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不曾在书中写明。 舆论只会告诉女性,做母亲的责任,育儿的快乐,却从不告诉女性,在成为母亲的过程中,她们可能面临的痛苦。 “婚姻对女性来说,不是必需品,同样,生育也不是。之所以结婚,是因为你爱那个人,之所以生育,也是因为,你相信,那个人愿意付出心血用心照顾你,事关人生大事的任何决定,对女性来说,都需要慎之又慎。” 裴拾音实在没想明白,他突然带着这本书,来对她这样循循善诱的说教,劝她不要结婚是什么意思。 谁要生孩子了? 叶兆言他也配? 懒得跟他解释。 裴拾音心里生气,脸上却还是一副很无所谓的顺从模样。 “没什么好不谨慎的呀,我的未婚夫,不是你们挑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注意到,眼前这个一直平和从容的男人,那双漆黑的瞳孔忽然剧烈收缩了一下,但转瞬即逝的懊悔仿佛也仅仅只是她的错觉。 “更何况,”她漫不经心地低头玩手指,“爷爷指不定还会高兴,他能早点抱上曾孙,对吧?” 沉默像一柄蜿蜒的寒刃,将原本就安静的卧室,染上白霜。 僵持的时间太久,久到她把十根手指都玩了个遍,才听到他滞涩的叹息声。 “你不应该被任何人的期望所绑架,这么潦草地决定你自己的人生。” “那请问,我有选择权吗?”裴拾音听了只想笑,“我就连录个音,都会被人打断,门上挂着那块‘请勿打扰’的牌子,是摆设吗?” 宋予白茫然地眨了一下眼:“……录音?” “是,广播剧。” 作为一个在二次元领域的山顶洞人,她这位小叔叔在听到“广播剧”这三个字的时候,脸上写满了迷茫。 一如她那天跟他解释,何为“419”。 如果说三年隔一代,他要是再长她一岁,两人都能隔上三代。 “广播剧就是——”正儿八经的解释在嘴边绕了个弯,又被她咽了回去。 横竖她今晚不痛快,所以也不打算让他痛快。 “在夜深人静时,为耳朵和注意力提供的一场深度spa,”裴拾音修长的食指在麦克风上点了两下,“而ASMR就是全方位模拟人所处的声音环境,来达到视听效果的一种技术,但录之前,就得先练练。” 宋予白:“……” 她牢牢盯着他的眼睛,笑弯的眼帘,像只狡猾的狐狸:“小叔叔你要试试吗?” 宋予白将信将疑,审慎看她的样子,像在衡量她说这些话的真伪。 裴拾音:“就当是陪练,行不行?” “……” “本来我一个人练得好好的,被你敲门打断,情绪都接不上来,你总得赔我吧?” “……” “还是小叔叔担心,我还想着,不知好歹?” “……” 裴拾音向来最擅长装乖示弱,她垂头丧气,非常熟练地露出一个乖巧的小孩被大人质疑品行的受伤表情。 短暂的沉默后,宋予白轻声问她,要怎么陪练。 裴拾音弯了弯唇,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最后两段其实是辆隐晦的意识流车,但在脖子以下不可见的某平台,作者用她精湛的车技,从地下车库开出了一辆劳斯莱斯幻影。 ——“伸手不见五指的猎魔洞内,阿兰若一双素手脱去薄纱衣衫,凝脂玉般的身躯就暴露在寒凉的空气里,她俯身下去,柔唇贴在剑尊耳廓,奶桃挤压在那人背后,似玉温香顷刻间就幽莲盛开。” 当落地灯被摁灭,卧室一片漆黑。 两道平稳、克制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当她学着书里阿兰若的姿势,站到宋予白身后,俯下身,将柔软的、泛着温润水意的唇,轻轻贴上他的耳廓。 明显察觉到男人僵硬的背脊,下意识的起身,是最本能反应,但很快,又重归从容、平静—— 仿佛刚才那点落荒而逃的冲动,只是她的错觉。 黑暗里,裴拾音弯了弯唇。 她在他耳边喘息,呼吸起伏,暧昧早已震天骇地。 离得这样近,她感受着他皮肤透过来的灼热温度,能闻见他身上衣服干净的淡香,是熟悉木质冷调香,若有似无。 配合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鼻尖也在他耳廓摩挲。 接触已经逾矩到暧昧。 但宋予白却如同高台佛塔里的圣僧,平静到让人无所适从,一时之间,裴拾音大脑短路,最后一段的文本差点想不起来。 原本以为,在他耳边喘两口气,他就得端起架子告诉她两人身份有别,她立刻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他缺乏陪练的职业性、心术不正,却没想到他定力十足,倒显得她的殷勤的引诱像个笑话。 月光漏窗而入,她有夜盲,根本也看不清他的脸。 这时候纯粹是在仗瞎行凶,反正不管摸到什么,等开了灯,她大不了装无辜。 裴拾音牙一咬心一横,干脆直接上手。 微凉的手指轻轻点在宋予白随意放在书桌上的左手手背上,男人的皮肤温热而干燥,沿着他的腕骨如游蛇般蜿蜒而上,从他的肘弯,行至微鼓坚硬的上臂肌肉,从他平直的肩线,终于落到他的喉结。 她于黑暗里,用掌心描摹他的轮廓。 如盲人茫然摸象,如稚儿懵懂塑佛。 她目不能视物,却依旧察觉到霜月清冷,呼吸温热,只是唯独忘了探他脉搏。 指尖轻轻划到他的喉结时,感受到他颈上过热的温度,她迟疑地在他喉结上点了点,却发现,原来男人的喉结似游鱼,居然能这样频繁地来回滚动。 原著小说里对这个片段是极尽暧昧的调情描写,是阿兰若一把扯开剑尊的衣襟,微凉的手如灵活的巫蛇,从衣襟探入,花瓣般柔软的唇,也从他的耳廓,吻至喉结、锁骨、胸膛。 裴拾音:“……” 行了,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对宋予白这么做。 真没意思。 让他陪练,未免也太过认真死板。 一点代入精神都没有,木头都比这人有灵性。 裴拾音兴致缺缺,没了戏弄他的心思,连剧本都懒得再回忆。 身后柔软的热源倏然离开,落地灯的暖光,也在下一瞬,重新铺满卧室。 “练完了。” 冰冷的结语,几乎是在瞬间将他从海妖的幻境里抽离。 直到瞳孔完全适应光线,宋予白依旧没有抬眼,只盯着地上她的影子,张了张唇,好半响,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声线低沉、暗哑、涩然。 “你们,录广播剧之前,还需要这样练习、模拟剧情?” 宋予白是尖子里的尖子,他的业余碎片时间,大概只有财经播报、新闻联播。 他鲜少有其他的娱乐方式,更何况像广播剧这种小众爱好,完全是跟他身处两个平行空间的东西——古板得几乎要跟现代社会脱节。 她知道他以前每年都会跟宋墨然去西渝寺庙里小住,青灯古佛,熏陶出这种没意思的人。 裴拾音原本告罄的耐心,却在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耳根时,忽然眼睛就亮了,恶作剧般盯着他:“不,我只对我的小叔叔这样。” 他终于抬头跟她对视,一瞬不瞬望进她眼睛时的认真,仿佛真的在验证,她此刻说出这句话是的真假。 “所以你刚才真的不是……”欲言又止。 “不是什么?”哑谜打得她云里雾里。 “你一个人在房间里……” 好像解释都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裴拾音皱眉,余光不经意扫过摊开的剧本,忽然就明白过来:“你是不是以为我在一个人做那些事情?” 这种这脑补实在是荒诞无稽。 她哭笑不得,但很快就又反应过来,瞪着眼睛,不可思议:“这你都还敢敲门?” 实在是管得够宽。 就知道搬回来再难自由。 难怪愿意坐下来陪她练习,敢情是真来试她有没有一个人在考驾照。 裴拾音把白眼翻上天:“这下确认了,我没有在伤风败俗,可以走了吧?” 宋予白敛眸出了几秒神,起身道别时,神色如初:“你早点休息。” 目送他到门口,裴拾音仍旧觉得可笑。 明明这么正经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种脑补?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为人,她都要给他贴一个“淫者见淫”的标签。 既然做叔叔的要划清界限,她这个做小侄女的,本来就该好好配合。 彼此泾渭分明,才是卫道士最喜欢的模式。 裴拾音弯了弯唇,想到前不久自己刚刚玩的一个游戏的角色配音,盯着他的背影,她都不用清嗓,高高在上、拿腔捏调的御姐音就能信手拈来—— “酒间花前,莫要惊人春梦。” 她踩到了他的错处,抓住了他的尾巴,恨不得为自己摇旗呐喊。 戏谑的调笑里,嘲弄也变得傲慢,明目张胆,在取笑他的龌龊,甚至在提醒他,今晚他越界过线。 宋予白于门口侧眸,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她明晃晃的恶意。 “斯景?” “……” “叶兆言?” “……” “还是周榕?” 陡然被提及的,是她学校里话剧社副社长的名字。 等宋予白反问到第三个名字的时候,裴拾音终于反应过来,他到底在问什么。 是问她,春梦里的另一个人是谁。 裴拾音趴在桌子上,脑袋懒懒地枕于手臂,很无所谓地冲他笑笑,语气里满是戏谑:“做梦而已,当然可以是任何人,只是天纲伦常,唯独不敢有小叔叔。” 像是挑衅也构不成任何威胁,宋予白看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平和而从容,但与生俱来的上位者,即便凝视,也带着审慎,仿佛在衡量她是否有说谎的胆量,又仿佛在告诉她,即便她撒谎,他也予她认错的宽容。 而且,她可以利用这种宽容,满足自己所有的私欲。 只是,三年前的裴拾音也不是没有在他的鼓励里尝试过,然后被现实用一个响亮的耳光彻底打醒。 因为他没有感情,只有伦理、规则,他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他,在乎自己有没有辱没宋予年临终前对他的期望。 他清心寡欲,看着她泥足深陷,看着她拙劣的引诱,微微冷笑,作壁上观。 回忆令人难堪。 裴拾音正要再下逐客令,却忽然看见他镜片后的长睫轻颤,而他眼中的平静,却依旧如无波古井。 清冷的声线,浸润着寂夜的凉意。 “我也但愿,你从未有过。” 裴拾音但凡有点旗开得胜的笑意,也被这一句话,死死钉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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