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手伸出的方向,那些手敬酒的方向,那些火向往之地,伫立着一道身影。 黑色的铠甲,银光珵亮的长弓。 火光下,黑色,银色皆染成一个颜色。 风送城门送出来,吹起将军的青丝,顺风抚过他俊美的脸庞。 青丝的主人闭着眼眸,仿若小憩。 哪怕那发丝调皮,从他鼻息,眼眸,这种敏感的地方掠过,可这一次,再无人将其勾起。 在看将军的身着,不知流了多少血,都将黑色的铠甲染成了暗红的颜色。 他身下的血开出花,不知绽放了多久。 少年破碎在火前,开成艳丽的血色花朵。 明明说好不来的。 明明是你先背弃的。 白衣拖过沙地,染上鲜艳的血迹。 她望着天,天还没有亮。 她又看向火,火仍旧烧得很旺。 陆喜说得没错,今夜过后,就没有他的尸首了。 白衣的女子望着那熟悉的眉眼,伸出手抚摸上他的眉骨。 “这么凉,果然是死了。” 她的指腹轻轻擦去他额心的灰烬。 “跟我私奔,不就不会死了吗?” 她的手仔细将他鼻息,眼上的发勾至他耳后,又自言自语:“不痒吗?” “头发也这般乱,哪像你呀。” 她认真的端详着他,一丝一丝将他散落的长发整理妥帖。 “嘴角的血也不擦擦。” 她抬手,用袖子将他嘴角擦干净。 她半蹲下来,又替他理了理衣襟:“衣衫不整,你若知道了,估计又该脸红。” 季稻的目光一路往下。 到了他紧握的剑上,她轻轻覆上他的手:“也不小心点,手都划破了。怎么这么狼狈呀,商温。” 季稻打趣着,可眼眶中盈盈波动的分明是眼泪。 她目光再往下,忽然,停滞不动。 这回她动了动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染血的青铜剑下,未写完的,是一句“吾妻”。 那个季字开了头,却没有结尾,如同他们的感情。 季稻眼泪夺眶而出。 她握住将军的手一下子揪起将军的领口,她满眼泪光,语气凶恶:“商温,你这算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写,你都死了,你都死了!” “早知你要死,我不如吃了你,早知你迟早死在旁人手上,我不如愿你再无来生!” “商温,你有本事起来啊,商温,商温!” 到最后那些故作凶横的话语,一句句变得断断续续,季稻哽咽得不行,啜泣声穿插在话里。 季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那么疼,好像被人剜去一块一样。 那句“吾妻”刺眼极了,又如一道剑刺入她心里,扎了根的疼。 商温啊。 她怎么失去了他? 不甘心,好不甘心! 好想把他抢回来…… 季稻望着他,无一处不完美,季稻想起他,无一时不温柔。她没有一刻比现在对眼前这人更有占有欲。 反正她也要死了不是吗? 季稻眼里明明灭灭。 此刻,一张手帕递了过来,映入季稻眼里。 季稻怔怔抬头。 却见一抹白衣温柔地望着她。 “稻娘。” 他眉眼弯弯,对她笑着,似原来一样明朗。 季稻望着他。 白衣如仙,可他背后却映着火一样的地狱。 季稻想叫他的名字,可无论如何,她叫不出口。 她记忆里最纯良不过的少年好像早已变了模样,变得这样陌生,这样冷酷无情。 褚棠敏锐地察觉到她变化的眼神,他眼中那抹笑凉了下来。 “稻娘,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偏头似不理解。 季稻只想问他:“你是褚棠吗?” 白衣少年眼神静静地望着她:“你希望我是谁呢?” “我印象中的褚棠不是这样的人。”季稻看向那漫天大火。 “稻娘,你明明知道我已经不是人了。”少年朝她一笑,眼眸又温柔下来。 是啊,他已经不是人了。 季稻看着他,目光有些悲哀。 他是从地狱爬出来的褚棠,那纯良的少年,在地狱被撕成一片一片,又努力挣扎着拼凑起来逃生,然后被抓住,又被撕成一片一片。而现在…… 他成了那个将人撕成一片一片的神明。 “为什么要这样看我呢?”褚棠俯下身子,轻轻对上季稻的眼眸,他笑了笑,唇印在她嘴角。 季稻偏头躲开。 褚棠的唇蹭过她脸颊,他眼中笑意一浅。 被躲开了呢。 季稻望着他的眼神,许久,才无奈叹息:“你这次太过分了,褚棠。” 褚棠眼中笑意彻底消失。 “过分?” “稻娘,你不爱我了是吗?” 季稻没有说话。 褚棠却笑:“我不在意,曾经你花了十年才爱上我,而我现在能等你千年万年。” 原来,现在他也能云淡风轻地讲上千年万年的故事了。 可是啊…… 可是人一旦错过,就没有未来了。 “我爱上别人了。”季稻打断了他的话。 褚棠似乎早有准备,并没有生气或者暴怒的情绪,他只是看着季稻,平淡的问道:“那你要等他转世吗?” 季稻如实道:“不会。” 褚棠这才笑开,他紧握的拳头微微张开。 害得他紧张了一下。 如果她说会的话…… 他会嫉妒得发疯的。 褚棠眼眸暗下来。 他允许她短暂的爱上别人,但不允许她专一的爱谁。 可是正当他这样想着,季稻紧接着说出的话却让他浑身僵硬,似不可置信。 她说:“我要去找他。” 第133章 柳暗花明 地府 银发在风下颤巍巍舞动, 那风刮得不轻,却不敢触少年霉头。 他肌肤苍白到有些病态,在听到那些话后更是。 找他? 去哪里找呢? 一旦想到那个答案, 他藏在袖下的指尖便止不住颤抖。 “你要为了他闯地府吗?”他声线喑哑,仿佛鼓起勇气才敢问她这句话。 季稻望向那死而不倒的将军, 他静静的低垂眉眼。仿佛睡着了似的。 她没说话,可她的眼神却回答了一切。 她竟真的愿意去。 那个从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爱人总是留一线的季稻, 竟然愿意去。 这一刻, 褚棠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几乎站不稳。 哪怕他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时候都没有今日这样站不稳。 月光阴冷,星星如缀,大漠里散不去的火光, 却温暖不了大漠的人心。 他耷拉下眼皮,手指已然嵌入肉里, 他小心藏起来, 嘴皮哆哆嗦嗦的,问出一句:“那我呢?” 季稻才把目光看向他。 “褚棠,你有了信仰你的人,你在人间堪比半神。” 季稻目光拉长, 拉到很远很远,那里是一个点,可是季稻能看见,那个叫做萨格雅的女子握着戟一动不动望着这边, 想沙中石像, 又似大漠的信徒。 “信仰?” “那不过是消遣罢了。” 他伸手就能牵住季稻的衣角,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他手心的血在她衣角晕开,他却浑然不觉, 只是看着季稻,像一个撒泼的孩子:“我从来要的只有你!” “你可以爱上他,可他死了,你回来好不好,变成从前的季稻,我会努力让你重新爱上我……” “可你不是从前的褚棠。”季稻垂眸看着那只受伤的手,她轻轻执起。 “我喜欢的从来是那个纯良无害的少年,那个义无反顾爱人的少年,我永远会为坚定不移的爱倾倒。可是褚棠啊,你这次太火了。”季稻侧眸,地上躺着的,是熟悉的长墨,季稻回头,里面堆积的尸骨也有那温柔对待她的姑娘。 “那你要我怎么样?”少年红了眼睛,语气近乎歇斯底里。 “稻娘,那个无害的少年已经死了!我很努力的想救活他,可我办不到!被人剪成一片,被人烧成灰烬,又无数次复原,若我认命了我就再也见不了你!” “稻娘,你要我怎么办,我杀尽地狱恶鬼,杀尽那些伪善的鬼差,我一步步爬了出来,你还想我怎样!我曾去寻找我自己,可是我好疼啊,稻娘,我身上真的好疼。我疼得失去了神智,可回过神来我又杀了好多人,我的手染满了鲜血。” “我来到这人间,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我以为我还有你,那是我唯一的执念了,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明白了,我明明想为了你好,可你看我的眼神回不到当初了……” 他红了眼眶,眼神哀伤,又如同望着自己的神祇一般望着季稻,那样的眼神压得季稻喘不过气。 “所以早就该结束了,当你死去的那一刻就该结束了。” “我也是这样以为。可是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找他,当他死去的那一刻,一切都该结束了不是吗?”褚棠指向那少年将军的尸体,目光嫉妒又愤懑。 可是…… “褚棠,到现在我才觉得,我现在有私心,我想和他一起,我想再见他一面。” 季稻垂眸失落。 “褚棠,我有遗憾了。” 褚棠感觉自己心头一阵一阵锐痛,比他身上那些痛痛千倍万倍。 同时涌上心头的是悲哀。 不被爱的悲哀。 他做错了很多事,最错的是将那个凡人带到她身边。 大概这就是天道对他的惩罚吧。 褚棠想起季稻失落的眼神…… 他一咬牙。 突然。 白衣一展,风暴汇聚,一道红色纹路的黑门缓缓出现。 褚棠背身而去,似怒,他咬牙切齿:“季稻,鬼门关已开,你有本事你就去!” 季稻诧异地望着那道门:“你……” “我数三秒,你若……”褚棠眼神一暗,拳心紧握。他只给她三秒,她若不进……” “谢谢你褚棠。”季稻想也不想就跨进了鬼门关。 褚棠闻言转身,下意识去拉她,可她翩飞的衣角像只蝴蝶,灵活地从他手上滑落。 那片衣角,那片蝴蝶也像是带走他全部的力气,褚棠跌落在地,他深深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道门,他朝门伸出的手也一动不动,僵硬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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