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的话,胡二的儿子经历一番严刑拷打,必会不着痕迹地供出,淮王年幼,狠不下心,自己收了周司马的钱,诓骗淮王下毒。太子死了,储位便少了威胁。而梅医官死了,陛下的病也没救了,不久也会死。淮王便能顺理成章继位。 这是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阴谋。 梅川看着太子道:“苏嬷嬷,是从前与史氏交好的人,对不对?” 她没有忘记《青史煮酒》上的话。太子之母,乃宫人史氏。若史氏还活着,年岁便是与苏嬷嬷相仿。 太子盯着她:“你倒是将本王的身世打探得清楚。” 梅川道:“你以为今晚做的事天衣无缝是吗?我劝你不要弄巧成拙。” “你到底向着谁?”太子眼被月色浸染得一片朦胧。 梅川站在柳树后头。 她有一个强烈的预感。 今晚这件事发生后,周贵妃要用尽全力,寻衅反击了。关键的时刻,到了。 她镇定对太子道:“你听我的,告诉更夫的儿子……” 她缓缓地说了一个计划。 太子听完,沉默。 良久,点头,转身离去。 梅川问道:“她就是意和,对不对?”
第24章 国本倒塌 太子听了这话,在青白的月色下回过头来。 “意和”这两个字,像一根磨秃了的针,扎入他心里。那针不锋利,钝钝的。每扎一下,都抽起一阵久远的疼痛。 他的眼里有恨,有嫌恶。 仿佛挚爱的一件宝物被错认、被亵渎。 “她配么?” 梅川看着他有别于寻常的神情,笑了笑:“一开始,我猜她是。后来,我又觉得不是。总像有一片大雾在遮着什么,一切都似是而非。但今晚,我突然想明白了。有些之前看起来觉得很糊涂的事,都不糊涂了。” “在宫中少听些闲言。” 他冷冷地说着,似不打算继续与梅川说这个话题。 “意和,已经死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死得很惨,不得善终。乃至于成了宫中的禁忌。就连宫廷起居注上,都将她的记录抹去了。对不对?”梅川盯着他的眼睛。 风吹着柳树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根钝针终于戳到了一个隐蔽的疙瘩。 里头流出鲜血和脓液来。 梅川第一次在私邸见到太子,便觉得他眼中好像泡着一盏花茶。 如今,揭开花茶的盖子,那悲伤深不见底。 让他肠断心摧的,当然不是断肠草,而是旧事。 断肠草的毒,医者可解。 情毒,却解不得。 何堪回首昔年事,一片东风乱意和。 那清幽的意和香。生性多疑的梁帝。长袖善舞的周贵妃。薄命的女子意和。天启二十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太子终是未发一言。 他颓唐地离去。 翌日。 阳光甚好。 梅川在医官署给梁帝做花茶。 患有卒中之症的人,多饮花茶,于身体有益。 安香走进来,向梅川点了点头。 果然,半个时辰后,梅川去文德殿送茶的时候,便听见有人向梁帝禀道,那更夫胡二的儿子在京城一家赌坊与人发生争执,打了起来。衙门的人赶到之时,两人都受了伤,躺在地上。 “跟,跟他起争执的……是……是武威校尉江大人……” 梁帝喝了一口梅川斟的花茶,眉头深深地皱着。 武威校尉江迟,素来喜拍周家的马屁。他是周司马的跟班儿。往日里,与周司马形影不离。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 “衙门里的人可有问出些什么?” “那姓胡的一口咬准……是赌资纠葛……” 梁帝沉吟道:“将二人都押来内廷处置。” “是。” 梅川对这个江迟的印象颇深。他是个花花太岁,挑唆着周司马干了不少荒唐事。当日,在军营里,便是他大肆从附近的农家捉来女子,也不管是少妇还是少女,略有几分姿色的,便掳来充斥周司马的营帐。闹得乌烟瘴气。许多失了妻女的人家,告官无门,叫苦不迭。 趁机除了这祸害,刚好儿。 且那姓胡的一口咬准是赌资,而并未刻意地攀咬周家,便无形中洗脱了“太子指使”的嫌疑。 但,蜻蜓点水的,在梁帝心中留了个疑影儿:江迟想讨好周家,指使姓胡的做出这等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梅川的这个计划,在当下之际,确是最安全的处理办法。 分寸正好儿。 不急不缓。 既让矛头不痛不痒地指向江迟,又不让太子暴露出来。 梁帝在高位上坐了几十年,他是何其精明的一个人。 刻意地指认、栽赃,只会让他速速地识破,这是一个局。 将结果赤裸裸地呈现出来,不如若隐若现地引他自己去怀疑。 这是当权者的心态。 梅川给太子献此策,除了她想通过“扶保太子”来免于天劫的初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不想让事态再蔓延下去。 淮王那孩子,虽愚钝了些,容易被人利用,但他天真善良。 梅川想让太子赢,但是,她更想让他“兵不血刃”地赢。 不伤及无辜。 她想尽一己之力,改变历史,保全所有人。 到了晚间,传来消息。 内廷的人“审”出结果来:原是更夫的儿子胡来近来在御膳房打杂,被淮王当作了御厨。他不慎将一块药耗子的糕饼给了淮王,方闹出这等事来。胡来被打了两百棍,从此不许再进宫门口半步。 内廷的棍子下手狠,胡来被扔出宫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他的老父亲,更夫胡二,趴在他身上哭,求佛求菩萨,只愿这不成器的儿子日后能安分些,好赖留着一条命。 至于江迟,他出身行伍,身负官职,却流连赌场,打架斗殴,实不成体统。梁帝削去了他所有的头衔,将其流放崖州。 梁帝命人往东宫送了许多珍贵药材,嘱太子好生养伤。 淮王么,虽然毒糕饼与他无关,但到底他有冒失之过,梁帝罚他在尚书房抄五百遍《论语》,并亲去东宫,向兄长认错。 事情,就这么平息了。 表面上看,一丝波澜未起。 但,自这件事之后,梁帝对周旦莫名地疏远了一些。由从前的“持令牌可随意入宫”改为“每十日允其入宫一次”。 三月中旬的一个夜晚,梁帝在未央宫中安歇。 周贵妃熬了碗参汤递给他。 刚喝了一口,外廷便有侍卫来禀事。 “回陛下,京兆府的张大人在宫门外请求面圣,他说,城外祈福寺那棵红松倒了。” 汤碗放下。 梁帝道:“倒了?何时的事?” “今夜戌时。” “混账!好端端的,怎么会倒?” 祈福寺乃京城东边的一处皇家寺庙。寺庙门口的那棵红松长得极之粗壮,高耸入云,五六个壮汉张开怀抱尚难抱得住。京中百姓,莫不称之为“奇”。 众人皆言,普天下再难见到如此大树,定是皇家福泽庇佑,方得此日月精华。 梁帝曾亲笔题字:天下第一树。 每年但凡去祈福寺,必要到树下去烧一炷香。 此树在祈福寺的地位非同一般。 梁帝起身,忙传辇,连夜要跟着京兆府的官员去瞧瞧。 周贵妃轻声拦道:“陛下,天色这么晚了,明日再去吧。您莫要着急上火的,身子骨儿要紧。” 梁帝道:“镜央,那不是寻常的树,那是皇家的祥瑞。你哪里知晓这其中的利害。” 遂执意要出宫。 祈福寺。 方丈带着一群和尚绕着那棵红松,念着经文。 梁帝走近,见那树倒在地上。没有被砍的痕迹,而是从内里显出颓势。根须尚在泥里,只是蔫透了。发出腐烂的味道。 梁帝的面色沉下来。 “从根须上看,此树颓败并非一朝一夕,为何无人来禀告于朕,好早些挽救?” 一旁的官员连忙跪在地上:“早先看着,并无不妥。陛下您瞧,它的松针还是绿油油的。毫无征兆地,突然就倒了……” 梁帝绕红松转了一圈。 此树倒得确实古怪。 从外观上看,生机勃勃。但从下往上看,已病入膏肓。 他徐徐踱入寺庙大殿。先是虔诚地上了三炷香。 随之,召那方丈入内室密谈。 那方丈法号“慧光”,是有名的得道高僧。天启二十七年,被请至这皇家寺庙来。 梁帝肃然道:“大师,这红松今夜骤然倒下,是否上天有何预示?” 方丈不言语,拿过签筒来。 “陛下抽支签。” 梁帝随意抽了一支,递给方丈。 那签的背面写了一行字:天子明堂欠梁木,此求彼有两不知。 方丈将这句话念出来,梁帝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 大树,象征着国本。 国本倒塌。 难道天意要易储吗? 他兀地想起天启二十七年的一桩大事。 “回宫!”梁帝沉沉道。
第25章 虎蛇相克 天启二十七年。 那时候的梁帝虽年过半百,但身子骨儿尚还硬朗。朝中虽有人提及国本之事,但他并不急着立储。 他为了向群臣表明自己春秋正盛,那年开春,冰刚融化,他便亲上“天灵山”狩猎。 天灵山,位于大梁京城北部约莫百余里,雄奇巍峨,秀溪萦怀,有拔地通天之势,亦有擎手捧日之姿。山中常年有云雾遮盖,宛若仙境一般。据说,山上有一头通了灵的白虎,每到傍晚时分,虎啸山林,群兽起舞。 梁帝一生好武事,颇为自负,他想亲自猎得此虎,扬威天下。 可那回,他不仅没有捉到白虎,反被白虎所伤。 万分凶险之际,是一声惊雷救了他。 那白虎听见雷声,倏尔蹿入林中。 梁帝仰头叹了声:“天不绝朕。” 随即跪在地上,虔诚向老天一拜。 恰在那时,从林中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那老者耄耋之年,白发白须,却精神矍铄,步履轻盈。他向梁帝俯身,道了声万岁。 梁帝观他仙风道骨,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扶起。 那老者道:“白虎为煞,国有灾厄。若得解困,立巳东宫。虎蛇相克,江山万年。” 梁帝道:“高人可否详解?” 老者微笑不语,疾步迈入丛林深处。 梁帝怔怔地,咂摸着老者的话,待飞鱼阁的暗卫赶来之时,方才回过神来。 立巳东宫。 巳就是蛇啊。 蛇与虎确是相冲的。 梁帝将自己所有的儿子都想了一遍。属蛇的,唯有老三朱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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