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生自己的气。她怪他把宫雪映屏走,叫她去疗伤,他还咬她。 “下午茶。”月尘卿忽然没来由地吐出三个字。 “?”说什么呢? 游景瑶迷瞪瞪的:“……什么下午茶?” “你说之前那一次不算,要补上下午茶。”月尘卿毫无波澜地念出这一句。 游景瑶完完全全呆住了,他是在说之前晴方湖一事,她没有赴约,而是把宫姐姐骗去了,不过游景瑶是真没想到月尘卿竟然记得这件事,还要她补。 “意思是补上下午茶,你就把香囊还我?”游景瑶疑惑地歪歪脑袋,试探问道。 他点点头,看上去魂不守舍,好像没有在思考。 游景瑶了然:“那好,那就明日下午补上,少主也要记得把香囊带来还给我。” 说完她不再强硬,而是将月尘卿的香囊抓在手里转身离开,垂在腰间的栗色发卷随步伐轻轻摇晃,松鼠尾巴似的一弹一跳。 月尘卿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指节一下一下地扣着酸枝木桌案,过了许久,才重新拿起狼毫笔批阅奏折,动作缓慢又机械。 谁知后续半个时辰,他就看进去一本公文,连砚台里的墨干涸了也浑然不觉。 …… “你说少主喜欢吃冰的甜点?” 绫香点点头:“是的,从前我们服侍尊上的时候,尊上最爱用的一道甜点叫‘瑞雪裹’,外头是一层韧糖皮,里头的馅料是将天青花蜜打碎了揉在冰碴子里,尊上可爱吃了,夏日有时一天能用上一盘。” 游景瑶挠挠脑袋,一对雪白耳朵被她抓挠得来回摆,看上去颇为弹嫩。 她这次是真心想要回月长风的香囊,以月尘卿那个诡谲性格,若是不高兴是绝不会还她的,那就只能做这道甜品哄一哄他了。到时带着亲手做的小甜点给月尘卿补上下午茶,她再撒撒娇、说些好话,不愁月尘卿不把香囊还给她。 游景瑶笃定捏拳,此计可行! 这道“瑞雪裹”听起来就叫人馋涎欲滴,她在现代就爱好烘焙,来到玄界许久,还未得机会做过什么甜点,这次刚好过过手瘾。 “做‘瑞雪裹’的原料在哪里?” “在储冰室,奴婢带娘娘去。” 半炷香后,游景瑶跟着绫香来到了储冰室。 绫香她们每日都有大女郎分配的任务,游景瑶不好意思让侍女们陪着自己瞎闹,于是将她们全都屏了回去,独自一人走进储冰室寻找。 这种天青花是青丘特产,耐冻喜寒,产量极少且只在严冬开放,绽放三天之内必然凋谢。极短的花期使得天青花蜜成了稀缺品,于是王宫侍者便将天青花蜜提前储存在储冰室内,以供不时使用。 这储冰室通体用高山冰矿打造,墙体极厚,且不透光,为了不影响冰室温度,里头连盏烛灯都没有。 游景瑶刚踏进来就感觉有些胸闷,这毕竟是间黑乎乎的小屋,她本身恐惧幽闭,进来的时候难免有些许不适,好在她自己就提了一盏亮闪闪的八角宫灯进去,将整间冰室照得通亮,并不会感到十分难受,只是呼吸的幅度略微大了些。 她提着宫灯翻翻找找,在冰皿中提了一壶天青花蜜出来,又捣了些冰碴,装在瓷碗里备用。 小狗晃晃耳朵,挎着小藤篮,正准备美滋滋离开。 只是就在转身的刹那,储冰室大门忽然无端“砰”地一声重重合上,带起一股冷锐穿堂风,直将游景瑶手中的八角宫灯火焰吹熄——
第30章 怀抱 月元霜站在远处, 眼神诡谲地望着那一道紧闭的门。 让你不仅缠着二哥,还去撩拨大哥和三哥!她就仅有这么三个哥哥,如今全都围着她一个人转, 月元霜早就想收拾收拾游景瑶, 今天正好抓到了机会。 谁叫游景瑶自己进了储冰室?她只不过, 只不过是顺手带起一阵风把门吹关了而已! 月元霜为自己的行径找到了满意的借口,甩手就要走,真要离开时脚步还是滞了滞。 把人关在里头, 会不会太狠了? 如今正是九月伊始, 储冰室内并不会太冷,顶多零度上下。 月元霜又狠心地捏捏拳,心想, 反正也冻不死人, 就把游景瑶关在里面冻一冻,也好长长记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张扬。 大不了过两个时辰她再偷偷回来开门好了。 月元霜撅起红润的嘴唇, 最后看了那厚重的储冰室玄门一眼,随即傲慢甩袖,飞身离开。 储冰室内。 游景瑶惊恐地握着手中已经完全熄灭了的提灯,几乎在一刹那间涕泪横流。 浓郁的黑暗如同厉鬼撕咬着她的全部心神,耳边无端响起尖锐嗡鸣之声, 震耳欲聋。 四周空气一瞬间变得无比稀薄,任她如何大口大口呼吸也填不满胸腔, 喉咙像被上了把生锈的铁锁,她只能像哑巴一样张着嘴发出发出一些嘶哑的低声, 像沉溺在永夜深海的一尾死鱼,连摆尾挣扎的力气都彻底没有了。 储冰室的四方墙面以冰川晶石铸就, 墙体极厚,一阵阵磅礴寒气就从这墙体漫延而出,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襟口,窜进四肢百骸。 虽进来的时候裹着毛袄子,却还是抵不住这汹涌寒气。 失重、寒冷与缺氧交错之下,恶鬼挥镰,勾动记忆深处的梦魇,一帧帧回忆在眼前闪现—— 那是一年深冬。 四岁的游景瑶蜷缩在朽烂的木质衣柜中,眼泪糊了满面。她捂着耳朵,耳畔充盈着衣架子扎入皮肉的声音,母亲扯着嘶哑的嗓子凄惨哭吼着,啤酒玻璃瓶在地上爆裂,一声一声直击心底。 “你打我,打死我也可以,莫碰瑶瑶!” 母亲被抽打得干呕连连,喉咙像被什么黏黏糊糊的浆液堵住一样吐字不清。 “我打死你,再杀了那个孽种。” 那道阴狠的男声桀桀狞笑,就在他话音刚落,遽然传来女子的一声尖锐嘶吼,随即单方面的殴打变成扭打撕扯,尖叫不断,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终于在一声尖锐之物刺入血肉的闷响之后消弭殆尽。 警笛轰鸣,挛缩在衣柜的游景瑶却惘然无闻,灵魂像脱离躯壳悬浮在半空中,嘲笑着她的弱小。 那个小小充满潮湿霉气的衣柜,至此成为了游景瑶终生的牢笼。 极度的惊恐与迷惘间,她在浮沉死水中忽然梦见谁的剪影,银发流泻肩头,胸膛冷硬却宽阔,就像溺水的孩子摸到了一根浮木。 那时在霰雪峰冰晶宫内,她憷惕惊恐,一伸手就捉住了月尘卿,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直到平静下来才堪堪松手。 那时月尘卿没有骂她,也没有惩罚她,反倒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问她是不是怕黑。 可是这一次没有了。 这里谁也没有,只有她一个人。 就像当时那狭窄的衣柜里,也只有她一个小孩,整个世界幻化成死寂地狱,只留下她独自面对一切痛苦。 脸上挂着咸咸的粘液,不知是泪还是涕,栗烈觱发中,游景瑶陷入晕眩,身形逐渐模糊,轮廓在一团柔软微光中变得愈来愈小,逐渐缩减成一只白犬。 彻底脱力的那一刻,她手中的小藤篮蓦然坠地,住满天青花蜜的长颈瓷瓶在地上清脆碎开,晕开一圈湿黏。 …… 夜色漫入书房。 月尘卿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两只香囊,长指轻易地将其当成核桃一样来回翻弄,神色晦暗不明,时而蹙眉,时而放晴。 门外忽然传来谁咚咚咚的脚步声,又急又快,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来了。 月尘卿心头无端拂过一缕烦闷,无声无息地将两只香囊收进了袖中,抬眸一看,果然是月元霜。 身着鸢色百褶石榴裙的明媚少女手捧一碟漂亮的小酥进来,粉面含春,笑意盈盈地呈到他跟前:“哥哥,元霜亲手做了些粉蒸鹅黄酥,哥哥批阅公文也累了,用些夜宵嘛。” 她说话的声音又细又软,独独在月尘卿面前才如此,似乎想要把本人也营造得像手中这盘蒸酥一般甜。 月尘卿目光触及她手中端着的那一盘点心。 溘然想起,今天大女郎和他报备说,游景瑶似乎打算亲手为他做一碟点心,还要做他平日里最钟爱的那一道瑞雪裹,估计是为了明日下午茶而准备的。 他喉头微微一滚。 月元霜手中那碟点心卖相精致,一眼便知道是后厨现成做的,并非出自她本人之手。 月元霜期待地望着兄长,眼神炙热,只盼下一刻他会给面用上一枚,不,一小口就好。 谁知过了几息,月尘卿薄唇微启,竟是凉凉一句:“我无暇进食,端下去吧。”随即又垂眼浏览奏折,眉眼冷肃。 月元霜卒然喉头一哽,脸上那精致无暇的微笑几乎要碎裂开来。 她好心准备夜宵,哥哥竟是连余光并不匀给她,心头一阵羞愤恼怒,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依旧千娇百媚地依偎过去:“那元霜喂哥哥好不好?” 不等回答,月元霜眼疾手快地提来一张小椅子在旁坐下,掐起一枚小酥用手心在下面护着,就要送去月尘卿嘴边。 只是就在小酥要触碰到他唇畔之时,月尘卿竟是直接抬手一格,月元霜惊诧不及,手中小酥滚落在地,酥皮碎裂。 月元霜双眸一滞:“……哥哥?”她声线破碎,难以置信地望着月尘卿,在兄长眼底触及前所未有的厌烦之色,一时间心颤神骇,手指微微战栗起来。 月尘卿缓缓看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粉蒸鹅黄酥,神色复杂。 刚才之举未过心神,只是看着月元霜掐起甜食强硬地要往自己唇边送,没来由地一阵心烦意冗,本能地想推开,没想到会打翻她手中的甜点。 他向来不喜欢任何人将事务强加在他身上,青丘尊主之位如此,一枚甜点也一样。 月元霜看着那方锦毯,眼底逐渐蓄起泪光,揪着裙摆哽咽了一阵,终是识趣起身。 “既然哥哥今夜心情不佳,元霜就先告辞了。”她抽噎着留下楚楚可怜的一句,随即捧着那碟点心离开,抹泪时袖袍飞舞,像风中颤抖的石榴花。 月尘卿闭了闭眼。 侍者眼疾手快地进来收拾,又迅速退下。 窗外月色倾落,他在原地静默半炷香,拂袖起身,鬼使神差往偏殿方向走去。 —— “娘娘?”罗烟惊诧,“娘娘说要给尊上您做甜点,把我们都屏退了,现在大约在后厨忙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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