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瑟很了解自己的妹妹,甜美无害的外表不过是假象,她袖子里的小刀就像贵妇人的羽毛扇一样如影随形。 不过据她观察,瑟洛里恩的性格远比伊薇特认知中要谨慎得多,不会在陌生的环境下轻易做出触怒他人的事情,应该没法让伊薇特逮到机会动用她的小刀。 送走妹妹之后,希瑟的注意力回到了公务上。 其中最令她忧虑的,莫过于萨迦里人①在边境一带活动的报告——他们的新首领伊瓦尔相当强势,不同于他能力平庸且安于一隅的父亲,伊瓦尔本人不仅勇猛善战,并且自始至终都是坚定的主战派,对于城墙另一侧的土地,他的野心早就蠢蠢欲动了。 三个月前,她曾考虑过接纳他们,像格奈乌斯国王当年那样吸收一部分敌人,削弱伊瓦尔王的势力,最后的结果却不如人意。那些萨迦里人表面上同意归降,实则是为了埋伏在城内,方便趁夜打开城门,与外面的同伴里应外合,然后在城镇里烧杀抢掠。 被占领的城镇没过多久就被夺了回来,然而在撤离之前,萨迦里人特意用死者的血在地上留下了字迹,嘲讽北境人是“躲在女人裙子底下的懦夫”。 这次失败让希瑟明白了两件事:一来,这些塞外之民不会甘愿臣服于一个女人的统治。二来,即使对他们心怀慈悲,也不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血的教训只需要一次足矣,下次她必须斩草除根才行。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这一次是布琳迪丝女士,白盔堡的大管家。好在她并不像伊薇特那样是来盘问昨晚她为什么没有和丈夫圆房的,只是为了请示是否要让那几名来自王宫的仆从留下。 希瑟并不喜欢这些人,大概是在王宫待久了的缘故,他们都沾染了那种蔑视北境人的不良习气——事实上,南方的大部分贵族至今依旧认为他们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与塞外的萨迦里人毫无区别。白盔堡对家仆的要求相当严格(谁都不希望五年前的事故再度上演),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王室仆从都是不合格的。 话虽如此,他们在名义上是毕竟是瑟洛里恩的仆人,希瑟不想越过他做决定:“我个人没有什么倾向,以亲王殿下的想法为优先。” 布琳迪丝女士点了点头,但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打量了她片刻——这位可敬的老女士不仅是白盔堡各种大小事务的操持者,也是她们的乳母,等同于半个母亲。在父母和兄长去世后,布琳迪丝女士就是她们姐妹最依赖的长辈了,她的每一句话都对希瑟举足轻重。 她尽可能不让自己心虚得太过明显:“还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伊薇特小姐不久前找过您,恐怕我再说什么也无关紧要了。”布琳迪丝女士难得卸下了她一贯的冷峻,“我只希望您知道,您并不亏欠任何人,更别说是您根本没见过几面的丈夫了。” 希瑟苦笑一声:“我明白,只是……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不知父亲当初是否也有和她同样的烦恼——她的母亲爱丽诺尔·蒙哈榭出生自南方一座温暖的葡萄庄园,是家族中最小的孩子。她不仅美丽绝伦,而且为人友善,学识渊博,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受到大家的喜爱。 这样的绝代佳人自然招来了国王觊觎。他先是在宴会上轻薄她,随后又私下蛊惑她成为自己的情妇,却被母亲当面拒绝。 作为报复,他借由王室赐婚将母亲送去了寒冷荒芜的北境,逼迫她和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结婚……哼,有这样一个父亲,也难怪阿利斯特长大后会是这样一个下三滥。 当然,尽管两者有相似之处,但父母的故事对于她当下的处境其实没有太多帮助,毕竟他们后来相爱了。而且母亲虽然性情温柔,但她的内心强大而坚韧,而瑟洛里恩……尽管面上不显,但希瑟知道他的心和她一样千疮百孔。 “您又露出那种表情了。” “……什么?” “那种令人担忧的表情。”布琳迪丝女士看着她,“您总是习惯性地担起责任,即使有些责任与您毫无关系。您总是重视他人的幸福,却忘了自己的幸福也同样重要……我很担心您,大人。伊薇特小姐也是,请别责怪她有时反应过度,她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您。” “我明白。” 先是母亲,然后是西格德,最后是父亲……命运对凯洛总是如此苛待,她们已经失去了太多,无法再承受更多的痛苦。 “我会试着不再逃避这一切。”希瑟最终还是屈服了——乐观地想,或许他们最后会找到某种双方都能接受的相处方式呢,“但请给我一些时间,你也知道,这对我而言并不是那么容易。” 闻言,对方终于露出了进屋后的第一个笑容:“我所求不多,只要您能有这样的想法就足够了。” 布琳迪丝女士离开后,希瑟感到如释重负。亲人的关怀总是令她倍感熨帖,但有时也会给她带来一些负担。 她在火漆上印下凯洛家族的印章,差人将其交付给信使。 “是,大人。”仆从回答,“另外,瑟洛里恩殿下托我向您问一声,他没能在午餐时间见到您,想知道您是否会和他共进晚餐。” 希瑟愣了一下——经历过昨晚之后,她还没做好和对方再次见面的准备。 但无论怎样心烦意乱,她也知道婚礼刚结束自己就躲着对方会产生许多不好的影响,她的丈夫处境已经够尴尬了,没必要因为自己的软弱而让别人为流言所扰。 “晚上我会准时出席的。”她回答,“今天预定的餐后甜点是什么?” “是柠檬挞,大人。” “……改成奶油派,多放点莓果在上面。” “是,大人。”
第五章 结束了和黎塞留的对练之后,瑟洛里恩回来洗了个澡——白盔堡的公共浴池简直是天堂,如果不是泡太久皮肤会发白起皱,他真想一辈子住在里面。 城堡里的仆从不多,但都勤快而麻利,很快便收走了他换下的衣物并送上新的,全程机敏而安静,不像王宫里的仆从那样喜欢到处嚼人舌根。 但是话说回来,哪怕一只会剥香蕉的猴子都比王宫里出来的人要好得多,白盔堡里的仆从显然值得更好的赞美。 回到卧室后,他在镜子前折腾了一会儿香水,但最后发现他可能对里面的某种物质过敏,打了好一阵喷嚏。万幸的是,希瑟并没有在午餐时间出现,否则对方就会见到他在餐桌前不停擤鼻涕的样子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希瑟没有在午餐时间出现? 瑟洛里恩见识过很多贵族,从身份较低的子爵到高不可攀的王族,他基本都能把对方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这也是他能在王宫里顺利活到成年的秘诀。 而他的妻子却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例外,他完全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按照常理,瑟洛里恩本以为对方起初会讨厌他的身份(考虑到凯洛家族和王室之间糟糕的关系),然后看在他颇有姿色的份上生出几分心软。作为一个现实的人,他倒不太介意靠出卖脸蛋换取一些好处……当然,考虑到他们是夫妻,他可能还要兜售一点别的部分。 然而,希瑟似乎不打算从他这里索取任何东西,她的态度甚至连若即若离都谈不上,只有谨慎和疏远。 除此之外,她对他确实不错,没有说要限制他的花销,也没有让她的妹妹或者城堡里的某个主事者来给他一个下马威。仆从们都表现得十分恭敬,从不怠慢他的要求。即便是在他们新婚的晚上,对方说话时的口吻也很温和,不带任何厌烦和鄙弃。 真是非常的……奇怪。 如果瑟洛里恩再年轻一点,或许真的会相信世界上有免费的午餐,相信只要做一个好孩子,上天就会用幸福的生活奖励他。 但他已经过了沉迷童话故事的年纪,知道每一份礼物背后其实早就标好了价格,哪怕送礼物的是许多人口中的“好人”。 希瑟·凯洛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善待他,但她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感到心神不宁时,就会下意识地躲回自己的舒适区——尽管希瑟古怪的态度令瑟洛里恩感到不安,但他并非那种长袖善舞,可以自来熟地跟别人套近乎获取情报的类型,他更擅长躲在某个角落里不被任何人察觉,像空气一样生活。 所以在沉重的心理负担之下,他本能地来到了藏书馆……噢,对了,希瑟确实履行了诺言,命人送来了藏书馆的钥匙。虽然不是伊薇特亲自送的,但说实话瑟洛里恩也不太想见到她,直觉告诉他最好离那个小姑娘越远越好。 诚如希瑟所说,白盔堡的藏书馆确实很大,也许在藏书数量上比不了王宫,但能从许多细节看出这里曾被人精心布置过。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所有书架都由橡木打造而成,木头表面涂抹了一层松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芬芳。墙上的油灯外都套了一层烛罩,避免蜡烛的星火溅到书籍。 书架的每一层都摆满了书,分类的方式也很有门道,先是根据书的内容进行分类,然后同一分类下的书籍则按照书名的首字母依次排列——意味着布置藏书馆的人对这些书一定很了解,至少都看过一遍。 瑟洛里恩还注意到,许多藏书分为旧版和新版,旧版基本都是羊皮纸,而新版大多是木浆纸。如果藏书馆是在前公爵夫人嫁到北境后才建立的,说明木浆纸工艺在北境得以普及也就是近十几年的事。 现任的藏书馆管理员是一位年轻姑娘,名叫蕾贝卡,有着一头海藻般的黑色长发和橄榄绿色的眼睛,长相文静秀丽,但不太容易给人留下印象。瑟洛里恩跟她打了个招呼,但等他走到“皮革毛皮制品”书架的时候,脑海里就只剩下了“那个头发像海藻的人”。 呃……这太失礼了,他最好还是礼貌地称她为“藏书馆员”。 瑟洛里恩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名为《动物皮毛处理图解》的书,书中详细地讲解了该如何将死后的猎物剥皮、清洗、晾晒,最终制成皮草。插图非常精美,尽管画了动物骨肉的解剖图,却并未给人血腥之感。 他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本书应该是三个人合力撰写的——书中有三种不同的字迹,风格类似,但能看出一些细微的区别。插图的画师应该有两个人,但这种差异只出现在书的前半本里,后半本的插画应该都是由同一个人绘制的。 书的末尾标注了《皮革制品工艺》是这个系列的第二本书。 其实瑟洛里恩最初来到藏书馆,目的是想查阅一下北境有哪些流行的爱情诗——无论希瑟会不会再逃掉晚餐,他们晚上总还是要在卧室里见面的,他想提前做点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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