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白走近,站定她身前。 逼近的危险如同试衣间里失控的预兆。 裴拾音本能地试图跟他保持距离,直到背靠玻璃门,才意识到自己已无可退。 然而宋予白的情绪从始至终都是令人安心的稳定,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缓声说:“我以为,我留在这里,替你做这些事情,你会开心。” “我为什么会开心?” 想到那枚钓着她却令她难过了一晚上的戒指。 想到他习惯出尔反尔。 “我又不喜欢你,我为什么会开——” 尚未说完的话,被轻轻覆上脸的掌心所打断。 干燥的掌面温热。 她能闻到他指尖淡淡的柠檬香,微微偏酸,是天然的清新果香。 干净柠檬的气息混在他身上独有的木樨冷香里,如同被浸润在雪里。 “一定要这样吗?不能乖乖去沙发那边坐着,等汤煮好了,我叫你?” 温柔的目光,像冬日雪原里透出云层的柔光。 她紧紧抿着唇,瞪着眼睛不说话。 抚在她脸上的手掌缓缓下移,拇指按在她的唇上,像是要强行撬开她的出口。 饱满的指腹揉在她唇上的力道,起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按着,但她一直不开口,他指下用力,揉弄在唇上的力道开始逐渐加重,仿佛是在逼供。 裴拾音吃痛皱眉,只想扭脸不看他,却被他掐住下巴,强行掰正脸跟她对视。 两颊被手指扣紧积压。 她的脸被不容抗拒的力量掐在掌心里。 骨节分明的手背上,纤瘦的骨线克制地绷起。 “今天圣诞节,我给你准备礼物,不知道你拆到之后会不会喜欢。”
第057章 晚霞 说话的时候, 宋予白仍旧保持着一贯而来的温柔耐心的声线,只是抿唇时, 能看到他绷紧的额角有青筋在跳。 隔着干净的玻璃镜片,红棕色的瞳孔里,有靡丽的艳色摇摇欲坠。 自说自话的模样,神态与其说是在专注看她,不如说是更像是在透过她的瞳孔,找另一个人。 裴拾音拒绝的话还来不及出口,却忽然听到他用一种无限缅怀的情绪, 不解地问她:“拾音,你明明喜欢了我8年, 怎么可能这么随便地,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短暂的错愕后,裴拾音不能置信地睁大眼睛。 她今年22岁,告白那年是在18岁,能够准确说出她暗恋他的年限,那么就意味着—— 眼泪已经提前一步不受控, 大颗大颗往外涌。 可她来不及擦泪, 身体本能的反应, 快过语言。 愤怒地一把攥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将他用力反压到流理台, 质问:“所以,这么多年,你明明享受了一切, 但你却自私卑劣到,不给我任何回应!” 原来他从来都知道。 从她14岁那年的除夕, 偷偷跑到佛堂里,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听到了她的心意,却从始至终,当做无事发生。 从她14岁到18岁,整整四年的时间,他没有一刻对她的爱意有过回避。 他欣然享受着她的崇拜和迷恋。 他纵容她痴迷、卑微、忐忑、小心翼翼的怀春和各种少女心事。 他放任她欲盖弥彰的暧昧和若有似无的试探。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在暗无天日的爱慕中禹禹独行,高高在上,作壁上观,连丝怜悯都不曾给她。 直到她忍受不了,主动袒露心意。 证据确凿,他手起刀落,跟她彻底切割。 他得一个光风霁月、克制雅正的好名声。 留她一个人在思念和懊悔里辗转反侧。 怎么能这样? 她为什么要喜欢过这样一个人? “我没有吗?” 明亮的顶灯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中落下阴影。 他像是听见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用一种相当失态的姿态自嘲着笑了出来,后撑扶在流理台上的手背,青筋崩露。 “我大学毕业那年,是谁在我学士服上印唇印?” “是谁偷偷删掉我手机里那些相亲对象的联系方式?” “又是谁,总是会在人多的时候,借口吃饭的时候头发会掉进汤里,硬要在我手上套小皮筋?” 她那个时候只不过是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小女孩,宣誓占有权的方式,也足够拙劣、幼稚,让人一眼就能看破。 裴拾音瞪着眼睛,错愕到连呼吸都忘了。 历历在目的旧事,是一场提前散场的青春电影。 她写在日记里的那些心事,在这一刻里,都觉得荒诞无稽。 不可思议地松开他的衣襟,她只觉得全身脱力,重新跌退到玻璃门前。 兜兜转转,一切像是回到原点。 “是谁在纵容你做一切?” 宋予白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我不给你回应。” “……” “裴拾音。” 他重新背对她转身,颓唐地低笑了一声。 “你觉得那个时候的我,到底能给出怎么样的回应?”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为什么会是这样?” “因为就连下雨,我都不舍得让雨落在你肩上。” “我领你在前面走,8年的时间,足够让我见过很多你没见过的遗憾。” 短暂的沉默后,宋予白摘下眼镜,抬手盖在眼帘上,再次缓慢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我妈妈是生我的时候去世的,我爸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我,直到我记事,清明扫墓,在我们离开后,他总是最后一个下山。” 宋予年同样离开得很早,他见过裴蓉的郁郁寡欢。 真正相爱过的恋侣,如果有一天,意外真正来临的时候,被留下来的那个人,要如何在思念里渡过余生? “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所以这些事情,我不敢想。” “我唯一想过的是,你以后会子孙满堂,有人能终伴你至老。” “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样才能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想看见那个人。” “你从14岁开始,只经历我一个人。” “我这把年纪,居然还贪心得什么都想要。” “我想你只有我,又害怕你只有我。” “我希望你阅尽千帆,因为这样,你就一定能发现,我才是最好的那个。” “但我又希望你干净如纸,这样,我就能理所当然地保护你一辈子。” 他捂着眼睛,颠来倒去,只是笃信她会长命百岁。 “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所以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 “拾音,我只是一个人,不是一台理性的机器,面对自己很喜欢,喜欢到日思夜想却不能喜欢的人,会矛盾,会摇摆,会举棋不定,会嫉妒,会小心翼翼,会偏执,会小气,会不停地想,到底什么对她是最好的。” “你甚至不知道,每次路上有人叫你的名字,我都会比你先回头。” “我尽可能地在之前的十年时间里,让自己做最正确的选择。” “你收到情书了,我会吃醋,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我有多想把它们全部都烧掉。” “你跟男生出去玩,太晚不回家,我会担心,但更多的是嫉妒,这么多年,我连倾诉的树洞都没有——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你告诉我,你在校运会上,看到哪个跳高的男生身材很好,我每次都会告诉你,皮囊只是表象,内在才最重要。” “但我有多想,我的皮囊可以吸引你一辈子。” “然而这不可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我比你大整整8岁,我会很好地照顾你,但我也永远会先你一步离开。” “我羡慕每一个能跟你并肩同行的背影,但我永远只能跟你保持最安全的距离,因为我会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们之前的亲缘,会比爱情来得更加永恒、牢固。” “来伦敦之前,我买过很多戒指,但我连求婚都不敢。” “我查过很多攻略,我也不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到底喜欢怎么样的仪式。” “我担心我这个年纪,不能给你最好的。” “我也怕被你拒绝后,连留在你身边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放下了盖在眼帘上的手,平直的肩线仍在余韵里颤动,然而声线依旧平稳。 “毕竟,你喜欢的东西,我花了半年时间,才能彻底适应、融入那个圈层。” 沉寂如霜刃。 绵延的一呼一吸里也能尝透冷意。 他将自己置身解剖台,一笔一刀割开肌理,挖出髓,切断经,放干血,皮骨之下是浸润了不知年岁的暗不见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在不可置信的错愕里,找回到了自己的呼吸,也终于听到自己讷然发涩的声音。 “那又怎么样呢?” “……” “我都,已经决定,不喜欢你了。” 裴拾音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没想到他一个晚上会跟她说这么多话,耳边嗡嗡作响,但早就打好的腹稿,还是机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窗外夜幕降临。 孩童的玩闹声不再,长街上圣诞的繁华而喧闹却已经提前一步散场。 纠缠在静默里,已经毫无意义。 他就连仅存的体面,都被弃之敝履。 宋予白仍旧背对着她,只是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平静地说“好”。 他揉了一下脸,重新戴好眼镜,用一种难以想象的镇定,转过身。 她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哀伤而审慎的目光。 粉棕色的瞳孔,眼尾仍有未褪尽的红痕。 “这段时间给你造成困扰,我很抱歉。” “……” 他沉默了一下,又自嘲地牵一下唇角。 “本来,我以为你会开心。” ——我以为你会开心。 这句话,在同居的时间里,听他说过很多次。 第一次听他说,是在那次cos委托结束后。 然而这次,裴拾音第一次觉得自己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我担心自己不能给你最好的。 他一直在笨拙而用心地向她靠齐。 宋予白将挂在门口的大衣折在腕上,提起放在角落里的垃圾。 然后,迎着夜色,走出了家门。 一室的寂静里,裴拾音不知道坐在椅子上呆愣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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