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间,尔允已带着镜心,出了桃花坞。 远远已看见密密麻麻的将士们,从前朝涌过来,极为训练有素地,即将包围整个后宫。 再不逃,就没机会逃了。 而那些人中,最显眼的,穿着金色铠甲的一位壮硕之人,无疑就是破虏将军。尔允看见,将军手里拿着一个像是司南的东西,在顺着司南的指针行进! 也因着最近,余娇容失势,尔允显得炙手可热,后宫的侍女们逮着机会就会向她卖好。于是就有旁的侍女,连忙过来尔允身边,对她说:“明夫人,奴婢刚问过将士了,说是破虏将军从葬魂崖里,找到司徒尔允公主落下的一根头发。破虏将军手中那司南,是个寻人的法宝,只要将所寻之人身体的一部分放上去,就能找到。” 原是这样! 尔允心头,仿佛有闷雷,一团一团地滚过。 她哪里能想到,柏琰撒下的追查她下落的人,竟持有这样的法宝! 可是,破虏将军虽然有她以前的头发,但她的肉身,已经被司徒重云打碎,重铸血肉了。那司南凭着她从前的头发,真的能断定是她? 破虏将军忽然转身,正是冲着尔允的方向! 尔允看见,对方远远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又低头看一眼司南的指针,然后,大步走了过来! 这是她最后的,逃跑的机会。 尔允猛地握了一下手指,这一下的力气,将指尖捏成了充血的深红色。 她在瞬息之间,下定决心。 就站在这里,赌一把! 她还有一手织梦术! 她选择这条复仇的拨乱反正的路,就注定了要和走钢丝一样,要在危险中,保全自己,不断继续走下去。 如同一只漂在疾风骤雨中的小舟,只有直面风雨,才有度过风雨迎来彩虹的机会。逃,下场只会是湮没于风雨洪流,最终抱憾认命。 她司徒尔允,是绝不会认命的。 破虏将军来到尔允的面前。 尔允静静看着他,他手里的司南,指针对着自己。司南的上方,飘着一根头发,正是她的。 这一刻,尔允紧张得,已经呼吸不上来。 周围的侍女们,也开始用狐疑的目光,纷纷看向她。 破虏将军锐利的眼,锁住尔允,开口道:“你……” 尔允瞳孔一紧缩,皮囊下已是犹如一只即将扑出去的野猫那样,弓起了身体,竖起了毛,就要使出大范围的织梦术,骗过在场众人! 就在这档口,忽然—— 司南猛地转起了方向。 然后—— 定格,指向另一边。 尔允一怔,蓄势待发的架势就像是被强制终止在最紧绷的那个状态,她整个人犹如被高高地架起,本该要平安落地,却又一时落不下来。 她脸上是明艳的笑,鸦羽般的睫毛,随着眨动的眼睛,轻轻扑扇:“将军,这是……?” 破虏将军沉默片刻,向尔允躬身,打了个抱拳礼:“惊扰到夫人了,请您海涵。” 说罢,就又顺着司南给出的新方向,追查去了。 直到此刻,尔允那被架在高处的心,才终于砰通一声,重重地砸落回原处,落下时还带来一种震动感,让尔允脑中甚至波动起一阵眩晕。 躲过去了,她躲过去了…… 便是这专门找人的法宝,也终究没有识破她。 赌赢了。 我赌赢了,哥哥。 尔允搭上镜心的手,慵懒地长叹一声:“哎,看起来好没意思。罢了,我们回桃花坞吧,别妨碍破虏将军他们办公。” 镜心答是。她正要陪着尔允,回去吃桃子。 就在这时,柏誉来了。 柏誉是从他的寝殿匆匆赶过来的。 看柏誉的样子,指不定是最近纵欲过度,精神衰减,大天白日里处理公务时,就昏昏欲睡,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对外面发生的事反应迟钝了些,以至于现在才来。 柏誉身穿黑色的绣蛟龙袍子,英俊的脸上,这会儿堆叠着厚厚的阴云。他负手在后,身为帝子的威严气度,不断从身上散发出来。他环顾这些在他的宫殿里到处找人的将士,脸上阴云更重,似要低沉进谷底。 破虏将军看到柏誉出现,自然是上前来,对他行跪礼,“帝子殿下。” 柏誉的怒气朝着破虏将军倾泻下来:“谁让你们不经通报,便在本殿的西宫胡作非为?” 面对雷霆之怒,破虏将军倒是不卑不亢:“回禀殿下,末将等是奉小殿下的命令,搜查阴司冥界公主司徒尔允的下落。” 柏誉当然知道此事,也知道这是如今的大事,还知道父皇将此事交给柏琰全权负责。他愠怒道:“柏琰,又是柏琰,目中无人,竟不将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 柏誉向破虏将军道:“你回去告诉柏琰,不要以为管着兰台,就能为所欲为,让他行事之前,拿捏好自己的位置和分寸!” 破虏将军不卑不亢地说:“遵命,您的话,末将一定原封不动地带到。只是,小殿下后面再做什么,就不是末将能干预的了。” 半个时辰后。 破虏将军带着他手下的将士,离开西宫。 司南指向东面,他们去那里找了。 看着他们退出西宫,尔允彻底长舒一口气,这才发觉,背后已经湿成一片,黏腻的冷汗不知不觉,浸透亵衣,将布料全都粘在背上,风一吹,透心的凉。 经历了今日这一出,尔允也没心情再去戏耍柏誉,她直接向柏誉告退,由着两个侍女把柏誉扶走了。 尔允在想,柏琰今日能搞出这种找人的司南,明日又不知有什么法术和法宝在等着她。 她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多想一些应对的方法。 然而,尔允所不知道的是,就在破虏将军他们一行走远后,突然的,破虏将军手里的司南指针,紊乱地转了起来。 这种紊乱的模样,就像是司南被磁石所干扰似的。 破虏将军不禁纳闷,停下腾云的脚步,等着司南慢慢停下来。 随即令他不解的事发生了,当司南停止后,指针的方向,又是指向了西边——帝子西宫。 将军身侧的副官将士们,见状也都面面相觑。这种状况,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不禁有将士问,“这是什么意思?将军,西宫我们不都找过了吗?并没有找到尔允公主。” 破虏将军也不知这是为何,想着此时若是再回去西宫,再查一次,恐怕帝子殿下是不会允许了。再者,他们也确实将西宫找遍,并没有找到人。 破虏将军很快就拿定主意,今日先到这里,他去兰台亲自面见小殿下,将今日的搜查结果汇报,由小殿下定夺。 就这样,风尘仆仆的破虏将军,来到兰台。 兰台,这个专司史实记录的官署,在整个上界都是个特殊的所在。 这里的史官,要将上下两界发生的事情,都编写入箓。是以,兰台里也汇集着天上地下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和知识。 整个兰台宫阙,由大理石雕镂,庭院深深,楼阁交错。建筑的飞檐翘角下,接悬挂有月白色的纱毂,被风漫卷起来时,发出布料摩擦的那种沙沙响声。 兰台中种有许多月见草,破虏将军从栽满月见草的小径走过,来到深处,小殿下柏琰的凌华殿。 自从柏琰重回公众视野,接掌兰台后,就拒绝了天帝想要为他另赐宫殿的提议,选择就住在兰台中。 在凌华殿内,破虏将军跪于柏琰面前,把今日的事情叙述给他。 “末将今日在搜查间,遇到件怪事,司南指向西宫,末将与将士们把西宫翻遍,却未找到司徒尔允公主。但顺着司南的指示,离开西宫后,指针却又再度指向西宫。” 破虏将军想了想,问道:“莫不是西宫里有不妥?” 柏琰失笑:“这话不兴说,皇兄听了,怕要气疯。” 破虏将军想着,今日柏誉那满面黑云,向他兴师问罪的模样,似乎与“气疯”二字也距离不远了,便又把柏誉给柏琰的警告,也告诉了柏琰。 “呃,帝子殿下还说,让您不要以为管着兰台,就能为所欲为,行事之前,需拿捏好位置和分寸。” 柏琰听了这话,却是笑了,琥珀色的眼中跃动着笑意,却冷的好像三九天的寒霜。他只道:“好,知道了。” 柏琰接着道:“从明日起,你们去别处追查吧。西宫,我亲自盯着。” 破虏将军叩首领命:“是。” “下去吧。”柏琰挥退他。 破虏将军走后,这凌华殿里,再度只剩下柏琰一人。 他坐在象牙玉制成的椅子上,衣袍如流水般曳下,一双修长的手,如松如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中的镶金乌木折扇。 墨色的长发,一半用银簪竖起,一半披散。他的样子风流自在,优雅沉静,但那双琥珀色的眼底,却弥漫着悠长的思绪,好似远远游离着,游离在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遥久的时光过往。 在他的记忆里,那还是一千年前的事情。 那时的阴司冥界,还是由老冥帝,司徒无愿统领。 司徒无愿是一个心怀悲悯的人,有着一颗无比柔软的心。阴司冥界既有着关押罪恶之徒的极寒之渊,又有着无数不知来处、不晓归途的亡灵鬼魂。 在这样一个充满了轮回与幽冷的世界里,司徒无愿,就像一簇不会熄灭的火苗,始终温暖着冰冷死寂的世界。这样的他,深受阴司冥界臣民的爱戴。 那一日,司徒无愿感叹,众生皆受轮回之苦,他悲悯落泪。那一滴泪,引得地府震颤,引起万鬼哭嚎。 那晚上,司徒无愿做了一个梦。梦中伴随着那些哭嚎声,他在梦境里,行过整个阴司冥界,目睹冤魂的种种悲苦,心中悲彻。这样一个梦,竟产生出自己的灵识,化出了一个眼神懵懂,而倾城绝世的美人。 柏琰记得彼时,司徒无愿命人来拜见他,求他到阴司冥界一叙。 他们在极寒之渊的大门外见面。 在这里,柏琰看到了正在极寒之渊中,唱着歌的那个美人。 司徒无愿告诉柏琰,那是从他梦境中生出的梦魅,便是他的女儿。他给她起了名字。 花容尔雅,允德允行。 司徒尔允。 美人有着一双缠绵悱恻的眼眸,眸中的微光,却又是那样清纯,纤尘不染。 她穿着件嫩黄色的衣服,像是一只无忧无虑的蝴蝶,在充满冰雪的极寒之渊中,仍然满怀生命的盎然,唱着一支歌曲。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15 首页 上一页 1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