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酒博士又布了几道菜上来。 李时胤状似不经意问:“今日这婚礼,你觉得如何?” 寅月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就那样。” 李时胤拐了个弯,“凡人的婚礼有些简陋吧?” 寅月脑中闪过新娘子身上嫁衣的香味,迟疑道:“简陋?本来还要多铺张奢侈?” 其实在神界,诸神是很少成婚的。 神族们不像凡人一般需要搭伙抵抗生活的风雨,更不需要硬凑一起,集中资源换取活路、繁衍生息。 诸神吃风拉烟就能活,只需专注修行、履行神职就可以了。 做神仙,自然是比凡人要好太多的。寿数接近永恒不说,情情爱爱这种玫瑰色游戏,私下里过足了瘾就算了。诸神们根本不会想不开,要千千万万年和一个人绑在一起。 是以,在神界嫁娶算稀奇事,也就无从对照简不简陋了。 当然,被按头赐婚这种事,属于特殊情况,不作参考。 “那神族的婚礼,与凡人比有哪些不同?”李时胤将一盘樱桃乳酪递给她。 “神仙结成仙侣,也就是邀请一些仙友做个见证,饭都不用吃,没有凡人那些繁文缛节。” 李时胤了然颔首,“原来如此。” “那你呢,”他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更喜欢哪种?” 寅月心中酸涩,为他这样的试探。本想说“我不会成婚”,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你我不是已经成婚了么,这便够了。” 李时胤愉悦弯唇,又口是心非地否认:“那怎么能算?既没有亲友见证,也没有大茶小礼,更没有天地做媒,做不得数。” 寅月避开他的视线,目光落在昏暗的烛火上,不再言语。 那厢,屏风后面来了一桌新的客人,他们正毫不避讳地高谈阔论,声音传到了这边来。 一人说:“你们听说了吗?掬月于天近些日不是很太平,七天前,我的凡人主顾自己去逛,也没找修士跟着,今天连块骨头也没找到。” 另一人也道:“是有这么个说法,这段时间在掬月于天失踪的凡人男子,陡然增多了。” “可不是么,全是些精壮的青年男子。” “过段时间艳鬼要办冥婚,不晓得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联。” “欸!我觉得还真有,早听闻那艳鬼有龙阳之好,莫不是真被他们掳走了吧……” “若真是被艳鬼掳走了,那不要想找人了,办后事吧。鬼浴布防森严,估计也就只有大婚当天会有所松懈。” “唉。” 屏风后面长吁短叹了起来。 “你见过艳鬼么?”李时胤问。 “没见过,”寅月摇头,笑了笑,“他的事儿倒是听了一耳朵。” 李时胤忽然琢磨起来,不知寅月跟艳鬼打起来,谁会占上风。 寅月似有所感,看着他说:“他有多厉害我不知道,不过料想我也不会败吧。” 李时胤立马打消了她的念头:“即便你真能斗得过他,可那弑神碑可不是吃素的,你离他远远的。” 李时胤本以为寅月又要狂妄地反驳一通,却没想到她竟乖觉地“嗯”了一声,心里不由觉得这几道菜都更合胃口了。 他不是木头,自然也能感觉到,她近来对自己的态度有所好转,这样一想,便觉得更要用心对她好。 吃完饭,李时胤说:“你看,这月色将将好,最适合散步消食,我们步行回去如何?” 寅月不同意,欲让醉仙楼的酒博士套车,李时胤阻止,“小半个时辰就回去了,何故劳累他们?” 寅月觉得有道理,准备御风,李时胤拦住她,寅月忍无可忍,讽刺道:“你修行这么多年,连御风都不会是吧?” “跟那个没关系,凡人吃东西是要消化的。” “那你消食,”寅月提议,“我先回去。” 李时胤看她这幅不想和他多待的样子,不由分说挟住她的手腕,紧紧握着,拖着她阔步往前走,“一个人走夜路我害怕,万一有什么厉害妖怪,把我掳去了可如何是好?” 其实不过是想藉着散步的由头,和她多待一会儿。 明明已经有过比这更亲密的时刻,他对她应该不至于那么渴望才对。可现在,那种渴望没有因为得到而消退,反而越来越难以满足。 更亲密的时刻他想要,像这样待在一起什么也不做的时刻,他也想要。 寅月满脸写着高兴,不知道这样浪费时间有什么意义,一步也懒得多走。 “那你背我吧。” 李时胤笑得无奈,俯身让她攀上肩头,抄过她的膝弯,背着她慢悠悠往回走。 两人一路摸黑,还躲过了巡夜的武侯,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李时胤兴致高昂,寅月也不由被他感染了。月色落在地上,像一层奶霜。 “你高兴什么?”她问。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高兴?” “暮食用得好,天清气朗,月大如盘,够不够?” 只要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什么都会成为高兴的理由。 “你不想成仙?”寅月试探着问。 李时胤的声音带着夜色的温润,“若是修行成仙,按照我现在的进度,还得花个二三百年,这不现实;可若是以外力成仙,譬如吃地脂肉,要灭人欲,那属实没必要了。” 寅月其实还想问,若是有第三种可能呢? 可问不出口。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李时胤垂眸看着地上两人拉长的影子。 最好一直这样维持下去,永远没有意外。 寅月忽然唤道:“李时胤……” “嗯?” “怎么?”李时胤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想看她的表情。 “没什么。” * 翌日,寅月睡了个大懒觉,刚一醒,一道清光忽地闪现在她身前,嘤嘤嗡嗡了一阵。 她坐起身,挥袖一拂,清光中缓缓浮现出司中那张脸来,对着她恭敬稽首。 “上神。” 司中面露难色,“关于殷墟太子一事,小仙也觉得十分不妥。不过么……” 司中这回是真心觉得,上界这次做得太过分了,若逼得寅月发疯,那也合情合理。 虽说寅月性情暴躁,难道就能不顾她的意愿,将她与仇人赐婚? 寅月没有心情和他多寒暄,看了他一眼,等着下文。 司中道:“若是上神心中不忿,小仙定会去天帝陛下面前上本进言,求陛下三思。”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那殷墟长得跟八百斤厚面饼成精似的,看着就噎人。 而眼前的煞神凶是凶了些,可好歹有本事、有手段,生得那也是面若满月,跟菩萨似的,怎么能与那种货色成婚呢? 有失体统。 “庙堂之上的那位,和殷墟这种泼才,不过是虺蛇的两端,一路货色。”寅月顿了顿,含笑又说。 “你求他,他也不会松口,还会觉得你不识好歹。可若是直接打中了他的七寸,踩着他的脑袋,让他撤销赐婚神谕,他还会觉得你这人行事真温和,搞这么大的动静,竟然只为这个呢。” 司中默了片刻,额上虚汗滚落,觉得她这番大逆不道、不忠不义的混账言论,竟有点儿道理。 但他岂敢表现得赞同,毕竟他可没有她这身呼天号地的本事。 连忙劝道:“上神,还是慎言,慎言。” 寅月起身往外走,却听司中又道:“不过幸好,织造署给您织的嫁衣失窃了,这件事自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时间拖得久,变数便多,请上神宽心。” “哦?” 寅月脚步顿住,“什么时候失窃的?这不是织女亲监吗?怎么还会出这种岔子。” 司中解释道:“前两天闹出来的,天帝陛下着织造署和神兵部尽快追回,所以这件事才传开了。” 寅月狐疑:“关键是,谁会专门去九重天偷走一件嫁衣啊?冒这么大的险,偷这么个玩意儿做什么?” “小仙这便不知了。”司中用天养灵芝搔了搔头。 “帝胤怎么说?” 司中道:“将军近些日子去了上清天证道、论道,想是没空管此事的。” 寅月得意笑笑,“可见织女真是个废物,竟连件衣裳都看不住。” 司中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要论修为,这煞神在整个神界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就算是帝胤,估计也在她手里讨不了好,普通神祇谁敢与她比? 可要论综合口碑,那自然还是温和典雅、出身高贵的织女,更得人心。 怎么会是废物呢?
第93章 太子问责 织造署的嫁衣失窃之后,没想到,李府迎来了一位贵客。 其时,好好的大晴天,忽然就乌云堆积,天地黯得仿佛黑夜永临。 不久,惊雷忽掣,一道道电光轰然劈落在李府上空,像是生生要将这宅子撕碎。 庭院中,恐怖电光清晰地照亮了寅月冷白的脸,李时胤的衣摆被风扯得笔直,心头发紧,又想起了她受天罚时的模样,急急唤道:“寅月。” 寅月面无表情地旋身,落在李时胤身边,在叮铃铃的檐铃声中,她结印布下一道厚厚的清光屏障,将李府方圆十里罩得结结实实。 李卿乙早就本能地缩回了屋内,吓得两股战战,“是劫雷!” 门口的两只神兽狻猊也皱着眉,冷峻地聊起天来。 “白白,这是咋回事?”金眼狻猊问。 白毛狻猊伸出肥肥的爪子,掐指一算,“金金,这么凶悍的劫雷,若不是大奸大恶的妖怪历劫,便是龙族……” 它话音未落,漆黑似墨的天顶忽然倾倒下滚滚洪水,犹如银瓶乍裂,飞瀑倒泻。 那洪水结结实实砸在李府上空的结界上,又被结界分流,不知道流向何方。 外头滂沱暴雨滔天而下,可李府方圆十里却一滴水星子也没溅着,无事发生。 “金金,背靠煞神实在是太有安全感了。”白毛狻猊忍不住感慨。 金眼狻猊点头,“白白,谁说不是呢。虽然她恶名在外,可也没有把我们杀掉。” “金金,以后我们回上界,也找她玩吧。”白毛狻猊道。 金眼狻猊思考了一下,“白白,她只是没杀我们,但是经常揍人。” 两只神兽还在聊着闲天儿,挤压在李府上空的浓黑乌云里忽地划开一道闪电,“轰”一声响,劈在李府的结界上空。 结界纹丝不动,闪电一道接一道地劈下来。 与此同时,粘稠完整的乌云像被一只巨大的手从中间撕开,里面走出几道八面威风的身影来。 为首的男子身量高大,又肥又壮,塌鼻小眼,厚唇。 他身着玄色华服,其上暗绣栩栩如生的龙纹,头戴冠冕,腰系殷红滚边镶金腰带,华贵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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