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那茶盏中旧年的竹叶青,泛着一股子陈味儿。 苻妄钦叹息一声,忽然觉得孙瘸子在大齐军营中的地位其实很微妙。此番大败,不知齐王会如何发落他。 苻妄钦不禁对这个人好奇起来。 心中除了有几分未能将其缚住的遗憾,还有几分与其神交的向往。 四周安静下来。 梅川一把握住安香的手,道:“莲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安香的手汗津津的。 她看着数次救了她性命的梅川,这个无论何时都用关切的眼神寻找她的梅川,轻轻地点点头。 时允向安香道:“你身上有伤未愈,骑马颠簸,便坐押送粮草的车回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大梁军营。 留守营中、闻得风声的兵士们站在营口,齐声道:“属下等恭贺将军凯旋。” 晨光中,周司马铁青着脸。 他本是在密林中设了陷阱,想捉住梅川那娘们儿,一则,成全了心头的好色之念;二则,出一出气。 谁知苻妄钦竟跟在了身后。坏了自己的好事。 不仅如此,还阴差阳错地让他们遇见齐兵、白捡了这许多的好处。 周司马越想越觉窝火,转身回了营帐。 厨娘端着铜盆,跪在苻妄钦的营帐门口,低头道:“将军出征辛苦,奴婢烧了热水,将军擦把脸吧。” 苻妄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是飞鱼阁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明明知悉了她的身份,却丝毫奈何不得她。 飞鱼阁的人,是梁帝的眼、梁帝的耳。 梁帝为君,他为臣。君为臣纲。他只能给梁帝想看到的、想听到的。 苻妄钦用热帕子擦了擦脸。 厨娘眼角的余光若有似无地看了看梅川,看了看安香。待苻妄钦擦罢脸,她温顺地退下。 晌午。 一匹千里马从官道上下来,直奔军营。 千里马跑得太快,马蹄溅起大片的尘埃。 那骑在千里马上的使者大声道:“圣上有旨,苻将军速速接旨!” 苻妄钦刚从练武场下来,满头的汗,他屈身跪地,恭敬道:“臣苻妄钦接旨。” 一道金牌倏尔亮出。 使者大声道:“圣上龙体欠安,恐京中有乱,命苻妄钦速速领兵归京,立即拔营,不得有误,钦此。” 苻妄钦沉默。 他的得胜奏报两个时辰前刚刚发出,第四道金牌便来了。 大齐军撤退,天安城不攻自破。他还未来得及接手盘点城中一应事宜。 圣上如此急着召他归京,是京中出了什么大事吗? 难道朝堂的易储动荡比他预料的要早来吗? 他迟疑片刻,方问道:“天安城……” 使者一挥手:“天安城的盘点,圣上自会派文官料理,苻将军不必挂怀。” 他为了天安城,浴血奋战了数月,手心的茧子蜕了几层。一句轻飘飘的“不必挂怀”便将此终止。 苻妄钦低了回头,接过圣旨,对那使者道:“臣接旨,叩谢圣上隆恩。” 大军拔营。 苻妄钦唤来梅川。 他穿着黑袍子坐在书案后,梅川站在他的面前。 这情景,竟和梅川那一夜初初来到他身边时一样。 “你找我什么事?”梅川喘着气问道。她刚刚磨着安香教她练武。一个马步扎得她快累懵。讨厌的时允还在一旁哈哈地笑。 苻妄钦指了指案上的一个小托盘。 托盘上是黄澄澄的金子。 梅川道:“做甚要给我金子?敢情是奖励我助你找到敌营吗?” 苻妄钦清了清嗓子,似乎是在整理腹中思索良久陈列下的话语。 “本将军……要回京了。晌午接到的圣旨。君命不可违。京城乃是非之地,亦是凶险之地。到了京城,好多事,本将军亦身不由己……且,圣上对我颇多猜忌,明里暗里,不知派了多少人监视我……你拿着这些金子,天涯之大……” 苻妄钦低下头,不看梅川的眼神。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又一次心虚。 不过是打发她而已。 她本就不该跟着他。 梅川听明白了他的话,心头莫名起了酸涩。她来回在营帐中走着,走得又急又快,袍子呼呼地响。 尔后,她站定,笑笑:“苻阿季,原来你是要赶我走。” “……嗯。” “好。我便拿着这些金子,带着我的莲若,去买一处大宅子,好生快活。”她一把将金子揣入怀中,迈着修长的腿,大踏步地走出营帐。 苻妄钦看着她的背影,心道,这女人答应得也太快了些。 快得让他有些不安。 梅川拉着安香的手,站在官道上,看着军队浩浩荡荡地远去。 她一歪头,问安香道:“莲若,我们去这附近的城镇逛逛,如何?” 自她来了这里,便一直待在军营,还未曾去过别的地方。 安香点头。 一炷香的时间,她们便到了陵水城。 陵水城不大,却因盛产丝绸美酒,市井分外热闹。 梅川见有商贩兜售菱花镜,那镜子十分精巧。待她想买时,商贩却不知挑着担子何处去了。 安香知她想要,便疾步上前,寻找那商贩。 集市上的人非常多,眨眼间,梅川与安香走散了。 梅川站在街口,看着一群伶人玩杂耍。 忽然,几个武夫装扮的人向她走来。 他们目露凶光,阴森森地笑着……
第13章 太子府的女人 梅川刚想叫喊,一只大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香味。 那是一种枣香、螺香、青木香、麝香、榠滤混在一起的味道。 她想起大学时代读过的一首诗。 石蜜化螺甲,榠楂煮水沈。博山孤烟起,对此作森森。 这种香,有一个非常雅致的名字,叫作:意和香。 那些人拖着她往僻静处走—— 陋巷中,有一辆马车。 梅川被快速地塞进马车。她的嘴被布条封上。 方才捂着她嘴的汉子压低声音与其他人说道:“马上出发!快!” 马车上,意和香的气味愈发浓烈。 梅川思索着,这群武夫到底是谁的人呢? 劫财,不像。黄金就在她腰间的荷包里,他们并不感兴趣。 劫色,也不像。他们对她无有轻薄之意,倒像是急着将她运送到什么地方。 会不会是周司马的人呢? 梅川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周司马随军拔营归京,日日和苻妄钦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不会在此时做出这等事来。不论如何,回到京中见梁帝,他都要表面上与苻妄钦保持和气。 且,他这种主子,手下的身上不会沾染“意和香”的味道。周司马腰间的催情香,梅川倒记得深刻。 马车往北走。 车轱辘转得飞快。 梅川拼命地挣扎着。 “大哥,有人在追咱们的马车!”驱车的汉子向坐在马车内的汉子道。 马车的帘子掀开,梅川往外看,她的口中发出“呜呜”的叫喊声。 是安香。 安香手中攥着菱花镜,拼命地追赶着马车。 她紧咬着唇,瘦弱的身躯跑得是那样快,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菱花镜她买来了,梅川却被掳走了。 她着急,又自责。 车内被唤作“大哥”的男子道:“这女人是谁?” 驱车的汉子道:“似是大齐的俘虏。” “大哥”一挥手:“不必管她。主子吩咐过,莫要节外生枝。这一路,越隐蔽越好。” “是。” 驱车的汉子不再作声,一扬鞭子,马车跑得更快了。 梅川看着安香,即将落下的夕阳将她的脸镀上一层忽明忽暗的光。她看见梅川了。就像前几次梅川用尽全力想要救她一样,她此时亦用尽全力想要救梅川。 她身上穿着一件褐色的衣裳,在不断地奔跑中,在暮色渐袭中,带着灰蒙蒙的凄楚。 梅川看着她眼角那颗痣,仿佛看到了她与莲若十七岁那年的梅子青时雨。 安香这几日很少说话,跟梅川相处的时候,多半都是梅川碎碎地讲,她浅浅地听。 但此时,她却开口了。 她喊的竟然是:“梅妮。” 在军营里第一次见到她,她被关在笼子里,浑身皮开肉绽,梅川对她说过:“你别怕,很快就不疼了……你知道的,梅妮是医生,你要相信梅妮……” 只那一次,安香便在心底记住了这个名字。 从来没有感受过爱意的人,把每一丝春风与细雨都记得深刻,并静默地在春风里抽枝,在细雨里萌芽。 马车没有走官道,而是走小路。 似在谨慎地避着什么人。 也避着沿路的关卡。 他们一路上连停歇打尖儿都不曾。梅川闹了几次要出恭。他们毫不理会。 走了一夜,梅川在马车上颠得骨头生疼。又饥又渴。 至天亮时分,马车终于停了。 汉子拖着梅川进了一处府邸。 那府邸大而幽深。 穿过一段长长的回廊,梅川被推进一间屋子内。 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意和香。 带她来的汉子,将门关上,便离去了。梅川环顾着屋内的陈设。一幅书圣的字,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看着似是真迹。一应床榻、桌椅等物,用的皆是紫檀。桌案上摆着青铜酒樽,看着有些年头了。此处的一点一滴,皆透着古朴的奢华。 那奢华丝毫不带富贵人家的彰显,而带着权势之家的内敛。 不多时,门被打开,来了四个丫头,没有一个是穿红着绿,而是穿着碧青、烟暮等色。 丫头伺候梅川出恭,给她沐浴、更衣、梳洗。梅川问她们这是哪儿,她们却一声不吭。 外头庭院间传来相思鸟的叫声。 梅川对着铜镜,看着装扮后的自己,那一身儿蜜合色长裙贵而不娇。头上的一支和田玉钗衬得梅川英气的脸多了几分柔和。 梳洗毕,一个婆子送进来一个食盘,食盘上是一碗粥并四色小菜。送完,便掩门退下。 梅川觉得纳罕,此处的人沉默而井然有序,想必是规矩极严。 赶了一夜的路,梅川胃口大开,将婆子送来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半个时辰后,门再度打开。 梅川抬头,一个穿着玄色衣裳的男子背对着她,逗弄着檐下的相思鸟。 相思鸟叫得越发清脆悦耳。 过了会子,他转身,看向梅川。 梅川好奇地盯着他。 他约莫三十岁上下,头上戴着玉冠,一双眼就像泡在盏中的花茶,表面是温和的,带着芝兰之气。盏底沉淀着什么,谁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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