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昙清太子,这个会被她卷入大乱而吉凶未卜的人,却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她的家人会为她骄傲,他也不担心她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祸乱。 为什么呢?当一个高高在上、手握大权的太子,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会在将来很可能给自己带来灾厄时,他要做的,不该是将她除掉,以绝后患吗? 可他却承诺父君,护着她。他亲自接近她,观察她是怎样的人,了解她想做什么。而到今日知道她要做什么,所以离开天擎殿的他,一直没有走远,千钧一发之际折返回来,将她救出天帝的梦境世界。 他这样的举动,便是直接同天帝那样的统治者撕破脸,再无斡旋的余地了。 浓烈的愧疚,让尔允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腐蚀得难受,她哭道:“是我对不住殿下,连累您,都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太一意孤行……” “可这不就是你吗?”昙清微笑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有谋划,有胆识,不惧粉身碎骨。” 粗糙的手指,再次擦拭过尔允的眼泪。琥珀色的双眸,带着笑意柔和凝视着她:“孤也并非被你连累啊,孤与你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所求的,是同样的东西。之前的路,你一个人走,之后的路,孤与你一同走。不是谁连累谁,而是,你在不知不觉间,已奔赴向孤,孤也一直等着你,将我们之后的路合二为一,一起对抗共同的敌人,拿回我们的一切。” “殿下!”尔允再也忍不住了,身体颤抖着,向前跪行两步,堪堪要倾倒。 昙清张开双臂,亦向前一些,接住尔允。 就像是他们各自行走的两条路,互相奔赴一样,她向前倒向昙清,昙清也向前,将尔允收进怀里。 尔允抱住昙清,把自己埋在他的怀里,将一切抛去脑后,只余放声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眼泪都快流干,连呼吸都带上一声声的哽咽,让尔允难以完整的说上一句话。 可她却觉得,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像是将这千年的苦闷、孤独、悲愿全部都哭尽了。这具负荷累累的身体,像是被从里到外洗涤,变得分外轻盈而安定。 她从昙清的怀中抬起头来,双手仍轻轻搭在他肩上,她哽咽着,努力将一句话说得流畅些:“殿下,您不是已经……烟消云散了吗?为什么会以……小殿下柏琰的身份……回来?当时您逼宫篡位那件事究竟……在您身上发生了什么?还有先后贞葭,她到底是……怎么……”
第151章 梦魅(27) 尔允因着过于哽咽, 想努力把话说流畅,却依旧说得磕磕绊绊的。 昙清耐心地听她说完,没有任何打断的意思。等确认尔允说完了, 他才扶着尔允的肩膀,温声道:“来,坐这儿。” 尔允就着昙清的动作, 挪到他身侧。她的背后是一面宫墙,她能够靠在墙上,身前就是昙清,她不必扭头,便能与他说话。 尔允再次因这个人的温润妥贴, 而心中泛起丝丝的动容。 待尔允坐好,昙清便将一切告诉了她。 “九百年前,孤率领上界军队荡平魔域。魔域依旧有残存的势力, 且有外泄的魔气。为护世间,孤自己也好,还有像苍帝扶光、白帝奚徵、花神温倾时他们这样的正神也好, 时常要清缴魔域的残留, 或是净化外泄的魔气。” 尔允颔首:“这些……我知道。” “嗯。”昙清继续道,“四百多年前的一日, 孤在清缴魔域残留时, 意外得到母后之死的线索。孤是从魔帝的一位在大战中侥幸生还的近臣口中得知,孤现在还记得, 他嘲讽的、不怀好意的神色,说让孤去问问自己的父皇, 母后究竟在哪里。” 尔允喃喃:“先后之死,与天帝有关。” 昙清唇色如温玉, 带着浅浅的弧度,眼中也有着温暖的颜色,望着尔允:“谢谢你,也在调查母后的事。” 尔允觉得,她担不起昙清这声谢。明明是她欠昙清许多,受他的保护和帮助,还受他今日的救命之恩。她酸喜地笑着:“不,殿下,我很自私……我只是觉得先后的死,还有您逼宫窜位这件事,都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有关联……才想要将这些都弄清楚。” “是吗?”昙清眼中,俱是悦然的笑意,犹如点点萤火般的星光,温暖又动人,似要流动出来,“但孤记得,你从未相信过孤会逼宫篡位,你一直在维护孤。” 尔允不禁就想到,之前昙清以柏琰的身份对她说,如今没有人再称“昙清太子”,皆是称“废太子昙清”,她却还是以“昙清太子”相称。 是,她一直在心里维护着昙清太子,哪怕她没有接触过这个人,没有和他说过话,甚至连远远地看他一眼都没有,可她就是下意识地维护他。 在她漫长枯寂的八百年看门人时光中,昙清太子,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已在父君和兄长一次次的提及下,在她心里扎下根,成为她愿意去维护相信的、除了家人之外的唯一一个人。 尔允不禁动容地嘤咛:“殿下……” 她又问:“自先后驾崩这些年,您也一直想要弄清楚,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是,”昙清同尔允说下去,“当日,孤正与众军将士在一起,商量对魔域的作战。接到手下人,就是阴司冥界出来的白晚央传来的消息,说母后在父皇的天擎殿中冥想时走火入魔,爆体身亡。” “孤匆匆赶往天擎殿,看到了失魂落魄、无法接受这一切的父皇。而母后,属于她的所有,她的残魂,她的气息,一并消失,一丝痕迹也未留下。那种感觉就好像,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过母后这个人。” 尔允听着,不禁有些战栗,她没有失去过亲人,不能感同身受地理解,那时的昙清是何种心情。但那种难以置信,那种心碎和悲伤,她是明白的。就在柏誉将一把刀送进她身体里,放走极寒之渊的囚犯,带着余娇容踩着她炫耀似的跑过去,她回忆着那种感觉,便好似设身处地看到了当日的昙清。 “可孤觉得蹊跷,”昙清道,“母后那样的心性,实难将她与走火入魔这样的事联系到一起,孤无法相信。退一步说,即便母后真的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也不该一丝残魂未留下,气息消散全无。孤觉得,父皇在骗孤。” “您从那时,就怀疑起陛下?”尔允问。 “是,”昙清道,“孤也四处寻找,想要寻得母后的任何一丝痕迹,却全无所获。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这一切是父皇做的,父皇没有理由伤害母后。而对于母后的死,父皇也是真实的伤心痛苦,并不是装出来的,这都让孤觉得,事情不简单。” 尔允垂一垂眼,长长的睫毛映照着月光与星辉:“我还曾猜想,是不是陛下宠妾灭妻,和现在的天后一起,害死先后贞葭。” 昙清道:“父皇没有宠妾灭妻,如今的天后镂月,与我母后之死也没有关系。” 这就是了,昙清所说的,与尔允方才在天帝梦境里引导得知的信息,倒是对应上了。尔允说出自己看到的:“殿下,刚刚我用织梦术,对陛下进行了引导,确实是陛下害死先后的。陛下说,是因为先后看见不该看的。” 昙清眼中划过一丝惊讶。 他接着继续讲给尔允:“后来就发生了余娇容传信魔域,意图暗杀父皇之事,孤想,你已经调查出来了。” “是……” “待孤将余娇容关进极寒之渊后,因着魔域势大,孤为保护上下两界,大部分精力便只能放在对付魔域上,无法全身心去调查母后身亡之事。再后来,魔域被荡平,四百年前孤清缴残余之际,便从魔帝的那名近臣口中得知,母后之死,父皇当真脱不了干系。” “孤本欲当面质问父皇,却就在赶到帝宫附近时,感受到帝宫中溢出的强烈的魔域气息。” 尔允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昙清道:“当时孤也十分惊讶,唯恐是魔域的残存势力忽然卷土重来,直捣帝宫。孤便带上些将士,入帝宫,要他们严阵以待。” “这之后发生了令人没有想到的事,”昙清道,回忆着那天颠覆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缓缓眯起眼睛,“在天擎殿中,孤看到了在大战中已被孤诛杀的魔帝,他的灵魂竟附着至父皇身上。父皇的意志在与魔帝的意志较量抵抗,却已是落在下风。魔帝控制住父皇,以父皇的性命胁迫孤自裁,又借父皇之口,命令帝宫的御林军,将孤带来的将士们就地斩杀。” 这就是所谓废太子昙清逼宫篡位的真相……尔允的心头如雷火霹雳滚过。因着惊讶,她的双眸颤抖着,一双红唇也嗡着,这片刻她说不出话,心里却一下紧过一下,死死地揪着。 昙清闭了闭目,复又睁开。他的眼中是浓烈的愧疚与哀伤,他沉声道:“将士们,还有随孤同去的白晚央,孤终是没能护住他们,只得拼着最后一口气,将他们的魂魄送入轮回。” “那您最后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尔允揪着心发问。 她在昙清眼中,看到了对世事倥偬的无奈,和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淡然。 “孤在将死之际,以透支未来几百年的生命为代价,发动了九尾火狐一族最盛大的幻象——便是如今,你们所有人置身的这个幻象。” 尔允倒吸着凉气,缓缓僵住。 在这个幻象里,所有人都以为,上界有一位小殿下柏琰。他因身体原因,要化解灾厄,被父皇送去不知名的某地。 “孤施展过这一幻象,便陷入几近神魂俱灭的状态,往后几百年的生命被透支,孤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天地间的一隅,修复生命与魂魄、元神。” “待到一百年前,孤终于得以回归,以小殿下柏琰的身份。你们所听的传言,所谓柏琰曾被魔域偷走为质,后被太子昙清救回,这些也是孤安排兰台,放出去的假话。” “这一百年里,孤手握兰台,收集天上地下所有信息,寻找有关母后的一切,也一直在关注你,等着你从葬魂崖逃脱。” “命运,终究不是一己之力可以撼动的。有些东西可以改变,有些命数却要随波逐流。既然上天已告知司徒无愿,你会将孤卷入动荡的中心,但谁又焉知,你我之间的邂逅,不会成为这一切扭曲事件的转机与终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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