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红了眼圈。 凄然之态,天见犹怜。 大理寺卿听闻已奏明圣上,忙一挥手,两个衙役搬来一张大椅放在当中。他俯身道:“娘娘请——” 周贵妃徐步向前,缓缓坐下。 她向审案的大人们颔首道:“卿等只管审案。” “是。”大人们齐声答。 周贵妃的眼神若有似无地掠过坐在右侧的苻妄钦,道:“苻将军,你与阿旦同僚一场,前番出征,一同在军营里待了数月,想来定是知道他曾得罪过什么人,又会是何人处心积虑陷害于他。这,便是陛下命你陪审的用意所在。你可要好好儿地想啊。” 苻妄钦点头,行了一礼:“那是自然。” 周贵妃盈盈笑着,环顾着众人,声音略高了些:“皇天在上,陛下英明,朝政清平,诸卿贤达。如此,必不会有冤假错案,必不会让清白之人蒙冤。” 两排衙役齐齐敲着手中的杀威棒,口中喊道:“威——武——” 案子重新开堂审理。 情势却与刚才大不相同了。 贵妃的一番话,让大理寺卿一时间摸不透上意。他不明白圣上是在暗示什么,难道,御笔朱批的三司会审只是走个过场吗?圣上意欲如何处理此事? 再度开口时,他不再那么凌厉紧逼。 周司马因为有姊姊在侧,少了许多慌乱,言语之间,平静下来。 当再度问到腰牌之事时,他一口咬准,自己的腰牌不知何时丢了,那宫墙柳树下的腰牌,实属栽赃。 举凡话题提及“淮王”,他马上避开,只说淮王专心在尚书房读书,从不过问宫中事,便是连他这个亲舅舅,进宫也鲜少能见到外甥。 更鼓敲了两声。 二更天了。 大理寺卿见审不出眉目,便唤了声“退堂。” 今日夜审到此终结。 周司马被暂押在大理寺的牢房。 周贵妃起身,紧了紧发髻后的一支金步摇,道:“诸卿辛劳。本宫也该回宫了。陛下今夜忙完政务,定会到未央宫,本宫要回去准备接驾事宜。” 众人跪在地上:“恭送娘娘。” 周贵妃走出衙门,上了凤纹安车。 梁帝虽未将其封后,但,她的一应衣食住行,全都特许皇后的规制。 大臣们纷纷散了。 梅川跟着苻妄钦走了出去。 车马边侧,梅川忍不住小声问道:“这位周贵妃,叫什么名字?” 苻妄钦道:“你问这做什么?” 梅川想了想,道:“她是不是叫……周意和?” 不知怎的,她今晚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个长袖善舞、美丽聪慧的女子,与她在太子私邸看到的那幅字有关。 淮王尚在志学之年,那么周贵妃左不过三十余岁。太子,也正是三十余岁。他们年纪相仿。 一片东风乱意和……真相仿佛近在眼前。 可苻妄钦摇了摇头,道:“从前依稀听人讲过,她的闺名叫镜央。故而,圣上将未央宫赐给她,说是衬她的名字。”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哦……”梅川恍了恍神。 迷雾重新袭来。 春日深夜的京城,有丝丝的凉风。 苻妄钦皱眉呵斥道:“你怎生穿得如此单薄!明日若生了病,我可是不给你请大夫的!” 梅川翻了翻白眼,撇嘴道:“我才不稀罕你请大夫,我自己就是大夫!” 这时,凤纹安车路过他们身边。 梅川看到周贵妃掀开车帘,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和苻妄钦一眼…… 子夜。 将军府。 梅川回到听梅苑,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乱乱的。 月上中天。 她起身,沿着长廊往后院走。 行至一片海棠架前,她忽然听到有两人在说话。 海棠花影下,隐约是苻妄钦的身影。另一个人,中等身材,穿着夜行服,看不清面孔。 她沉住气,凝神听着。 “太子殿下答应过,办完此事,苻某与他再无瓜葛。”苻妄钦道。 那人低头道:“苻将军这是何意?殿下一片看重之心,苻将军莫要误会。” “朝堂纷扰,不是苻某一介武夫能看透的。苻某只想在府中安然度日。” “天下人皆知,天安城是苻将军打下来的。可论功行赏的名册上,您的名字却排在周旦之后,难道您不觉得憋屈吗?圣上龙体衰微,还能在金銮殿上坐到几时?若太子顺利承继大宝,必许将军封侯拜相。” 苻妄钦沉默了一会子,转身欲离去,他道:“苻某知足常乐。” 那人阴阴地笑笑:“如今,周贵妃正紧锣密鼓地命人暗查此事。将军以为,若她知道您牵涉其中,会怎样?届时,治您一个嫉妒同僚、栽赃陷害的罪名,那大理寺的监牢里,怕是由您去换了那周旦出来吧?” 苻妄钦扭头指着那人,压低声音,隐忍道:“难道殿下想与苻某鱼死网破吗?” 那人摇头,道:“将军此言差矣。鱼死,不假。但,网,破不了。” 太子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他现在是受害者,四处叫屈。 旁人怎么会想到震惊朝野的“东宫刺杀案”是他幕后策划的呢? 自己刺杀自己。 釜底抽薪。 批郤导窾。 他早已将所有的可能都想好了。 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他自己站在网后。 苻妄钦久在行伍之人,在阵前杀敌使得,此等阴诡却使不得。他身上有一股沙场热血,他错信了太子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那人抽身离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将军细细想想。是要荣华,还是要牢狱。” 月光下,苻妄钦眼里漫上血色。 他生平最讨厌被人拿捏。 翌日,宫中传来消息,梁帝再度病倒。 此番发病,较之以往,更为凶险。 据说,梁帝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一手拉着周贵妃,一手指着东边,嘴唇抖动着,似有欲交待之事,挣尽全力,也无法说出。 当是时,宫中拥护太子的一股力量开始趁机反扑。 他们咬准妖妃误国误君,害得圣上染疾。 以太子太保为首的几位重臣于病榻前脱冠上谏,求圣上处死周氏。 太子伏地,哭泣不能言语。 厚厚的乌云,与青山相映,如铁笼一般,将宫廷围困住。 将军府中,忽然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第18章 给圣上治病 一个穿着银朱色衣裳的女子,头上戴着面纱,在门外下了马,匆匆进得府来。 门房阿伯问了声:“姑娘找谁?” 那女子亮出一道腰牌。 门房阿伯想了想,道:“姑娘在前厅稍坐,老奴这就去唤将军。” 女子似是很急,她步履匆匆,乳烟缎攒珠绣鞋踩在地上,香风阵阵。 苻妄钦正在筹谋一桩大事,听得阿伯口中那腰牌的来路,忙大步走向前厅。 女子见了他,掀开面纱,一张圆润的小脸儿,双眼中含着泪,她唤了声:“将军!” 苻妄钦连忙跪在地上:“微臣参见南平公主。” 这女子,便是当今圣上的五公主,南平公主。她的生母出身南界小国,复姓慕容。那慕容娘娘早年颇得上宠,奈何红颜薄命,天启二十七年,便去世了。此后,梁帝将她交予周贵妃抚养。至今,已然十载。 三年前,在御花园酒宴之上,梁帝曾笑言,要给南平公主择婿。言语之间,眼神看向苻妄钦。但周贵妃以公主年庚尚小,想多留膝下几年为由,将话题岔过了。 今日,南平公主忽然到府造访,苻妄钦有些纳罕。他与周贵妃、与公主,素日都是无有往来的。 “将军,请您速速入宫,救救父皇!”南平公主急急道。 苻妄钦淡淡道:“陛下身子不适,宫中自有医官,苻某只知打仗,哪懂治病呢。” “将军!” 南平公主圆圆的脸儿涨得通红:“父皇乃是被人戕害!” “公主慎言。弑君之罪,灭门之祸。谁有这个胆量?” 南平公主咬了咬唇,叹了口气:“将军心里必然是明白的。借着朝中舆论的东风,人人都以为是周家害了他。这个节骨眼上,若父皇出了事,他顺理成章地继位,杀了母妃,废了珩弟,所有的事,便都被掩埋了。就连南平的后路,他亦想好了……” 她说着,落下泪来:“章台大人已拟好了诏书,要送南平去塞外和亲……” 苻妄钦沉默。 南平公主将腰牌放在桌案上:“局势不明,将军或想明哲保身。但南平想说的是,父皇口不能言、病倒在榻之时,心里惦记的可托之人,是将军。他在南平的手心,颤颤巍巍地写了个‘苻’字。将军,忠字何解?忠心不二,尽心为忠。将军思量思量。” 说完,她转身离去。 苻妄钦皱眉思索。 梅川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 她问道:“是宫里的人?” “嗯。” “听老皇帝的病情,我估摸着,像是卒中之症。” 虽然南平公主明里暗里说太子弑君。但梅川觉得,太子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前番计谋达成,此时朝中局势于他有利。他没有必要去冒这个大险。弑父弑君是何罪,他会不知吗? 只不过,皇帝恰好病了,他抓住这个机会,想彻彻底底地除掉周氏,以绝后患。 苻妄钦抬眼:“你懂?” 梅川指了指他的心口,道:“当然。你忘了吗,你的伤谁给你治的?” 苻妄钦沉吟道:“好,两个时辰后,我带你进宫,给圣上治病。” 梅川好奇道:“为甚是两个时辰后?” 苻妄钦的面色,就如昨夜梅川在海棠花下看到的一样,清冷而阴郁。 “因为,我要做的事,需两个时辰。” 他不想沾染争斗,但不代表他不懂。 簏读兵书尽冥搜,为君掌上施权谋。 用兵之策如是,用计之策亦然。 没有人可以威胁他。 不管是谁。 太子私邸,一张大网悄悄从上而下,网住了两个人:当日军营里的余娘,以及私邸的余管家。 没错,苻妄钦已然查明白了,她们俩是同胞亲姊妹。 一个叫作余鸿,一个叫作余雁。 这两姊妹原都是太子的人。只是,余鸿巧妙地混进了飞鱼阁。用了十年时间,得到梁帝的信任。表面上看起来,她是忠于梁帝一人的密探,实则,她真正效忠的是太子。 这也是为什么苻妄钦在军营里的情况,太子知晓得那般清楚的原因。在她的建议下,太子绑回梅川,以此为挟,拉苻妄钦下水。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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