活,让她终于失去了最后那点活下去的勇气。在我妈妈向我求救后不久,在那帮警察拒绝出警后不久,我妈抱着我妹妹从卧室的窗户上一跃而下,两个人都当场死亡。 据说我妈妈坠地的时候,还把我妹妹死死地抱在怀里。她们就这样死死地抱在一起,走向生命最悲惨的终点。而我直到火化前,也没用勇气再见我妈妈和我妹妹最后一面。 我很害怕,我怕看到了她们的脸,就再也没有办法,没心没肺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 这万千人间于我,就像修罗地狱。而某种程度上说,我妈妈和我妹妹,都是为了我而死的。我必须活下去,还必须要努力活得更好,不然就是让她们白白送命。 因为没有证据证明我妈妈和妹妹的坠楼,是我父亲造成的。不久后我爸爸就被刑满释放,听说他后来去了别的城市生活,还重新娶妻生子。 而那四个警察,也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帮我办了我妈的后事。但在我的心里,根本无法原谅他们,如果不是他们的不作为,我妈妈和我妹妹的死,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我记得那个胖胖的很面善的警察拍着我的肩,非常懊悔地说,“小伙子我们是真的没想到,家庭纠纷能发展到这一步。但家暴入刑啊不太符合现在的惯例,我们工作确实做的不好,但希望你们可以理解我们。” 他当时的这番话,在我听来不过就是为自己开脱的说辞。直到我真的穿上了警服,分配到了派出所工作,接触到了几次类似的案件,我才发现,原来他所言属实——家暴案件,能够被够得上刑法量刑的,哪怕是到了现在这样法制进步的时期,也依旧只有很小的比率。 还记得我接手的最后一起家暴案件,我坚持要把那个有着和我爸爸一样冷漠面孔的丈夫移交检察院,最后却换来了当事人双方亲友的投诉和谩骂。 “人家正常警官都是劝和不劝离,你倒好呢怎么劝着我闺女把我女婿往大牢里送?” 这件事对一个新人来说可大可小,我不仅被领导严肃批评了,还让我调往区分局的晋升也延迟了半年。 就在那一刻,我对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追寻的目标产生了怀疑——如果我辛辛苦苦穿上这身警服,我妈妈和我妹妹那样的弱质女流还在家暴罪犯的魔爪下生不如死,那我做警察,还有什么意义? 既然我改变不了法制的现状,也改变不了这些愚昧的世人对于家暴的认知,那我能改变的只有我自己。我要努力地去适应这个世界,直到有一天能够尽我所能,建立起新的社会秩序和规则。 我知道这个目标过于理想化,即便能实现,也需要耗费很多年,需要很多条件和资源。但幸运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和我一样失望的人,我们志同道合,有着同样的改变世界的决心,愿意一起投身到这项伟大的事业,为此付出自己的事业、家庭、现世幸福甚至是生命,在所不惜。 说到这里,心爷你一定能猜到,当年处理我妈妈案件的那四名警察,就是这次的四起案件中的受害者家属。 虽然在我的心里,我差不多已经原谅了他们——《昼魇的世界》里那么多的故事告诉我,个人恩怨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得铭记一辈子。 但要开启一个新的世界,树立起新的正义准则,总是需要有人付出鲜血的代价的。也只有当世人看见自己的女儿、妹妹,被剥夺了生的权利,世人才会警醒,纵容暴力的的代价,可以有多巨大。 当然了,能够为我的妈妈和妹妹报仇,也是我作为儿子,作为哥哥,必须完成的事。 最后,我可以坦承我的罪行。死人腊肉的案件中,周源坠楼是我故意为之的。是我为余栋准备了刀片,也是我假装差点丧命在他的枪下,为的是获得你们百分之百的信任——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要在不久的将来,进行我的复仇计划。 崔玉珠也是我杀的,因为邬晓君没有能力做到这么高难度的事情,帮助她是我的任务,也是我们作为同伴相互扶持的义务。 当然在这所有的事情里面,唯一有违本心的一件事,就是掉包了林琛的DNA报告,让你以为他还活着,他就是我。 我知道,他在心里有种超越一切的分量,他是你这么多年生活的全部。而你们之间那种死生契阔的感情,是我在心底羡慕并且敬仰的——虽然我这辈子没有机会,也不配拥有。 我其实不愿意以他的名义来与你对抗,这是对你们的感情的亵渎,也是对你最大的不尊重。只是这就和那四名警察的家人一样,总有人需要为这个社会的净化和进步,牺牲哪怕是自己非常珍视的东西。这样的牺牲无可避免,但会在日后被证明,很值得。 在这里还是想对你说一声抱歉,尽管没有意义。你永远都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心爷,能和刑警队的同事一起共事这一段日子,也是此生莫大的荣幸。 可能到了信的末尾你会发现,自己始终没有看到最想看的东西——我不会向你讲述,我与《昼魇的世界》之间的关系。对不起,这个话题,我没有资格谈论,更不会泄露任何信息。 但我唯一能够为你做的是,告诉你已经相信了很多年,却又可能因为我的所做作为而动摇的答案——林琛确实已经不在了,十年长眠,斯人早逝。愿你走出阴霾,不再痛苦。 钟思渺绝笔
第77章 告别[1] 公安英烈公墓,林琛墓前。和煦的暖阳下,一阵微风拂过,陆泽言和霍子心肩并肩束手站着,神情肃穆。 墓碑上林琛的照片没有褪去半点颜色,英武俊朗,嘴角微微含笑,似乎有诉说不完的深情。 曾经在思念灌顶无法抑制,或者工作不顺心极度郁闷的时候,霍子心都会到这里来。对着林琛的照片站一会儿,或是倚着墓碑旁的柏树靠一靠,于她而言都是极大的慰藉了。 自从去年开始重新牵涉进《昼魇的世界》有关的案子,繁重的工作让她无暇再来陪伴林琛——或者说她没有时间来索取林琛的陪伴。 最近一次过来,还是陆泽言上次受伤住院,她追到这里来,正好被陆泽言表白。 这一次变成了两个人一起来,油然增添了一分仪式感,在她心里觉得与往日格外不同。 霍子心的心中装着千言万语,都积压在胸口横冲直撞,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虽然她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林琛不可能是昼魇。但当林琛的面容和DNA报告出现在眼前,她不是没有希冀过,也许林琛真的还活着。 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是这种微茫的奇迹确实存在着,那么这十年来他可能也在凶手的魔爪下挣扎生存,从里到外都已面目全非。 霍子心也曾幻想过,林琛能够像临市海城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那名金牌刑警宋亦城(注1)一样,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牺牲或者是叛变了,实际蛰伏多年,卧薪尝胆,把幕后黑手连根拔起,重新出现在了爱的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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