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汐有些发愁地叹出口气,认命爬上山坡,来到明澈日常休憩的主殿。 叩叩。 她敲敲门,喊道:“师尊,我来了。” 没有回应。 她干脆推门进去。 ——震天响的鼾声冲入耳膜。 让她今天过来背书学习的明澈正四仰八叉地倒在藤椅上,手里提着个土陶酒坛,醉气熏天,睡得不省人事。 弦汐对这种情景习以为常,她封住嗅觉,走过去推推明澈:“师尊,醒醒,我来背书了。” 鼾声卡壳一下,明澈迷迷瞪瞪睁开眼,也不知有没有认出来者是谁就说:“嗯……?哦、哦,你来了……哈……” 他搓着老脸打了个哈欠。 弦汐在一旁老实站着,等他自个儿清醒。 明澈抻了抻胳膊腿儿,又坐在藤椅上发了会呆,眼神这才清明。他看向弦汐,慈爱道:“哟,小汐儿啊?来找师尊干嘛?” 弦汐把识植课用的教学书册递给他:“我识植考试不合格,您昨天让我过来背书。” “啊?”明澈大抵是早把这事忘了个干净,他皱着眉头接过书,眯眼看上面的小字,“哦……背书是吧?……对对,是有这回事来着。” 他将书还给弦汐,“这上面的东西你都看完了,没用,你去那个……书阁,四楼北边第二层有一本《仙草百解》,那是你楚箫师兄的书,你拿那个过来,里面有他做的摘录。” 楚箫是明澈带的第一任弟子之一,主修丹药,于识植一门造诣颇高。 差不多是每次考学都能拿甲等的程度。 弦汐依言去了书阁。 清漪宗内,除了主峰上有藏经阁外,各峰也有单独的书阁,放的都是和各自所属灵根相关的法术卷宗和道法经文。 一楼书架旁离地半寸浮着一张翠绿飞毯,弦汐站上去,驱使飞毯飘到四楼。 今日书阁里人有些少,打眼一看,几乎可以说是空旷。 可能最近作乱的妖物比较多,大家都出去执行任务了…… 飞毯在扶手前停下,弦汐推开阻拦门,踏上四楼地板。 四楼,北边,二层……啊。 快要走到北边,弦汐却停了脚步。 她见到了今日第二个醉鬼。 ——玄濯背倚书架坐在地上,一条长腿屈起,碧蓝衣摆逶迤于地,腰间玉带悬挂一枚首尾近乎相接的墨色环形龙玉佩,手边放着一只比明澈那个小一些的枣红酒坛。 酒味不重,反倒逸散着清浅花香。 窗外洒入暖黄的光,他闭着眼,乌发松散,浓密长睫在眼睑落下一小片阴影,那双锋芒慑人的金瞳掩在薄薄眼皮后,使得面庞减弱了几分强势的攻击性。 是大师兄。 弦汐好奇地盯着他看。 她跟这位师兄交集不多,又或者说基本没什么交集,这会儿有些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书阁里喝酒。 玄濯在清漪宗是个特殊的存在。 他已有六百多岁,比明澈还大两百岁,却和楚箫一样是明澈的第一批弟子之一; 他不用修行,也不用和普通弟子一起参加课程;整日神出鬼没,甚少跟人打交道,也没人敢置喙他的任何作为——恰恰相反,他还因此更受追捧。 不过他从来也不搭理就是了。 弦汐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喜欢他。 说不出为何喜欢,只是每次见到他时,视线都会不由自主地被他牵走。 她认为这很正常,毕竟玄濯本身就十分吸引人。 气度从容,优雅而自信,好像生来就拥有一切,也能轻而易举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 举手投足总是浸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味道,与旁的对话时,原本就因那比常人高出许多的身量而需垂眸睇眄,眉宇间又凝着与生俱来的傲慢骄矜,仿佛睥睨,令人不免又矮上一截。 孤僻高傲到了极点。 相貌、出身、地位、权势、实力……玄濯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达到了极致。 当初听明澈说起玄濯来历时,弦汐还问过明澈:师兄已经那么厉害了,为何要来清漪宗? 明澈说他在天界待够了,想去别的地方逛一逛,顺便学点新东西。 弦汐直白道:“那他拜师尊为师,是想跟师尊学炼丹制药吗?” 明澈不善武力,虽说修为高,却也不是什么能打的人,能当上木峰之主全凭一身炼丹本领,以及妙手回春的顶级医术。 可听到她这么问,明澈还是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就炼丹吧……他受的伤自己马上就能痊愈,应该也没什么悬壶济世的理想……” 确实。 弦汐盯着玄濯看了一会,走过去,半蹲在他身边,往书架上摸索。 ——露在外面的书里没有《仙草百解》,那看来是被他压在身后了。 她想像叫醒明澈一样叫醒玄濯,可犹豫半天,终究是没敢伸手推,只用气音轻轻喊道:“师兄,醒醒。” 玄濯没动。 弦汐觉得奇怪。 凭玄濯的实力,合该在她进入书阁的那一刻就觉察到了才对,怎么这会凑得这么近还叫不醒? 难道他喝的酒真的很醉人? 嗅觉在出了主殿之后就已解封,弦汐双手撑地,倾身凑到位于他另一侧的酒坛口上,闻了闻。 嗯,闻不出是什么花酿出来的。但花香清甜冷冽,让她一个没喝过酒的都有点意动。 不过凑近了闻,酒味依旧浅淡。 这种酒醉不了人吧? 弦汐若有所思地后退回去,一转头,却霍然对上一双灿然含笑的金瞳。 “……” “……” 还没完全坐回去的弦汐刹在半路,僵硬着不敢再动。 两人鼻尖仅相隔一寸不到的距离,四目相对半晌,玄濯慢悠悠地开口道:“干什么坏事呢?”
第4章 我吃醋了 灼热吐息喷洒在唇瓣上,燎得弦汐忍不住微微抿唇。 玄濯的体温似乎比寻常人高一些,隔着几层衣服,弦汐都能感受到他身上蓬勃的热度。 滚烫,强横,势不可挡。 令她有些心悸。 萦绕于鼻尖的浅淡花香,被更为浓郁醇厚的龙涎香悉数取代,随着每一次呼吸吐纳侵占肺腑。 弦汐咽了咽口水,避开他玩味的视线,慢腾腾跪坐到自己小腿肚上,“……没干什么,以为师兄喝醉了。” “怎么,你也想喝?”玄濯拎起酒坛在她面前晃了晃,“这酒给你喝,恐怕一滴就能让你睡个三天三夜,——试试?” 弦汐很好孩子地摇头。 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玄濯颇感无趣地放下坛子,问:“来这做什么?” 弦汐嗫嚅道:“来拿书。”她指指被玄濯宽厚的背挡住的书架,“师兄,请让一下,在你背后。” 玄濯勾笑看着她,仍是没动,“什么书?” “《仙草百解》。” “你要那个做什么?” “我识植考试不合格,师尊让我拿那本书过去背,说上面有楚箫师兄做的笔记。” 他问一句,弦汐答一句,把家底全交代了出去。 玄濯挑眉:“只要楚箫师兄的,不要我的?” 弦汐很疑惑:“你有吗?” 玄濯坦然:“没有啊。” 他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弦汐撇撇嘴。 没有还问。 或许是因为她呆笨的样子比较有趣,过往寥寥几次交集中,差不多每一次玄濯都会像这样出言逗弄她。 不过经这么一出,他身上的距离感也消弭不少,弦汐揪住他袖摆扯了扯,催促道:“师兄,快起来,我要拿书。” 玄濯:“不要。你只要楚箫的笔记不要我的,我吃醋了。” 他赌气一般转头闭上眼。 弦汐被他幼稚的行为噎住,半天才嘟囔道:“你都没有我上哪里要……”她目光幽怨。 玄濯一下笑出了声。 他宛如看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孩一样看着弦汐,大手在她头顶拍了两下,低声说了句:“小呆子。” 随后拎着酒壶站起身,悠然走下楼梯。 头顶的温度似乎余留了许久。 弦汐静静跪坐在原地,感受那温热从发丝向下,蔓延至面颊、脖颈。 将瓷白肌肤蒸出浅浅绯色。 师兄摸她的头了。 弦汐动了动指尖,发现身体已不自觉地紧绷起来,细嫩掌心微微汗湿。 坐了多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干嘛的,赶忙从书架上抽出书,乘着飞毯下了楼。 * 回到主殿,明澈正闲适地在庭院里浇花,完全看不出一丝醉意。 看到弦汐从院门外匆忙跑入,他抬头问:“嗯?怎么才回来?” 弦汐:“我在书阁遇到师兄,他喝醉了挡在那里,我拿不到书……” “什么?在书阁喝醉?!”明澈勃然大怒:“谁?哪个臭小子?” 弦汐:“玄濯师兄。” 明澈骤然平静:“哦,他啊,那没事了。”他继续浇花,“可能最近天宫司酒又酿了什么新品,他随便找个清净地就喝了。” 玄濯干出什么都很正常。 弦汐眨眨眼,在原地站了一秒钟,跑过去:“师尊,我把仙草百解拿回来了,现在就开始背吗?” 明澈瞟一眼她手里的书,扬扬下巴:“翻开,看看上面写的能不能看懂。” 弦汐翻开看了看。 书上几乎每页都写满整洁清晰的小楷,和原本图文配在一起,竟也不显得凌乱,反而将内容讲解得更加通透。 甚至还有不少题目和答案解析。 弦汐翻了几页,抬起头,一脸迷茫:“看不懂。” 明澈收起水壶,闲闲道:“这玩意啊,光背没用,得用脑子思考。” 那她估计是学不会了。弦汐自暴自弃地想。 明澈往前走,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跟上。 一边走,明澈一边道:“我跟木笙说了,你学东西比别人慢些,以后识植交给我来看管就行。你现在学不明白不打紧,之后我一点点教,你一点点学。” 弦汐有些愧疚:“可我数理也这样,是不是给师尊添太多麻烦了……” 明澈无所谓地摆摆手:“麻烦什么麻烦,我一个老头子在这儿也没别的事干,每天也就炼炼丹教教弟子,要是你们啥都会了,还要我这个师尊干嘛?” “……”弦汐抱紧手中书本,心里一阵温暖。 明澈对她,一直都像爷爷对孙女一样慈和。 但她也清楚,明澈是真的把她当孙女看待。 明澈曾有一个和她如今差不多大的孙女,叫明珞,性格很活泼,和明澈在清漪宗内相依为命。 后来外出被妖兽吃了。 明澈赶到时,明珞只剩下一堆残碎的骨头,以及碎裂破烂的衣裳。 再高超的医术也无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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