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月写完花笺,一抬头,便见李时胤已经燃了灯,将花笺放进了莲花灯中,又给那摊主付了账。 看着那一盏盏飘飘摇摇的河灯,她本来是有意窥探一二,但想想又觉得没意思。 罢了。 水畔无数韶华女郎或垂头或躬身,或以手掬水,划拉着那些祈愿花灯快快流走,尽快走到神仙跟前去,十分热闹。 李时胤将两盏花灯放进了河道,一转头,便见灯火中的寅月,正面无表情地望过来。 她今日没怎么仔细梳妆,只用了一对鎏金蝴蝶步摇绾了个松散的发髻。那支步摇的蝶翼似乎极轻,只消微风一拂,便振起翅来,像要飞走似的。步摇上还坠着一绺璎珞,动作间便轻轻地响。 李时胤正微微出神,忽听远处有人在高声唱诗,和雅婉转: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待那声音一落地,便有人小声交谈:“织女与牛郎真是深情啊……” 另有人反驳:“我看不然。李商隐不是说过‘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神仙怕也只是作个消遣。” 李时胤迎着寅月的目光,大步走到了她身旁。 寅月不置可否地笑了:“神仙也不是本就好离别,而是这织女与牛郎就不是一路人。” 李时胤敛眉低目,问:“为何?” “既没有情,也没有爱。” 寅月言简意赅,“陌生男子偷女郎衣服、看洗澡,还将其包装成打诨凑趣的情与爱,是不是太无耻了?” 李时胤沉吟片刻,“我以为你要说仙凡有别。” 他自然想到了他自己,不仅仙凡有别,他的寿数更是只有寻常人的一半。对她来说,堪堪只有须臾一瞬。 寅月但笑不语。 二人从人流中走出来,远方灯火璀璨,一座小小的石桥之上端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撬笙。 他竟然仍旧打着那把紫竹伞,整张脸都笼在阴影里,看起来心事重重。 两人本来打算过去打个招呼,奈何人实在太多,走得太慢,等到那石桥之时撬笙已经不见了。 寅月随手买了两包西域香料,和李时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不知怎么,话题竟然又转回了“风月场所”。 李时胤提着她的香料,絮絮道:“若真想求得开心,却最不该去浅薄的风月场所,感官刺激太易得到,经不起推敲。何况,人生有许多事都能令人开心,不单单只是这个。” 正埋头选帛枕的寅月抬起头来,横看他一眼,笑了一声:“你就是想花钱。” 在她看来,那些欢乐是无负担的。 因为期望低,只在乎眼下的痛快,也不需要持续投入精力去维护,好得很。 李时胤无奈:“是,你常打着李府的名号往南馆里钻,方才还高声说与我成了亲,你可知旁人会怎么看我?我乃是正经的须眉男子,全须全尾,在某些方面自然也有些自尊心,你这样行事,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寅月抬头,“你到底有什么问题?方才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绝口否认。现在倒又要让我满足你那不可亵渎的男子自尊心了,这就是你的君子风范?” 李时胤被噎了个结结实实,却并不恼,伸出两根手指去摇她发间的璎珞,“你介意我有喜欢的人?” 寅月一把捞过他手里的香料,“你是不是分不清大小王,还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天天耍着我玩儿?”
第74章 昨日桃花 “你介意我有喜欢的人?” 李时胤见她没有正面回应,又执着问了一遍,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寅月被他那个略显得意的样子,弄得有点儿恼羞成怒,左右不过是一个短命的凡人,不识抬举,嘴还硬,她不由憋出了个切齿的笑来。 想了想,她换了个说法:“介意自然是介意的……” 李时胤不讲话了,眼睛却笑起来。 他本来就是韬光韫玉的一张脸,此刻这样一笑,更显得神采飞扬,英俊逼人。 “不过。” “不过什么?” 寅月绷直了嘴角,坦然地说:“不过,既然你已经有了意中人,我也不便再强人所难,左右你我的契约也不过是一句荒唐言,就由此作废算了。你自去觅良人,我也不拦着。” 李时胤的笑容渐渐收敛,凑到近前来,难以置信问,“那你呢?” 这话一问出口,就有不妙的预感,果然听她说:“我么,这天底下的英俊郎子多得是,总有几个性情温和的等着我,你不必挂心。” 这竟然是要毁约断绝关系了。 李时胤真是看不懂她了,明明先前还铁口直断说要掳他上天做神仙眷侣,搞得这辈子非他不可的样子,这会儿说断就要断了? 搞什么? 不不。 她本来不就是这样的人? 前脚跟南烛郎情妾意,后脚就能冷着脸痛下杀手,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不可替代,什么都可以用完就抛弃。 难道她人生里只有“游戏人间”这四个字? 他神色不由冷下来,果然这些做神仙的,满口甜言蜜语,心里却都是生意。 “你真想得开,”李时胤忍不住奚落道,“你说得对,反正这来来去去的郎子不过都是你用来打发时间的手段,自然是谁好用,就用谁了。” “不错,你好懂我。” 寅月笑着颔首,然而这句夸奖却没令对方高兴起来,李时胤拉着一张越发阴沉的脸,讥讽道:“怎么,又有新目标了?” 寅月不置可否,往后退了一步,用袖子压下个呵欠,“困了,回去睡了。” 正转身要走,手腕一下被人擒住,拽了回去。 李时胤这话本来是随口问的,哪知她竟不反驳,一下便越发好奇起来。 “还真有?” “你介意什么?”寅月回头望他,“既然你心里有人了,我总不可能一直等着你吧?难不成你还想左拥右抱?是以,我有也是迟早的事,你就别问那么多了。” 她说这话时眯着眼,那姣好的、锋利的红唇也递上来,泛着蜜一样的诱人光泽,仿佛挑衅,仿佛引诱,李时胤微微恼怒,恨不得立刻堵上她那张讨厌的嘴。 大概他的情绪被她捕捉了一瞬,她越加肆无忌惮,笑着贴在他胸膛上,“又要强吻?承认吧,你就是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心里有人,却总爱像狗一样到处标记。” “既然我是伪君子,那你别碰我。”说罢,他一把将她推开。 寅月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李时胤望向池子里黝黑一片的池水,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一次没回头,终于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去。 先前的契约是一种无形的镣铐,将二人强行绑在一起,当时总在想如何利用,如何切割,此刻真到了切割的时候,却没有预料之内的洒脱。 李时胤失眠了。 指间绞着一缕头发,解来解去,解了半天,还他妈打了结。 就算他立刻就要跟谁跟成婚,与谁双宿双栖,也与她无关了是吧? 或者她本来也就是满口戏言,把他当做南馆里的伶人一样消遣,随便找找乐子不行就撤? 真是可笑。 他才貌双全,年少有为,有的是大好的情缘等着他去结,何必与这种浮花浪蕊、薄情寡义的娘子攀扯? 这样的人与他本来就不是一路的,早清理干净早好,早点轰出去阖府上下才能得个清净。难道没有她找善果,他马上就要死吗? 然而想到这里,他又错愕起来。 他是不是疯了? 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反正他也不喜欢她,管她去喜欢谁,纠缠谁,和他有什么关系? 早点把这个图谋不轨、来历不明的瘟神轰走,不是一件好事吗? 真是烦。 好好的节日,全叫她给毁了。 …… 翌日午时过后,李府。 寅月起床梳洗完,刚走出绣楼,却见府中人忙忙碌碌、面带喜色,像是在招待什么贵客。 她拉住小远问,“有什么贵客临门吗?” 小远笑嘻嘻的:“寅娘子有所不知,今日是乔郎君带着罗小娘子来了呢。” “乔郎君我晓得,那罗小娘子是谁?”寅月抬手在小远的托盘里,拈了一块砌香果子放进嘴里。 小远将罗娘子的事情详细说了。 罗娘子全名罗姝,年约十八,是城东罗将军的独女。 罗李两家是世交,乔其蕴、罗姝与李时胤三人年纪相仿,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密切。 罗父在朝为官,罗姝则经常出入仁寿宫,是太后十分赏识的贵女。今年年初,罗姝随太后去了行宫抄经听禅,为社稷祈福。 本来她是要年末才会回来的,但这回据说是奉太后之命,要去掬月于天采买什么东西,再回行宫。 李时胤的修为不错,罗姝便直接来寻他,让他带着她去掬月于天,也正好藉机叙叙旧。 “哦,竟还有这些渊源?” “对了,”那小远两眼眯成一条线,捂住了嘴,嘿嘿笑了两声,道:“罗娘子对郎君十分挂怀。这不,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急急忙忙来看郎君了。” 寅月将他手里的托盘拿过来,“交给我吧。” 到茶室的时候,那几人已经叙了许久的话,午饭也是一起吃的。 此时,他们似乎在聊什么幼时趣事,笑声此起彼伏,回荡在茶室。李时胤坐在上首,正抬手为二人添茶。 寅月叩了叩门。 乔其蕴回过头来,立马起身相迎,一脸谄笑:“寅娘子,好久不见。方才听家奴说你还在休息,乔某心中惦记,却不敢叨扰,此时将你盼来了,真是太好了。快来一道尝尝这新茶。” “乔公子客气。” 李时胤轻蔑地看着大献慇勤的乔其蕴,心想,她大概就喜欢这种谄媚的、浅薄的,他却是永远做不来。 一时又被这念头酸到,他堂堂一介仁人君子,何必自甘堕落到与乔其蕴之流去比? 心中结结实实扇了自己一耳光,下贱。 寅月坐定后才见,李时胤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看样子还在生着气。 他身旁那女郎倒是头一次见,姿容冷艳,施朱傅粉,眼尾还洒了金箔,点成了不规则的芙蓉形状。一袭殷红长裙包裹着婀娜的身段,风姿绰约,出众极了。 这便是罗姝了。 罗姝扯了扯李时胤的袖子,笑道:“时胤哥哥,早就听闻你府中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女修,今日得见果真气度不凡,还请你替我引荐一下。” 李时胤神色从容地互相介绍了一下,说到寅月之时仍是那些“父母双亡、客居家中、衍门修士”之类的客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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