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族多交游,魏则青虽不亲近他们,却也不至于疏远。 程荻自然是见过魏佑冉。 那时他还是个小孩,却已经素有聪颖的才名。 在程荻印象里,钦国公魏则青总是冷厉的,他自小父兄亡故,背起了整个钦国公府。听闻幼时也是机敏,被太祖皇帝看重,与时为太子的先帝一同读书识字,然而太祖皇帝只看到了魏则青之才,却没看见先帝与他多次不和。 魏则青是孤儿时便被太祖皇帝看重,也没有太多机会与程、徐两家联系,后来得势,娶妻也是破败家族的庶女,只好在这位庶女有一个好友,后来因父亲多才得到赏识,被先帝看重,在后宫一路做到了贤妃。 也因此,魏佑冉还是孩提时,便与母亲常常进宫,传言陈贤妃与国公夫人还曾指腹为婚,若诞下公主,便许给小世子。 但生产之后,陈贤妃的身子便一直不好,钦国公与先帝却在那时闹得水火不容,魏佑冉又上了学堂,与公主一直未曾见过。 直到魏家满门被灭。 程荻那时年少,一度为那个小小的弟弟感到难过。 魏佑冉不似钦国公的凌厉冷漠,性子更像是母亲,聪颖之余,是温厚良善的可爱。 眼下看着昙佑的面容,像是他颈间沉檀的念珠,厚重,清苦,却抵不住凝香。 他还很年轻,自己金榜题名高中时,大约都还未及冠。程荻想。 昙佑沉默,没有回答他的话。 程荻紧跟着笑了一声,“抱歉,法师。我糊涂了。” 昙佑是济惠的弟子,与嘉宁长公主一同长大。他有再清楚不过的背景。 母亲也奉佛,许是庙会见过又忘记,许是……自己近来对世家之事思虑太多,今日竟突然想起了魏佑冉。 徐溶月暗自叹气,替他解围:“子慎一向交游广泛,想来法师风采卓然,让他想起了哪位出众的好友了。” “尘微毫末之人,不敢入公子法眼。” 昙佑垂下眼帘,轻声回道。 徐溶月闻言不免笑了,“若是寻常人也便罢了,法师既是济惠大师的弟子,自小与长公主一同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便是僧录司的大和尚来了也不敢低看你分毫。而入不入子慎的法眼,却又是他的事。” 他细细扫过昙佑的眉眼,缓声道:“其实不光子慎,我见了昙佑法师,不知为何也有了所谓的‘一见如故’之感。不知我们是否也算是与佛有缘。” 第十七章 肃王 鸿胪寺与礼部连夜给阿必赤合安排了住处,朱熙紧接着风尘仆仆地进了宫。 朱瑜在书房由高炜伺候着茶水,一面翻书一面吃茶,神情淡然,姿态闲散,与底下跪着的朱熙满头的汗截然不同。 “微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朱瑜闻言搁了书本,单手支颐,看着朱熙笑起来,“三哥这是什么话,你我兄弟,兄长迟来片刻,弟又何敢苛责?倒是嘉宁,前些日子才回宫,恐怕在宫外半点规矩也没学,竟然搅了哥哥和王子的雅兴,可该好好罚一罚。” 朱熙与朱瑜不过是有个相同的父亲,而朱槿与朱瑜却是一母同胞,朱瑜先对自己说兄弟,转后便说要罚嘉宁,朱熙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危险意味。 他可不敢与朱瑜论兄弟。 “是微臣有错在先,甘受责罚。” 朱熙是个聪明人。 朱瑜的笑意淡下来,他一直不太愿意和聪明人打交道,因为知道他们是聪明人之后,他就得考虑更多,需要知道聪明人的喜恶,揣度他们的想法,分辨他们聪明到何种程度。 他问高炜:“你觉得三哥有错吗?” 高纬是先帝一手提拔,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此刻只和蔼含笑道:“听闻此事是王子阿必赤合主动提及,肃王殿下迁就于他,事后也派了人进宫报信,虽有过错,却也怨不得他。” 朱瑜与一个宦官论及朱熙的过错,其实是下脸面的事。 朱熙是何太妃之子,母族也算是,少时军功卓越,若非朱瑜争气,太子之位坐的稳稳当当,也未必不会争一争更多。 到底心中存着几分傲气,朱熙保持着请罪的姿态,未动分毫。 朱瑜状似思索,慢悠悠地喝完了一盏茶,又才再度开口:“你说的有理。不过三哥多年戍守边疆,劳苦功高,眼下又远送使节来京师,实属不易。不如暂且搁置过错,好好送过使节,我们再照功过论处。” 言下之意则是暂不追究了。 朱熙实打实地松了一口气。 没等那口气顺过去,朱瑜笑道:“都是家人,四哥千里而来,恰逢何太妃如今也进了宫,四哥不妨多去探望。” 肃王以往回京,何太妃总在灵山寺,朱熙只得在途中匆匆一叙。 朱瑜的意思,大约是给了颗糖。 朱熙年长,却未娶正妃,想必何太妃同朱瑜提过,再回封地时可能还得带上一个肃王妃了。 朱熙走后,朱瑜的神情彻底淡下来,示意高炜将茶盏撤下去,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事情又多了起来,朱瑜近来忙碌,今日本该休憩半日,却也被朱槿撞见蒙古使节这件事打搅,嘉宁倒是会给自己找事,前几日是莲心,这几日又是肃王和阿必赤合。 半点不让人省心。 高炜回到殿中,朱瑜倦怠地闭眸问:“皇后的禁足可解了?” 高炜忙答道:“回陛下,昨日刚解。今日上午郭、邵两位昭仪娘娘便去拜访了。” 朱瑜笑了一声,“她们两个亲近皇后倒比亲近朕多得多。” 高炜诺诺,却也犹豫着道:“毕竟,陛下不常去后宫,平日又威严……两位娘娘对您了解不深,难免心生畏惧。” 朱瑜没了声,想起的却是朱槿。 嘉宁幼时天天跟在自己身后,现今却也似乎与别人一样,对自己有了几分惧意,倒是之前骂了她一番,没几日闯进自己宫中的模样,一副英勇就义的赴死神情,却不乏勇气。 既然吴淑函那里有人,朱瑜也就不想做了恶人打扰她们。 他传了侍卫,准备去大牢做个善人。 莲心还关在原来的牢房,而所谓的真正的“姚绻”,关在她的对面。 朱瑜站在两间牢房中间,负手而立,两个姑娘都坐在最里面未动分毫。 莲心闭目养神,姚绻则一双眼睛灿若晨星,紧盯着他的动作。 朱瑜淡淡扫过两人。 他一挥手,身后立即有人明白他的意思,转身离去,没过多久带来了一个一身三品官袍的白发老人。 莲心终于睁开眼,看了那老人一眼,正巧与老人向她看去的那一眼对上。 朱瑜问:“段大人,不知你可分得清谁才是真正的姚姑娘?” 段萍状似不经意地回过头,又看了看对面的姚绻,而后向朱瑜恭恭敬敬地拱手:“回陛下,臣无能。” 闻言朱瑜脸上惯常携带几分笑意渐渐从脸上隐去了。 “……如此,倒也不能怪段大人。”朱瑜再度开口,言语之间却丝毫没了温度,“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若是段大人记不清,朕便将段二公子请进来认认如何?听闻灵山寺的住持济善法师已经向僧录司递了文书,二公子还了俗,朕还未来得及同大人道贺。” 朱瑜满意地看见了段萍脸上倏忽间难看起来的神色。 “陛下,”段萍嗫嚅道,“坊间传言,姚姑娘的后腰上有一块胎记。” 这个“坊间”的意思有待解读。 普通姑娘家的身体特征自然是除了亲近人以外少有人知,然而姚家昔年落魄时,家人四散,女眷更是不知流落到何处。段萍写的告罪书上也说了,几年前再听见姚绻的消息时,是在扬州最大的花楼之中,所谓的“坊间”,也就呼之欲出了。 朱瑜没说话,只是察觉到莲心的目光向自己投来,与在朱槿面前截然不同,那道目光冷的惊人,又像是尖锐的刀刃,仿佛要把朱瑜剜出一个洞来。 但谁都知道,这意味着她在紧张。 ——只需要褪下她那身破烂的囚服。 对面牢房传出一声清晰的“嗤笑”。 自称“姚绻”的女子,挑着眉开口,“不知陛下为何会叫段大人过来指认我们,段大人不是自姚家败落后便与姚家毫不相干了吗?京师与江南相隔千里,我与段二公子的亲事也只是一幅幼时的画卷相连,段大人自然难以辨别。只是,难以辨别的情形之下,却听的是坊间之言识人未免太过轻率了些吧?” 段萍无言,最终不再说话。 朱瑜看向她,“你若是姚绻,为何要自投罗网?” 姚绻笑了笑,“我说了。我不愿意让人为我顶罪。” “是吗?”朱瑜收了目光。 姚绻没回话,朱瑜也没指望着她会解释,又看了一眼对面的莲心,转身走出了牢房。 莲心看着他走开,绷直的身子才稍微松懈下来。 姚绻蹙眉,明白她在害怕。 若是莲心真的如她在京师所表现得那样洒脱,那很逼真,逼真到姚绻也差点被骗过去,姚绻想自己或许会放过她。可是她并不是真正的女道莲心,她此前的不堪是她永远无法放下的东西。 姚绻只是隔着面前空旷的牢房说了一句:“早些休息。” 莲心没有答话,不知听没听进去。 肃王提前回京并被长公主撞破的消息很快传开,最后皇帝的命令下来,罚了朱槿三个月的俸薪,修安这段时间整天垮着脸,看着十分不满。朱槿倒无所谓,她的开支不多,也就省些银子托昙佑给普庆寺送去。 昙佑近来出入宫廷频繁,自然而然地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京中奉佛的夫人小姐多的很,昙佑的长相实在出众,讨人喜欢,加上济惠的名头摆在那里,慕名而来请他的人不在少数。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人是想借他与长公主搭上关系。 原以为肃王此次犯了大错,朱瑜应该会趁机狠狠打压一番,可结果是肃王不但没被罚,反而被委任了接待使节的任务。之后肃王回宫拜见何太妃,朱槿也去了,看着也不算是结下梁子的模样。 朱槿的邀约也越来越多了。 何太妃近来是最舒心的。 吴淑函自然明白何太妃的心思,中秋之前也借着各种名义办了大大小小的宴会,今天赏花,明天赏月,别的邀约拒了也就罢了,宫中的宴会,何太妃又在,朱槿却是没法推。 朱熙对自己的婚事漠不关心,但意外地配合,何太妃让来就来,让看就看,并很坦诚地委婉地挑剔。 比如,何太妃在一次宴会后会挑着些家世不错的又得体的姑娘的画像拿给留在她宫中的朱槿和朱熙看。 朱槿总是先说,大多数时候附和着何太妃的心意,每回“嗯嗯”地点着头。 就这样让何太妃心满意足地挑出自己喜欢的人选后,又一一拿给朱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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