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像的偏殿里,昏黄的灯下,孤零零地供着块牌位。 宋墨然沉声:“回来这么久了,还没见过你哥哥。” 宋予年因故去世后,宋墨然中年痛丧爱子,险些一蹶不振,后来拜了西渝的大师,改信了佛法,做了俗家弟子,心里也算有了寄托。 宋予白将燃起的香高举过头顶,恭谨地对着菩萨拜了三拜,然后,又在偏厅宋予年的灵位前,上完了香。 他举香叩拜时,拉高的白衬衣袖口,露出骨骼感很重的手腕,以及腕骨上一串紫色的琉璃佛珠。 冷白的手腕搭配艳色的琉璃佛珠,更显得他清冷寡欲,如作壁上观的神祗,衣不染尘,高不可攀。 出了佛堂,父子两人一前一后,闲谈的氛围倒也融洽。 “公司里那帮人怎么说?” “黄庭纵容投资部在项目上吃回扣,既然集团内部有人举报,自然需要严肃处理。” “有人举报?”宋墨然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抬了一下眉毛,揶揄了儿子一眼。 宋予白面不改色:“已经摆到明面上的事情,总得查一查,不然董事会那边也交代不过去。” 宋墨然:“特殊时期,的确得师出有名,内部的腐败要整治,但你也别寒了剩下那帮老家伙的心,毕竟当年也跟了我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宋予白:“我有分寸。” 宋墨然拄着拐杖,满意地“嗯”了声。 青砖小路上,树影摇曳,昏暗的廊灯将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出朦胧的长影。 说不欣慰是假的。 当年最器重的儿子身故后,也曾有人劝宋墨然续弦再娶,其中有个理由,就是怕硕果仅存的儿子不成器。 毕竟宋予白幼年时,贪玩又调皮,远不如他哥哥的性子稳重,更何况,如果不是宋予白那时候淘气叛逆惹了祸,宋予年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 转眼也快过了二十年,眼前这个儿子,无论品貌性格,亦或手段能力,与宋予年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瑞士待的那三年,不仅海外市场的占有率翻了一番,这才刚一回国,面对集团内错综复杂的利益交割和沉柯已久的管理弊端,也依旧能找到突破口。 不像宁城那些擅长吃喝玩乐的富二代,宋予白没半点风言风语漏进他耳朵里。 父子两人并肩散了会儿步,宋墨然就有些疲了,正打算折道回去,却发现宋予白仍旧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知子莫若父。 宋墨然一眼就看出了儿子的心事:“在担心蓓蓓的婚事?” 宋予白想到拍卖场中那些流言,沉默了一瞬:“虽然女大当嫁,但如果年底就让她结婚,我还是觉得太早了一些。” 宋墨然狐疑回头:“不是你跟我说,叶家那个小孩子喜欢了蓓蓓很多年,情书一封接一封?我就想着,这种少年意气不能浇灭了它,让他得偿所愿,他多半都会珍惜,他对拾音好,我们也算给她的妈妈一个交代。” 宋予白语塞了半响,觉得这理由实在是荒诞无稽:“我当初跟您说这个事情,是为了让您考虑,是不是该找叶家的长辈说一声,让这两个人保持点距离——” 老人家更觉莫名,直接截断他的话:“连蓓蓓都没反对的事,你瞎嚷嚷个什么劲?” 宋予白孝顺,极少正面反驳他的意见,父子有今天这番争辩,实在已经是破天荒。 男人愣了足足半分钟:“她没反对?” “这丫头打小就乖,有什么好反对的?当初你走得急,我担心没人照顾她,早点订亲,在外边,也有人护着。”宋墨然严厉地剜了他一眼,显然是在指责他三年前二话不说撂挑子。 宋予白知道,有些事不能跟宋墨然说,说了反而平白让对方担心。 “反正婚前你多照顾着,别让她在家里受了委屈,小姑娘有脾气,你就哄着让着,不然说出去,还显得我们怠慢故人的女儿,”宋墨然顿了顿,“好歹,裴蓉当年,也是为了你哥哥。” 宋予白沉默半响,慢声回了个“知道了”。 从老宅回到宋公馆,已是11点。 宋予白进门看见二楼走廊被点亮的灯,那扇曾经无人叩响的门扉上,已经再次装上了小小的陶瓷兔子铃铛。 目光转向正在收拾的管家方宁:“东西搬完了?” 方宁笑着点头:“是的,安排了几个人一起过去搬的,可东西却比想象中要少许多。” 裴拾音也算是她从小一路照顾过来的,就是这搬出去的三年,她的喜好兴趣,全令他们摸不着头脑,衣服没几件,倒是书房里全套昂贵的录音设备,搬得他们心惊胆颤。 过两天还得专门找人来安装隔音棉,还是个不小的工程。 宋予白皱了皱眉:“东西不多?” 方宁:“对,主要是拾音觉得那些用不上的小玩意儿,没必要专程理回来。” 宋予白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好半响才注意到沙发上那个被随意丢着的帆布包。 “啊,这是拾音的,她吃完饭忘记带上去了,刚才我还听到她房间里有动静,我现在就给她拿过去。” “我去吧。” 宋予白的手指刚刚挑上帆布包的肩带,一本蓝底封皮的《备孕指南:100天好孕速成》就从没拉好拉链的口子里掉了出来。 书名不过是简单的文字组合,他的目光怔怔地落在地上,一时之间竟无法凑出这个封皮上印的书名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宁将书捡起递给他,语声欣慰,感慨里都带着点哽咽:“刚到家的时候,那么小一个女孩子,转眼年底都要结婚做妈妈了。” 书籍烫手,重如千钧。 宋予白闭了闭眼,按了按太阳穴。 倘若不是知道她主修文学史,这样认认真真的笔记,他都怀疑她是不是要辅修医学二专。 只是哪怕真要辅修,一本《备孕指南》肯定不够。 心里百转千回了无数种可能,最后都被逐一否定。 唯一剩下的最终的答案——或许,她真的在为即将到来的婚姻做准备。 但是—— 不行。 她还太小了。 生育对女性身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她尚未经历过人生的无限可能,不应就这样被困囿于家庭,被消耗青春和灵气。 宋予白压下上涌的气血,提着《备孕指南》上了楼。 他站在那扇由兔子铃铛点缀的门前。 要如何跟她开口? 她有未婚夫,他没有立场,去控制他人婚育的进程。 他也曾想以身作则,教授她正常的恋爱观和婚姻观,但中间出了岔子,最终事与愿违。 无论如何,至少这半年里,父亲让他照顾她。 宋予白在门口踟蹰良久,才下定决心伸手敲她房门。 只是曲起的指节尚未碰到门扉,房内细微而压抑的声却让他如遭雷击—— 是汹涌的海潮拍打豆蔻,是新鲜的莓果被挤出汁水,是极尽缠绵的暧昧里拉出的糖丝。 他于门外,像多年行路受旱的旅人,在门内心满意足的喟叹声里,突逢甘霖。
第005章 心跳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裴拾音握住麦克风的手几乎不受控,指甲划过金属网片,尖锐的噪音就从耳麦里传出来。 生硬、刺耳。 柔暖的落地灯照亮摊开在麦克风旁边的剧本,用铅笔划了波浪线的最后三段,是她今晚最后的工作量。 如果不是宋爷爷强令她搬家,她更倾向于在原公寓里,将《合欢宗的女修没有心》的第三期广播剧录完,以便后天晚上能顺利交差。 毕竟,那间公寓她专门装修了录音室,隔音材料一应俱全,不像宋公馆,录个音也像做贼——作为某阅读平台的年度top1,《合欢宗的女修没有心》光一个书名,就已经足够让人斯哈遐想,加上作者文笔在线,意识流车开得飞起,即便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练功片段,都像是在po上的海潮里冲浪。 文本里的意识流车描写得过度香艳,裴拾音门窗紧闭、手机禁音,小心翼翼做了一晚上的贼,却没想到,在最后几个段落,却因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弄得功亏一篑。 “还没睡?” 辨认出声音的主人,裴拾音闭了闭眼,屏蔽了脑子里满屏的脏话弹幕。 心烦意乱地摘下耳机关掉设备。 “还没。” 带着火药味的两个字,让门外足足安静了半分钟,良久,宋予白才问他能否进来。 当然可以。 这里是他的家,她只不过是个寄居者。 一晚上的心血白费,得另外花时间修音剪音,都是凭空来的麻烦。 裴拾音起身开门,对上宋予白有些不太自然的目光,实在没什么好气:“干嘛?” 宋予白意外于她身上整齐的衣服,扫过一书桌凌乱的录音设备,这才将蓝底白字的书递到她面前:“这是什么?” 裴拾音多看一眼都心烦:“您是不识字还是特地来告诉我,您翻了我东西?” 他无意跟她在一些不是原则的问题上做口舌之争,目光审慎而克制:“拾音,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裴拾音:“……” 乖乖听话搬回来,就是我最没想清楚的事。 她白了他一眼没说话,闷气在肚子里横冲直撞。 其实当年捅破窗户纸有唯一一样好,就是她可以完完全全不用在他面前伪装温良恭俭,否则叔友侄恭,她演得还累,只怕要精神分裂。 少女脸色实在太差,就差没把“赶客”两个字写在脑门上,宋予白知道自己今晚敲门或许不合时宜,但当年他出国太急,没料到她这么快就会面对婚育。 他好像一直觉得她没有长大,没有长大,就不会结婚生子,同样,也不会有震天骇地的欲望。 刚才在门外听到的声音,挥之不去,如软羽轻飘飘地扫在他的耳廓上,难言的痒意顺着他的耳道啃噬他的血管,心脏在每一次搏动里都能体会到酸麻。 宋予白闭了闭眼,深吸气,语重心长:“你知道生育对女性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家里多双筷子。” 赶紧走。 今晚重录第三期,至少4个小时打底,要真因为她的原因延迟更新时间,估计整个社团都会被平台上的用户寄刀片。 裴拾音自顾自低着头,玩着指甲旁边的小肉刺,像个不服管教的恶劣学生。 暖黄的落地灯将她额际的小绒毛都照得清楚,乌发被毛绒绒的鲨鱼夹随意夹在脑后,掉出来的几缕碎发搭在纤白的天鹅颈上,看着楚楚可怜——但也只是看着,而已。 他不知道她生来就是这样油盐不进的脾气,还是多年来被自己惯坏。 “孕吐会让你的食道灼伤,伴随头晕和心悸,你的皮肤会变得松弛,随之而来的关节骨缝会疼得你睡不着觉,水肿和失眠会伴随在你一整个孕后期,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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