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连滚带爬的将她带进了一户院子里,使劲锁上门,陈相青听见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狂喜。 “大哥!三妹!有吃的了!咱们有吃的了!” “咱们不会饿死了!” “有吃的了!” 陈相青背后骤然窜起一股凉意。 他看见衣衫被尽数扯落,看见手起刀落,看见那个小女孩子平静而恬淡的脸。 陈相青一时之间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恶心,痛心,惊愕同时在他胸膛里翻滚,令他几欲作呕。 陈相青是在尔虞我诈中长大的,上过战场,杀过人,说一声满手血腥也不为过。 却不曾料想过人间有如此一幕。 以身饲人。 这户人家的兄妹,一个皮包骨头,走路直不起腿,一身脓臭。一个躺在地上,气若游丝。一个躺在门板上,眼睛半闭着,苍蝇在眼皮上爬,几乎要没了气息。 最初遇见小女孩儿的那个男人,还有力气挥刀。 臂膀分离,腰腿分离,血接了一碗又一碗,骨成堆,肉成堆。 他们喝了血,开始从地上爬起来,吃肉,啃骨头。 兄妹三人大啖血肉,抱头痛哭。 随着颈首的分离,她佩在颈间的一块儿什么东西坠落在地,陈相青僵硬的走过去,轻轻把它捡起来。 一块白玉,上面没别的,独独只刻着两个字。 济善。
第3章 反贼 身处高台之上,垂眼,见其下众人跪拜。 烛台连绵,金兽大鼎内香雾渺渺,白烟流地。 身穿锦缎的男人跪地磕头,贡品流水一般献上来,她爱答不理的瞧了一眼,没有应答。 于是这个眼熟的男人嘶喊咆哮起来,声声殷切。 “若再偿我愿……为您献上——” “我儿相青!” * 济善猛地睁开眼睛。 她突然想起来了,为什么她老饿,为什么她看见陈相青,馋的眼冒绿光,不顾一切。 那是她的祭品。 她一直没吃上祭品,所以老是饿。 天亮了,晨光熹微,照得一方破屋透亮,济善爬起来在屋子里找了一圈。 昨夜陈相青被她啃着啃着晕过去了,她便暂且收嘴,把他搁置一边,自己也蜷缩着睡了一觉。 然而一觉醒来,陈相青不见了! 是被什么东西给叼走了么?不对,这里除了自己哪儿还有叼人的? 他也没叫没挣扎,大抵是自己半夜醒来悄悄离开的。 一口好肉没吃上,怎么人就跑了? 济善找了两圈,随后在灶台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应该是陈相青匆忙给她留下的,然而济善捏起来打量了许久,发现自己不认识几个字。 她只能认出来,上面写着:平南……谢……日…… 大声叹了口气,济善攥着纸条在破屋里转了一圈,下定了决心。 追! 这口肉她必须得吃上。 济善于是终于走出了吞仙地,她穿的古怪,一身单衣,披头散发,还赤着脚,踏入临州领土上之时,见者侧目。 济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饥民,离吞仙地越近,躺在地上不动的人越多。 在济善眼里,这都是肉。 走进一个躺在地上,没穿衣裳,只用一块儿破布围了胯下的人,济善看清了他条条凸出的肋骨,跟一根一根包裹在皮下的细骨头。 她抓起来对方的手,自顾自的咀嚼了一阵,那人也大概是一脚踏进地府了,还没死,但是被嚼了,竟然一气儿不吭。 济善嘎嘣嘎嘣的咀嚼骨头皮肉抬起头,忽然大倒胃口,张嘴把它们全吐了出来。 这不是她要吃的东西。 那放眼望去,随处可见的饥民,在她眼里又骤然变回了人,而不是肉了。 济善对肉是一个态度,对人则是另一个态度。 在不面对陈相青的时候,她平静下来,虽然饿,她也还算得上是一个有条有理的好人。 这个不再想到处啃的好人,揣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前行。 直到她经过一处村子,看见一个小孩儿大声哭嚎,挣脱了大人的手,连滚带爬的朝外面跑去。 “我不去!我不要死!” 那孩子一点大的个子,大概因为常年吃不饱,大脑袋细脖子,扯着嗓子哭喊。 “救命啊——!救命啊——!” 那个大脑袋的孩子,被身后的大人追的走投无路,眼见要被抓上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的,一眼叨住了济善。 他满脸伤痕,朝济善狂奔过来,一头扎进了她的裙摆下头。 “救救我,仙人姐姐,救救我!” 济善下意识伸手按住了他,面对追来的两个大人,她问:“怎么了?” 这里的人统一面黄肌瘦,然而追来的这对夫妇,明显还算吃得起饭,连脸都没有凹。 男人在眼眶里的眼睛盯了她一瞬,四处打量。 “他们要把我卖去肉集市!要吃我的肉!救我!救我!” 女人道:“姑娘,莫听这小子胡咧咧,哪里有父母卖儿吃肉的道理?不过是小子淘气罢了。” “他们不是我爹娘!我是被他们一袋糙米换来的!” 男人望完了四周,阴测测开了口:“姑娘,你家里人呢?” 济善很迷茫:“现在又到了易子而食的时候吗?” 女人做了一个眼色,去扯她裙摆下面的孩子,而男人抬手,捏上了济善的肩膀。 “姑娘,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跑城外来了?” 男人笑得很不怀好意:“去家里喝口水?” 小孩又踢又嚎:“你别听他们浑说!他们也要卖了你的!救命啊!救命啊!” 女人把孩子拖了出来,狠甩了他两个巴掌,把孩子打的晕头转向,夹在胳膊下头就要走。 男人同时变了脸色,用力一拽济善。 “走!同我们回去坐坐!” 济善看着他们,发现自己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还是饿,但是不想吃。 她被踉踉跄跄的拉进了一户人家,院门关上,那孩子见状立刻慌了:“别来啊!他们骗你的!你快跑啊!你快走!!” 话音刚落,扑通两声,夫妇二人应声倒地,血自身下汩汩而出,流了一地。 转瞬之间,这两个人死了,并且死的很利落。 孩子目瞪口呆,缩在地上,半响一句话没说出来。 他缩着缩着,眼中的恐惧,慢慢转为某种近似崇拜的情绪,骤然间亮了起来。 济善走向他,打开手里的纸条:“你认字吗,上面写的是什么?” 小孩拼命摇头,然后观察着她的表情,他又讨好的开口:“我,我知道谁认字!我们村里,有个老头儿!他认字!” “带我去。” “好,好!”小孩像只被救了的小猫崽子,又感激,又恐惧,战战兢兢的哆嗦着。 他突然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给济善磕了一个响头。 “我叫,我叫李尽意,仙人姐姐,你救了我的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给你当牛做马!” 李尽意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唯独两只眼睛又黑又亮,眼巴巴的望着她。 济善说:“哦,行。” 李尽意小心翼翼的笑了一下,在身上使劲儿擦了擦手上的灰,他拉住了济善的衣角。 “仙人姐姐,跟我走。” “为什么说我是仙人?” “你穿得这么白,又好看,仙人不就是这样的?”李尽意神情认真,领路领的抬头挺胸。 李尽意口中所说的村子,是个破败无比的小村落,屋舍残破,田土荒芜。 田舍与土路都被枯草连成一片,分不清路径方向,而村民或坐在大路上,或坐在门口,一副无事可做的样子,只是睁着眼睛看。 济善从他们面前走过,觉得奇怪:“为什么不开荒,不种地?” “地太干啦,种不了。” 李尽意小声的挨着她:“而且这里的人,都是流民,原来村子里的人不是饿死了,就是跟着白山消失了。” “除了那个老头儿。仙人姐姐,我爹娘本来也是这个村子里的,把我卖了之后,他们就上白山,消失了。” “然后,那两个坏人就带着我回来,要霸占我家的房子!” 老头儿院门大开,站在门口,直对大堂,能瞧见他躺在藤椅上,睡得干干巴巴的。 “老头儿!” 李尽意喊了一嗓子,小跑过去,轻轻摇他的肩膀:“快醒醒!” 他把嘴凑到老头耳朵边,大喊:“醒醒啊!来人啦!” “仙人姐姐有事要问你,喂,醒醒!” 济善走过去,低下头试了试他的鼻息,赶开了几只苍蝇。 “他死了。”她说,伸手一按老人的肚腹,瘪的好似前后两张皮已经贴合在了一起。 “饿死的。” “喔——” 李尽意撅了嘴,睁着大大的眼睛,紧紧靠着济善:“真讨厌!死老头,怎么不等咱们问完了再死!” 济善轻轻巧巧抬脚,踢个石头子儿似的,一脚把这孩子蹬开了:“别贴着我。” 她在屋子里走了一遭,这地方也是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还有谁认字?” 李尽意挠了挠头,一脑袋的虱子,他挠了半天,说:“那,那就得去城里了。咱们去城里?” 济善瞄见他这个动作,在屋子里寻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子,朝着李尽意转过身:“过来。” 李尽意无知的走过来,待济善一手揪住了他乱蓬蓬的发髻,一手展开了剪刀,他才后知后觉的大叫起来。 济善不为所动,在李尽意的大喊大叫声中,咔嚓几声,利落干脆的把他剪成了个癞癞头。 李尽意摸着头咧嘴嚎啕,觉得自己变得奇丑。 然而他也不好意思对着济善大发脾气,便只好自己嚎啕一阵,恢复了平静。 既然村子里没个能认字的人了,两人打算往城里去。 李尽意不记恨济善的剪子,把济善推出院子,又乐癫癫的跑了回去。 “等我呀!” 济善在外头等了一会儿,等来了一场徐徐燃起的大火。 她站在院门口,看着火舌从屋子后头烧起来,先是浓烟,之后火越来越大,烧进堂屋,逐渐吞没了老人。 李尽意嘻嘻哈哈的跑出来,眉飞色舞地说:“灶台里还有火呢!” 这个放火的罪魁祸首非常快乐,他伸开双臂转圈,自顾自的哈哈笑:“起火喽,起火喽!” 济善仰头望着这片火,一言不发,李尽意捡起地上的枯枝败叶,石头破瓦扔进火堆里,玩火玩的乐不可支。 待玩尽了兴,他背对着冲天的火势,一蹦一跳的跑过来,拽了她的手。 “走呀,仙人姐姐,咱们去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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