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明白了,浩瀚史书上,那数行冰冷的句子里,为何花费如此多的笔墨去描述他的“擅战”,也终于明白了,梁帝之所以对他忌惮,最根本的原因。 他是一个天生的战神。 火势熄灭,大齐军最后一个士卒,被苻妄钦斩落马前。 天地间都安静下来。 时允吩咐手下清点歼敌人数。 苻妄钦遗憾道:“他们的精锐部队,竟没有剿尽。还有那传说中的孙瘸子。人道他弱如扶病,腹中却有万千奇策,本将军倒是想会会他!” “莲若”沉吟道:“依我看,孙册不是没有来,而是见苗头不对,弃卒保车,带着一部分精锐悄悄地撤了。” 苻妄钦想了想,道:“能及时审时度势,断尾求生,这个对手不简单。” 旋即,振臂一呼:“回营!” 今晚的胜仗,激励了士气。 厨娘的蒸肉已然熟了,香气四溢。 她与曹伙夫俩笑着将蒸肉一碗一碗地分给士卒们。 高粱酒倒了一盏又一盏。 军营中,四处燃着篝火,笑声阵阵。 苻妄钦端起酒盏,向士卒们高高举起:“兄弟们,早日攻下天安,早日还乡!” 士卒们全都站起身来,齐声高喊:“属下愿追随将军,抛颅洒血,在所不惜!” 在这一片热闹之中,唯周司马皮笑肉不笑。 他虽跟士卒们一起举起酒盏,但并没有喝。高高拿起,重重放下。 片刻过后,他踱到苻妄钦跟前,拱手行了一礼:“苻兄——” 苻妄钦瞧着他,还了一礼:“周大人病势如何了?” 周司马道:“谢苻兄挂念。得苻兄庇佑,好多了。” 他话锋一转:“听闻,此番胜仗与北齐的细作有关,是吗?” 苻妄钦并不作答。 周司马咂摸着嘴,又道:“北齐的精锐撤得真真儿是离奇……苻兄,愚弟近来读书,有一词甚为不解,想请教苻兄。” 苻妄钦低头饮酒,并不看他。 他缓缓地说了四个字:“拥寇自重。” 苻妄钦克制着自己不动怒。 梅川却不知何时出现了。她面有惊色,向周司马道:“大人,方才见两个女子趁乱从您的营帐中溜出来,跑了。您快赶去瞧瞧——” 周司马一听,拂袖而去。 他一走,梅川便偷笑起来。 苻妄钦仰头喝了盏酒,不动声色道:“人是你放的?” 梅川“嗯”了一声。 人确实是她偷偷放的。两炷香的工夫过去,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她才装模作样来禀报。 那周司马,抢了良家女子在营帐中,供己作乐,昏天黑地,实在可恶。 梅川以为苻妄钦会指责她几句。 但是没有。 他只是招手唤她:“来,同我饮酒——” 周司马有了这般猜疑,难保不会禀报梁帝。 焉知明日,朝廷不会下第四道金牌? 数盏酒下去,苻妄钦有些微醉。 他紧抿着嘴唇,向梅川道:“谁人相信我苻妄钦的赤胆忠心?” 梅川看着他。 喝醉了的苻妄钦,眉里眼里都有些荒凉。 那四个字,赤胆忠心,在他的口中,和高粱酒一起,用力咽下。 他逼问梅川:“你信么?” 梅川端起桌上的一个酒盏,一饮而尽:“我信。” 苻妄钦摆摆手:“罢。你莫哄我。飞鱼阁的人,素来只信陛下。” 他起身,踉跄着回了营帐。 梅川独自坐在晚风中,想着命运的轨迹。 苻妄钦最终的谋反,是历史上铁一般的事实。 他究竟为何要谋反? 梅川想探寻一些蛛丝马迹,好更改历史的进程。 苻妄钦睡下了。 她潜入营帐,来到桌案前,翻找着一些文牒、书信往来。 不知是不是高粱酒太烈,加之酒后吹风,梅川竟觉十分困倦。她趴在桌案边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 一个沉重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旋:为了一个人,屠了一座城。为了一个人,屠了一座城…… 梅川猛地坐起身来。 心剧烈地跳动。 帐篷外,厨娘的声音响起:端盆热水给将军送去——
第9章 偷信的人 梅川下意识地一闪身,躲在桌案后面。 厨娘已掀开帐篷的帘子,走了进来。 她端着一个铜盆,缓缓地往床榻边走,边走边恭敬地唤着:“将军——” 床榻上的人沉睡着,没有反应。 厨娘将帕子放在铜盆中的热水里绞了绞,小心翼翼地伸过去,在苻妄钦的脸上擦拭着。 苻妄钦仍没有醒。他冷峻的眉眼沉在梦乡。 厨娘转过身来。 梅川看着她的脸。 一刹那间,她的神态与方才热络地端肉给将士们吃的样子截然不同了。 她的肤色有些暗,一双丹凤眼闪着艳而不媚的光。 她四下里看了看,机警而灵敏。 她的步子非常快,快到看不见她的脚在地上挪动,只见一片黑影如龙卷风一般,从床榻移至书案边。 还未待梅川反应过来,她已不知从书案上取了什么物件,端起地上的铜盆,便走了出去。 出了帐篷,她复又变回那个热络的厨娘,笑着与人道:“小哥儿,将军吃多了酒,睡下了,你们路过此处,步子轻些,让将军睡个好觉。” 兵士们笑答:“知道了,余娘。明早想吃油饼。” “好嘞,明儿余娘给你们做。”她温和的声音宛如一个亲切的邻家大嫂。 梅川看了看书案。 这个叫余娘的女子拿走了什么东西呢?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快到梅川眼都不眨,却没有看清端倪。 她究竟是什么人? 会不会是大齐派来的细作?梅川凝神想着。 她想去提醒“莲若”。 “莲若”泄露了大齐的作战机密,若余娘真的是大齐的人,难保不会伤害“莲若”。 她刚走出帐篷,迎面来了一个人,白色的袍子,玄铁刀。 是时允。 时允见梅川从将军帐中出来,狐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梅川道:“我……擦擦灰,理一理桌案。” 苻妄钦说过,她是他的帐中婢女,做这些事,原是分内应当。 时允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苻妄钦仍在熟睡。 他素来枕戈待旦,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便醒了。鲜少睡得这般沉。 时允犹豫片刻,决定明日一早再来。 军营里的篝火渐渐地熄灭。将士们多半都睡去了。 偶有不寐的兵丁,在夜色中唱一首思乡的征夫调。 一只夜行鸽,倏尔从军营的某个角落腾空而起,飞到天上,往大梁京城的方向飞去。 夜行鸽的腿上,绑着信函。 军营的伙房里,姓曹的伙夫唤着:“余娘,把酒盏都涮了吧——” “好。”余娘答应着,手上还沾着一片薄薄的鸽羽。 清晨,苻妄钦起身。 他披上铠甲,将脸浸在冷水中。 帐外的时允听到动静,走了进来。 “将军,那大齐细作的底,查出来了。”他递上一张纸笺。 苻妄钦接过,看了看,向时允道:“她姓安?” “是。凉州一带,安姓原是非常多的。” “安香……”苻妄钦喃喃道。 有一棵白梅树,和一个白衣女子,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里。那女子站在白梅树下,从未转身,留给他的永远都是一个背影。所以,他不知白衣女子是何模样。 八岁时,一个江湖术士给他算命,说了四个字:命折暗香。 当时,他母亲问:“暗香指的是什么?” 术士说:“是一个女子。” 他从此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暗香无觅处,飘落军营里。 难道他碰到了让他命折之人? 苻妄钦沉思着。 若果真如此,不若早早结果了她,以绝后患。 时允道:“另有一件大事,要禀与将军。赵统领昨夜又来了一封急函,圣上在未央宫咳了血,连夜召淮王进宫。臣下皆猜测,圣上或有易储之意。” 未央宫,便是周司马的姐姐周贵妃的寝宫。淮王,是周贵妃的儿子,尚在志学之年。 而当朝太子年近三十,做了十余年东宫太子。 若果真如此,朝中势必要起一番乱子。 苻妄钦起身,走到书案边。 他翻了翻那堆文牒—— 果然,前日赵统领写给他的那封信函没了。 苻妄钦笑了笑。 没错,一切在他的意料之中。 昨日饮酒到一半,他已觉出不对。 寻常的高粱酒,虽烈,但入喉不涩。昨日他喝的那酒,被动了手脚。 他假醉回营歇息,引蛇出洞。 那信函早被他换过。 被拿走的那封,上面除了清浅的问候,和颂上之声,再无其他。 苻妄钦在朝为官数载,焉能不知,出征武将与京中官员过从甚密、互通消息,乃梁帝忌讳之事? 只是,那盗信的人,跟苻妄钦预想的有出入。 他以为是梅川。 但不是。 苻妄钦凝神,他眼前浮现梅川那张英气的脸。 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这世间第一次有让他琢磨不透的事。 一辆马车上,放着一个麻袋。 麻袋里装着一个人。 虽嘴被堵上,但仍拼命地挣扎着。 驱马车的,是时允。 苻妄钦叮嘱过他,要将这个叫作安香的女子处理掉。 马车穿过密林,有一处悬崖。 到了悬崖边,时允跳下马车,将那麻袋扔了下去。 他拍了拍手。 将军交代的事,办妥了。 这厢,梅川在军营里四处找不到“莲若”,心急如焚。 她问在关卡站岗的小兵丁,今日可有人出门。 小兵丁答:“那会子,见时副将赶着马车出去了。” 梅川霎时明白了什么。 她奔到马场,骑上烈马,一扬马鞭,奔出军营。 密林深深。 时有鸟兽的叫声盘旋在空中。 梅川下了马,四下找寻,她唤着:“莲若,莲若——” 她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一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她继续往前走。 脚下却猛地踩了空。 她掉进了陷阱! 就在她落入陷阱的下一刻,一只手忽地拉住了她。 她抬头,是苻妄钦。 梅川又气又恼。 他既命人扔掉了莲若,还跟踪她做甚。 “爬上来。”苻妄钦冷冷道。 可梅川越挣扎,在陷阱里便陷得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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