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许多多的消息串联在一起。看来,梁帝与周贵妃,是想为少年淮王选个臂膀了。 这臂膀,便是战神苻将军。 众人的眼睛皆看向苻妄钦。他为人孤僻,素来不涉党争。当下,会做何选择呢? 周贵妃笑意盈盈,身上的藕色缎子愈发衬得她面色鲜妍。梁帝举箸伸向案前的一碟珍馐,看似不经意,实则居于正中央,周边的动静尽收眼底。 淮王咬着一颗蚕豆,晃了晃南平公主的胳膊:“南平姊姊,你要嫁人了吗?” 南平公主那张圆圆的脸儿浸上了一抹胭脂色,她轻声嗔怪道:“诸事还未有定论,珩弟莫要乱说……” 太子则低着头,手中的碧玉盏轻轻地转动着,盏中的酒微微晃动着。 歌姬们依次散去。 只见苻妄钦仰头豪饮了一壶酒,眼中仿佛沾染了沙场上的尘烟。他俯身向周贵妃道:“承蒙娘娘抬爱,可苻某实难从命。” 大殿上安静极了。 梁帝细细地嚼着一块烟笋。 周贵妃的笑凝滞了片刻,旋即,恢复如常。 她伸出滑若凝脂的手拂了拂袖口,道:“苻将军是不肯与皇家结亲呢,还是瞧不上陛下的南平公主?” 苻妄钦道:“娘娘错怪微臣了。南平公主国色天香,微臣怎会瞧不上。只是……” 一旁的周司马开口道:“苻兄是武人,一向快人快语,怎生今日提及终身大事,拖泥带水起来?陛下、贵妃在上,苻兄有话直说便是。” 苻妄钦想了想,道:“非是苻某不答应,确有难言之隐。” “哦?那你便说来听听。”周贵妃逼问道。 苻妄钦清了清嗓子,行至大殿中央,拱手向梁帝与周贵妃,朗声道:“既如此,那臣便说了。臣有暗疾,难行夫妻之道。” 此言一出,在座一片哗然。 男子们皆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怪不得这几年来京中俱传他不近女色,就连府中的仆役,都没有年轻的俏丫头,全是上了年纪的婆子和小厮们。圣人说,食色性也。原来,这个苻将军,非不为也,乃不能矣。 妃嫔命妇们捂着帕子笑着。尚未成婚的公主、郡主、官家小姐们难为情地背过身去。 苻妄钦立于大殿之上,岿然如山,冷峻的脸上一副坦然的神色。 周贵妃狐疑地打量着他,缓了缓,道:“苻将军空口无凭,实难让本宫相信。” 苻妄钦道:“圣驾当前,臣怎敢欺君?为陛下伺药的梅医官,从前是臣营帐中的军医,臣的病情,她是知晓的。可让梅医官为臣作证。” 这时,梁帝开了口。 他唤道:“梅卿——” 这一声喊,梅川方从惊诧中醒来。 从周贵妃开口提及亲事起,她便怔在了那里。 若做了皇家的女婿,苻阿季便是当朝的驸马,陛下此前对他的诸多猜忌便可消除吧。说不尽的荣宠与富贵。且那南平公主,是个千伶百俐的人儿。杏眼圆脸,三寸金莲,娇小惹人怜爱……哪像自己,长手长脚的,全无风情。 梅川越想,越觉得有人在她的心上种了一棵青梅。细雨蒙蒙,叶间梅子青如豆。 至听到他说“南平公主国色天香,微臣怎会瞧不上”,青梅落了,那酸涩一片一片地袭来。 “梅卿——”梁帝又唤了一声。 梅川走上前。 梁帝道:“苻爱卿所说的暗疾,是怎么回事?” 梅川看了苻妄钦一眼,道:“回禀陛下,天安一战,苻将军英勇杀敌,屡次深入敌方腹地,被利刃所伤……从而,落下了隐疾。” “为何战报之上,从未讲过此事?” 梅川慨然道:“上马带胡钩,翩翩度陇头。小来思报国,不是爱封侯。将军说过,受过的伤,不必写在战报上去讨封。为人臣子,尽忠报国,纵是无有封诰,也是应当应分的。故而,微臣自入宫为陛下的医官以来,亦不曾提及此事。” 殿内的风向倏尔扭转了。 那无有战功却身受重封的周司马颇有些尴尬。 众臣们不胜唏嘘。想不到,为了攻破天安,苻妄钦竟做了如此大的牺牲,却不言不语。 梁帝沉吟一番,从龙椅上起身,亲自走上前,扶起苻妄钦,叹道:“爱卿乃大梁鼎臣是也。” 此时,殿内诸人皆跪在地上,齐声道:“主圣臣良,大梁国祚万年。” 宴席散了。 南平公主的婚事,自是作罢了。 周贵妃有些怏怏不乐,但却无可发作。恰太监小司不小心撞到了宫女银桃手中的汤羹,周贵妃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没有根的东西,上不得台盘!不识抬举!” 一旁的淮王见母妃动了大怒,吓得一声也不敢言语。 南平公主似是觉得有些窘,宴席初散之时,便命宫人掌着灯,早早地回了寝殿。 梁帝抓过周贵妃的手,道:“镜央,仔细手疼。” 周贵妃嗔道:“奴才们笨手笨脚的。” 梁帝像哄孩儿一般,道:“好好好,那便不要这个奴才伺候了,将他打发到宫门口去守夜,何如?朕让李总管给你派聪明的来。” 周贵妃知趣地借坡下驴,挽过梁帝的胳膊,温柔道:“谢陛下,今夜宴饮想必是乏了,臣妾伺候您安歇去吧。” 梁帝点点头。 老太监掌着灯,一行人往未央宫去了。 梁帝边走边叮嘱侍女银桃,要俯身拿着金沙在前面铺路。因黄昏的时候下了点小雨,他生恐地上的积水湿了贵妃的绣鞋。 淮王悄悄地溜去医官署,他袖中掖了一块冰糖梅子糕,因为宴席上觉得好吃,便去向胖胖的御厨讨了一块儿,想送去给梅川。 二表姐一定会喜欢的吧。 淮王一路穿过李花小径。 苻妄钦准备出宫,路过御湖,听到有人喊他:“苻阿季!” 他脚步没有停,却不自觉地慢了些许。 梅川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 “苻阿季,你不打算理会我了,是吗?”梅川道。 “梅医官既做了选择,站在了高枝上,还需要我理会你吗?” 苻妄钦的语气跟御湖夜里的水一样,凉津津的。 梅川道:“我今天可是救了你,帮你圆谎,你别不识好歹!” “是吗?”苻妄钦讽刺地笑笑:“你是怕我娶了周贵妃的养女,投到了淮王的阵营,会帮着他们对付太子吧?你不是帮我,是帮太子而已。” 梅川生气,一脚踢在苻妄钦的腿上。 “我看你就是后悔,后悔没能娶公主。你今天说了,她国色天香,必是心头早有意……” 苻妄钦略皱了皱眉。 梅川兀地想起他腿上前番受了伤。不禁又懊悔起来。不该踢他伤处的。 更鼓响了。 苻妄钦推开她,继续往前走。 梅川道:“苻阿季,我该怎样说,你才能明白。纵我竭尽毕生所学,陛下的寿数不过一年。太子他必须登基。命盘改动。你才有救。我们俩才有救。”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梅川扯住他的衣袖:“苻阿季,你如何才肯相信我?” 苻妄钦看着她急得通红的脸。 这春风拂动的夜色啊。 他忽然抱住她。 “我梦里的白梅落了。”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为何他每思念她一次,那梦里的白梅便掉落几许花瓣。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回响:“妄钦,忘情,情思萌动之际,便是天劫到来之时……” 待他从梦中醒来,心像是被挖去一块,痛而荒凉。 正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几个小太监慌乱地喊叫。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继而,是少年淮王的哭声:“太子哥哥,这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第22章 太子中毒 御湖东侧的李花林中,太子朱瑁口吐白沫,喘着气,手捂着腹部,面部痉挛。东宫舍人马之问一边扶着他,一边急命人去医官署传医官。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糕点封起,保存好。以待医官查验。 那糕点,正是淮王准备送给梅川吃的冰糖梅子糕。 淮王吓得面如土色,不断地摇着头。 他想去扶太子:“太子哥哥,你怎么了?” 马之问用手一挡,正色道:“太子殿下生死未卜,淮王殿下犹嫌不足吗?孟子曰,良驹识主,长兄若父。淮王殿下是读书明理的人,圣人的教诲,却都忘了不曾?” 淮王哭泣道:“马舍人这话是何意?” 马之问道:“前番东宫的刺杀,宫墙边周家的腰牌,这当中的牵连,朝臣们尽皆知晓。可到了三司会审,却什么都没审出来。贵妃娘娘和天策将军当真是手眼通天。若说上次证据不足,查无实据,那么,这一次,人证物证俱在,淮王殿下又有何说辞?” 淮王脚下踉跄,道:“什么人证物证?本王不知。这冰糖梅子糕,本王本没打算给太子哥哥吃,是打算给……给……给……” “给谁?”马之问看着少年的仓皇,沉沉问道。 “给……父皇身边伺药的梅医官。”淮王道。 “淮王这话,在陛下面前敢说吗?阖宫皆知,陛下重病,因有梅医官,方才缓愈。淮王殿下要毒死梅医官,是想让陛下早些龙御归天吗?若果真如此,倒要好好儿地请陛下来瞧瞧,什么叫忠臣孝子。”马之问冷笑道。 这厢,梅川对苻妄钦说:“宫门快要封禁了,你且出宫去吧。” 苻妄钦看了一眼李花林的方向。 梅川道:“今日,咱们得罪了周贵妃,不知日后,她会想什么法子对付咱们。你是外臣,宫里头的事,少掺和的好。” 她与他,是“咱们”。 苻妄钦面色稍霁。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木头做的兔子,递给她,道:“这是时允用军刀雕的,他说,那日,见安香多看了将军府后院的兔子几眼,想必是喜欢的。” 梅川笑笑。那兔子做得粗粗笨笨的,却憨态可掬,甚是可爱。 她接过,问道:“时允今日怎么没随你一起进宫来?” 苻妄钦道:“今日晌午,府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我让时允留下款待他。你猜是谁?” 梅川摇摇头。 苻妄钦道:“他说,你为他治过伤。” “……孙册?”梅川迟疑道。 “正是他。” “他是大齐的军师,怎么来大梁京城了?” 苻妄钦长叹一声,道:“君恩难测。自他战败,失了天安,便丢了官。如今,他再也不是大齐的军师,而是举着算命幡,走街串巷,专司相面打卦的算命先生了。他来府中寻我,险些被门房阿伯当成江湖骗子。往昔,我与他也算战场上的劲敌。想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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