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马鲁蒂卡伊主人的家族财富是来自哪里。本来以为他不会对我说,但是看来我们已经变得非常熟络。 “卡伊乌斯.皮索主人的家族当然是一直延绵繁盛的。繁盛之初有一个人……茱莉亚最有可能听过。” 马鲁蒂故作神秘停顿,他说话的音调不似以前那样平稳,刻意做出了使人紧张的上下起伏的音调。 “卢修斯·卡尔普纽斯·皮索·凯撒尼努斯。” 我确定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我不好驳了马鲁蒂的面子。 “哦哦。他是卡伊主人的什么关系。” 马鲁蒂掰着指头数。 “父亲、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 “我想他是卡伊主人的曾祖父。抱歉,我可能会说错,因为中间隔了好几代人。而你也知道我们这些现在在宫殿里侍奉的,谁也没有在宫殿里见过他们的记录。我有可能说错。”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卡伊乌斯主人的曾祖父是谁的呢?” 马鲁蒂看我的表情一脸头痛。 “茱莉亚怎么突然变笨了,移居赫库兰尼姆已久的人谁会不知道海滨宫殿居住的是谁的子嗣呢?只消跟镇上的人打听打听。” “看来我成了是茱莉亚第一个打听的。” “你不会也不知道谁是卢修斯·卡尔普纽斯·皮索·凯撒尼努斯吧。” 我点点头。 马鲁蒂的表情一下子没了一开始他营造讲故事氛围的那种神秘兮兮的激情样子。 我想我一定是没有按他期待的节奏延续和他的对话。 “尤利乌斯·凯撒的岳父就是卢修斯·卡尔普纽斯·皮索·凯撒尼努斯。” 马鲁蒂已经恢复了他日常里那副沉稳的样子,仿佛刚刚的热情样子是我臆想出来的一样。 “所以说凯撒大帝的……女儿,和凯撒大帝在一起……难不成卡伊主人是凯撒大帝的子嗣?那么……” 我一时十分惊讶。 卢修斯像是那个教会我拉丁语的前辈奴隶一样,在我没说完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我。 “不是,卢修斯·卡尔普纽斯·皮索·凯撒尼努斯除了一个女儿外还有一个儿子。” “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名字,也叫做卢修斯·卡尔普纽斯·皮索·凯撒尼努斯,人们也叫他庞蒂菲克斯。但是我也没有见过他。后来一直待在赫库兰尼姆的是他的小女儿。” “那是克劳蒂娅斯.卡普纽斯.皮索吗?” 马鲁蒂愣了一下。他可能没有想到我会知道她的全名。 这我本该是忘掉的,如果我从没有在纸上写过她的名字的话,如果我没有常常阅读我自己写的东西的话。 “是她,克劳蒂娅斯主人。我所侍奉的第一位主人“ 马鲁蒂说的时候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有很多情绪涌动在他眯起来的眼睛。 受仆人爱戴的卡伊主人,同样有一位受仆人爱戴的妈妈。 “哦。”马鲁蒂接着说。 “我没说错,就是曾祖父。卡伊乌斯主人的曾祖父就是老卢修斯·卡尔普纽斯·皮索·凯撒尼努斯,我一点也没说错。” --- # 06 一天自太阳升起开始,又由太阳落下结束。 日落之后的清醒有如附赠的奖赏,奖赏给想要将时间延续地更长的人。 多亏了这恩赐的时间,在这时间里写作,使得白日里我的经历被记录下来。 但就处在这黑夜里也还要继续为了白日而服务,这黑夜也太惨了。 现在我确信我写日记的愿望是一阵一阵的,当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发生时,我才有冲动去写。 我本以为,如果让我现在也像刚开始写作时一样把我在宫殿的工作给写出来清楚,那可算是难为我了。 但今日有所闲暇,今日我未曾与任何人有繁杂的交流。我突然觉得把这样的久违的独处的悠闲写出来,倒和写其他我难以启齿的东西比起来更易言之。 我今早吃了东西就来图书馆静候,白日第6时艾丽娅来唤我吃午餐。期间没见主人前来,一直到现在,我阅读、发呆,我在这里想起一个奇妙的故事开头。 我想到可以让一个鸟突然能说了拉丁语,然而这个鸟的善良主人是个天生的哑巴。于是鸟突然获得说话的本领之后,就开始搭在它主人的肩头上,以它的思考替她说出她的想法给别人听。 我动笔写了第一章才意识到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彻头彻尾是那只鸟。 人们应该很难感同深受一个鸟的情绪。我应该把它塑造成一个搞笑的,总是惹出麻烦,总逗得别人哈哈大笑的角色。 这样的形象塑造出来,读者也许就会慢慢地原谅我们的主人公不是和他们一样有着有用四肢的人,而是全身体只有人的一只手掌大小的鸟了。 我在纸上戳着笔,想到了一个好的对话的时候就忍不住地大张开嘴巴笑起来。 这是抱有讨好读者的目的而塑造出来的角色,但它在以雏形诞生之初第一个就娱乐了我自己。 有一天,在市场上,一个路过的人问这只鸟的主人。她所编的鞋子有什么优点。这鸟雄赳赳地站在它主人的右肩膀上哼哧哼哧地煽动着它的羽毛翅膀。 “啊,这鞋子有牢固的绳子,这绳子能把你的脚牢牢地固定在你的鞋上。这鞋子是专为需要在陆地上走路的人设计。在您还没有穿上以前,您就已经比世界上所有的鸟都更合适这双鞋了。” 我想要给这个鸟一个完整的生命,我想要它有一个鸟的伴侣。这个鸟没有牢笼和束缚着脚的绳子,它始终是自愿地待在主人的身边。而当它有了伴侣之后,它也无法不顾不念它的主人。也许它和另一只不会说话的鸟可以分立在哑巴主人的两个肩头。最后哑巴主人渐渐变了个名字。 人们本来叫她鞋子哑巴,后来叫她两只鸟。 我想要立刻开始动笔写这个故事。 那么我自己的故事呢,我也想像对待一个完整的故事一样对它进行补充,给最近我的经历写一个收尾。 我之所以能独处于那间有十字水池的帕拉伊斯特拉,是因为主人跟民政官打了招呼,借用了帕拉伊斯特拉半天,使那里的人潮退去。 我们走的是一层商店内部的台阶,若是我们走帕拉伊斯特拉北部的下沉阶梯进去,或是走南部的大门,就能看到几个守卫站在那里阻止着访客。 这是加拉给我说的,他当时以为这与我毫无关系,只是像说大故事一样给我传播城里最近发生的事。 加拉说这可真是怪事,从没见过人要把帕拉伊斯特拉给独享了。加拉还向我打听是不是卡伊主人把朋友们都叫去开了一场私人的运动会,我有没有当天去那里侍奉他们。 这询问让我的脸色烧红。对于加拉的好奇只能回报以支支吾吾。 如果说在帕拉伊斯特拉像是卡伊主人和我面对面的距离,在之后,卡伊主人像是朝后面退了几步。 有时候我感受到他的注视,我回视他的时候又只能看到他刚刚偏过去的头。结合起那天他对我说的几句意义不明的话,我觉得卡伊主人像是在等待我向他做出行动,也许我该上前捏捏他的手,也许我该上前将我的身体安置在他的身体之中。 所有奴隶都奉一句话为圭皋。主人命令,我便执行,主人安静,我需沉默。既然不得命令,那我不必去做。 尽管来的最晚,我想我一定比艾丽娅甚至是翡狄还要与卡伊主人亲密了。甚至我认为我比他们都要了解卡伊主人的想法了。 第一次看到卡伊主人牵我手的样子时,艾丽娅倒吸了一大口的气,声音大到卡伊主人都可以听到。卡伊主人看向艾丽娅,艾丽娅低头做出认错一样的姿态。 倒是旁观着的我觉得卡伊主人想要的不是艾丽娅自作主张的沉默认错,而是艾丽娅把她惊讶的缘由和看法全都吐出来。 我观察到在卡伊主人身上,有一种神奇的窥探欲围绕着他,他想要了解他不了解的,即使他从来不说出来。 这么写倒像是我成了那只会说话的鸟一样,自己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卡伊主人说出他不乐意表达的话。 这乍一看,仿佛我像那鸟一样是忠心的仆人。 可是我就算察觉到卡伊主人对我隐约抱有的期待,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做出可能让他感到开心的行动。 察觉到和做到是两件事。 不用付出努力就可以知道很多事情,但付诸实际就是另一回事。 还好我的名字是奴隶茱莉亚,一个奴隶如果显得愚钝一点,那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 有一天我凑近卡伊主人帮他倒水的时候,卡伊主人停下了书写的手,他突然把笔丢了在纸上,手摊在桌子上。然后他看向我,瞳光中只有我的倒影。 “我等待了茱莉亚一上午,等到了茱莉亚来靠近我一次。” “茱莉亚隔着很远的距离可以知道我的杯子里没有水了,但是不知道我时常在看向你,无声地唤你过来吗。” “为什么不过来找我。” 我竟然顺道把一点我难以启齿的经历给写出来了。不过我就算不写出来也不能否认它发生过。 我的白日就是存在有这样那样的,来自卡伊主人不分时宜的没有预兆的亲密。 主人让我至少做到,在和他独处时忘掉我是他的奴隶,忘掉他是我的主人。 “我那天,对你说过什么你能复述一遍吗?” 我与主人相视片刻,我看到他无知觉地咬上了自己的下嘴唇。 我考虑如何回答妥当,最后还是决定说。 “您说您不要我的供奉,您要我源源不断地说我喜爱着您。” 卡伊主人停止了咬自己的嘴唇,又换上了笑。 我们两个都因为我说的话而羞怯。 “茱莉亚知道……我也知道茱莉亚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主人将被我抱在怀里隔着我们之间的水壶提走放到桌子上。 他用亲密呢喃的声音凑近我的耳朵说道:“只是卡伊乌斯在拥抱茱莉亚而已。茱莉亚想要的时候,只要走近就能拥抱卡伊乌斯。” 回忆这些,我又觉得,也许卡伊主人窥探欲无声时只是由于想要窥探的心思还不够多。如果他非常想窥探的时候,他总会出声询问的。 那么我立在肩头又不是为了观察主人心思而说话了。我像是为了方便主人只要一偏头就可以蹭到我的羽毛外衣、为了方便主人一抬手就可以抚摸到另一个有温度的生命而站立。 这算是我写过最多字的一天,这多亏了今天没有任何人来找我。直至填满整张纸,我才发觉到我的手已经写的很累了。事实上,反复回忆那些我已经反复回忆过的内容,也让我感到非常疲倦。 第六卷“躲避之谜” # 01 我希望能像对待主人一样对待卡伊乌斯,但却无法像对待爱人一样去爱他。但是一切都在胁迫我向前。 在这一年里,我所最害怕的一件事,在我逐渐觉得它可能把我略过了之后,又突然发生了。 仿佛注定它要在这几天靠近我一般。在它发生前,我竟然有一种未卜先知的预感。 倒是提前害怕了很久的事情当真的发生时,倒让我如同松了一口含了很久的浊气。 我想我和卡伊乌斯主人对这样一件事有着两种不同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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