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川脑子里顷刻间闪过万千念头,她鼓起勇气,大声道:“她没有背叛大齐!反水的人是赵甲的手下!” 孙册不悦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梅川神情凝重道:“如果她真的泄露了大齐的机密,便是为大梁立了功。试问,为什么会被扔下悬崖呢?” 其实,梅川并不知道苻妄钦命时允杀“莲若”的理由,她不知道苻妄钦“命折暗香”的卦语,她只是找个由头拖住孙册。 能拖几时是几时。 为自己、为“莲若”争取时间。 她看着孙册,继续道:“赵甲被苻妄钦杀了,他的手下却没有被株连,反而立即顶替了他的位置,得到苻妄钦的重用,军师不觉得奇怪吗?” 孙册的手顿了顿。 这个消息,的确属实。赵甲死的第二日,他便知道了。 他的眼像灯盏一样,照着梅川,欲一探细由。 梅川与他对视。她有心理医生的敏锐,能从细微的动作、眼神,窥探到一个人的内心。 她知道,他有几分犹豫。 梅川不再说话,她等。 安静,有时候是更好的。 隔着燃烧的火把,孙册的目光深邃而犀利。 良久,他道:“你为什么要救她,你与她有何瓜葛?” 梅川道:“我与她并无瓜葛。我只是见不得你随意杀戮。你是大齐的军师,难道想的不是庇佑大齐的百姓吗?何以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活活烧死一个女子?方才,我见你书案上摆着许多的兵书,你焉能不知,兵法的最高境界,乃是慈悲?” 梅川这番话发自肺腑,故而格外动情。 来到这个时空后,她最深的感慨就是,在这里,人命如蝼蚁,随意碾杀。 想起她穿白大褂的那些岁月,拼尽全力把人从死亡线拉回,上至九旬老翁,下至襁褓孩童,只要有一口气在,便有抢救的意义。 她离开手术台以后,改行做心理医生,亦是以治愈病人为第一要义。有区别的是,从前治的是身体上的伤,后来治的是心理上的伤。 孙册温和地笑笑,但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停。 他是白袍军师,不是白袍书生,焉能轻易被这女子的几句话所惑? 梅川眼看着那火把离柴堆只有一寸的距离,她盯着他的腿,急促开口道:“我跟你做个交易!我治好你的腿,你留她一条性命。” 最后那句话,令孙册眼底冷光微闪。 他自诩读尽天下奇书,才比世人高。可他心头最大的遗憾,便是他的腿。他知道,很多不满他的人给他取绰号为“孙瘸子”。有这个绰号在,他永远矮人一头。 他忘不了,在大齐京都“锦城”的时候,吏部尚书秦大人曾提议要将女儿嫁与他。然而,次日,便以“生辰不合,不宜婚配”为由,收回了提议。据说是秦家小姐的极力反抗。 秦家小姐写了一首诗,闻名于坊间:由来秦晋事,欢喜头一桩。高门绣户女,何以配瘸郎? 孙册第一次听到这首诗时,沉默不语,将手中的茶盏摔了个粉碎。 “你会医术?” “是。” “锦城最高明的医官都束手无策,你又如何治得?” 十年前的一次狩猎,他受过箭伤,从此落下腿疾。 他瘸了整整十年。 “我可以治。”梅川笃定道。 她观察了他的腿,断定他并非先天腿残,而是受伤所致。 孙册思量一番,看了看安香,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子,眼神阴鸷:“不管你是不是说大话,本军师都打算让你试试——” 一旁的随从似乎要劝谏什么,孙册将手一挡,继续道:“但,就算你治得好我,我也不能全然恕了她。我要卸掉她一只胳膊,让她无法写字。拔掉她的舌头,让她无法说话。如此,再不怕泄漏军机。这个交易,你还肯做吗?” 梅川一咬牙:“做!” 不论如何,眼下得拦着他点火。 孙册笑着点头:“好。” 帐篷内。 他半倚在榻上。 梅川为他检查。 她估量得没错。他的腿瘸确实是外伤所致。他曾经受过箭伤,医者手艺不精,箭头碎裂在肌肉内未清除干净,压迫神经,导致无法直立行走。需开刀,将那些碎裂的箭头取出来。 “我要开刀。”梅川简略道。 孙册道:“可以。” 他唤军医,取来一应工具,配合她。 军医俯身道:“孙大人,您三思。” 孙册道:“横竖,你们都是没办法的。让她试试又如何?” 见他心意已决,军医不吭声了。 数盏灯摆在床榻周围,梅川手持刀刃,平静如水。 医者,最要紧的,是镇定。 光影闪动。 孙册看着她英气的眉,修长的手,忽然想起锦城的芙蓉花。 他随军出征之时,满城的芙蓉花初谢。 在寒霜之中,纵便是凋零了,也冷傲地挂在枝头。 刀刺入他的腿。 蚀骨的疼痛袭来。 他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你是哪里人?” 梅川不吭声,手上的动作紧密有序。 孙册翻着一本《草庐对》,忍住疼。 约莫半个时辰。 她放下刮刀,一旁的托盘里,是取出的碎箭残渣。她将孙册的伤口包扎好。 孙册复又问了一遍:“本军师问你,是哪里人氏?” 梅川正待开口,外面忽然响起马蹄声、厮杀声。 梅川的心怦怦地跳。 外头的小兵丁掀开帐篷,慌慌张张地禀报道:“军……军师……大梁的人攻……攻来了……” 孙册猝尔坐起身来。 “他们是如何找到此处的?” 梅川看向外面,苻妄钦带着时允等人正奋力往里攻! 孙册身旁的人连忙劝道:“军师,当下之计,赶紧撤吧。此处暴露,已不宜驻扎。” 有兵丁抬了担架过来。 有人在营帐外燃起烟雾。一行人借着烟雾的掩护,抬着孙册匆匆逃跑。 梅川视野模糊起来,她凭着记忆闷头往“莲若”身边跑。 她要斩断捆着“莲若”的绳索。 她听见担架上的孙册给身边的人下令:抓住那个女人—— 她越发没命地跑。 耳边充斥着厮杀声。 混乱中,她被一只手使劲儿一拽,拉到马上。 熟悉的白芷气味。 狗男人啊,他还算不瞎,看到了她沿路小心翼翼洒下的青果。 他顺着青果摸到了敌营。 齐军狡兔三窟。 此次竟意外寻获了他们的大本营! “苻阿季,人渣,你让我一个人被捉走,你,你……”梅川道。 男人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第12章 她是飞鱼阁的人 这是梅川第二次坐在马背上看苻妄钦杀敌。 他的眉头紧锁,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青龙长刀。 那青龙长刀嗜血过后,气势磅礴,十步之内,无人敢近焉。 梅川心里惦记着“莲若”。 混乱之中,被绑在柴堆之上的“莲若”不知如何了。 方才,烟雾乍起,她往外跑时,就势将刮刀抓在了手中用以自保。 现时,烟雾渐渐地散去,她看到“莲若”惊惧地四下张望着。马离“莲若”越来越近,梅川屏住呼吸,手中的刮刀飞了出去—— 挺准。 “莲若”身上的麻绳被斩断。 她看到了梅川。犹豫了片刻后,她从地上捡起刮刀,加入杀敌的队伍中。 不远处,苻妄钦的副将时允正在与一个大齐武士激战。 那大齐武士壮如牛、猛如虎,浑身的肉黝黑而紧实,像一座山一般。他举着铁锤砸向时允,口中发出闷吼声。时允纵身跃起,用巧劲与他周旋。 然而,身后却射来一支冷箭。时允腹背受敌,他屈身躲那冷箭,大块头武士的铁锤却铆足了劲向他发起第二轮进攻。 时允牙关紧咬,手中的刀迎向那铁锤。 眼前火星直冒。 一股重力压向他,他顿觉手腕似被拉伤,抬起乏力,连连后退几步。 大块头武士力大无穷,很快卷土重来,时允额头冷汗直冒,却又不得不强撑着继续作战。 将军说过,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战到底。 纵使鲜血染战袍,亦留白骨余残烧。 一个消瘦的身影忽而出现在他身旁! 时允定睛一看,竟是他今日装进麻袋、扔下悬崖的那个女子。 她手持一把刮刀,与那大块头武士周旋。 她曾是大齐培养出来的细作。纵是后来,她说出天安城的机密,背叛了大齐。但,时允仍是没有想到,现时,在战场上,她会如此坚定地与曾经的“自己人”为敌。 她似乎知道大块头武士的弱点,手中的刀挥出去,刀刀直逼要害与死穴。 只听得“呲”的一声—— 那把刮刀在大块头武士的胳膊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时允趁机一脚踢起地上的长刀,长长的腿如旋风一般,猛地一使劲儿,长刀割断了大块头武士的脖颈。 那山一样的身躯终于倒下。 安香握着刮刀的手已满满都是汗。夜风吹着她单薄的身躯。月亮那么圆,却又那么远。 时允瞧着她,想开口说什么,却有些窘。 他要杀她。她却救了他。 沙场的汉子,什么都使得,就是欠不得女人的人情。 他挠了挠头,走近她,清了清嗓子:“我……你……那个……” 安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回过神来,只简短地说了句:“人跑得,粮草跑不得,往西一里路,有一处隐蔽的地窖……” 时允明白了。 大喜过望。 是啊,孙瘸子和几个军营中的重要人物虽然逃跑了,但是粮草是跑不得的。此番不仅重创齐军大营,还能收获一大批粮草。 对于行军在外数月的大梁军队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 时允俯身,傻愣愣地朝安香行了个军礼。 安香并未理会,只看了看马背上的梅川。 至次日天亮时分。 军营里的大齐兵士尽数被俘。 时允按安香所指,找到了地窖,寻得十余车粮草。他指挥着手下将这些粮草依次运回。 杀了一夜的苻妄钦下了马,青龙长刀绑在腰间。他大踏步走进那个主营帐。他知道,这是孙瘸子休憩办公之地。 孙瘸子,“黄泉阵”的传承者,大齐已故第一猛将薛之庆的唯一弟子。他运用兵法出神入化。他腹有谋断,决策千里。 他弱如扶病,齐王却许他指挥千军万马。 苻妄钦掀开帐篷,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副草书“谩倚天为命,天命不自由”。 苻妄钦吃了一惊。复又翻了翻书案上的书,与自己平日里所看的竟十分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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