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因为如此,他才是她来到这里以后可以信任的那个对象。 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他,无人与她真正同路。 玄沧听她说出一个又一个的理由,她是如此洞悉他的一切,却偏偏没有说出剩下的那个理由。他知道彼此之间已经不同了,在重逢以后的每一刻交往中,他都在注意着回避她的分寸。 所以此刻,他也没有作任何反驳,只是与她承诺道:“我不会告诉他。若你要去地界,我可以送你过去,等你解决此事了,我再去接你。” 阿玄没有拒绝。 她垂眼看了下面前的杯盏,里面的花酿泛着晶莹的柔光,是从前彤华来洛水时爱喝的那一种。她乐意遵从一些交往时无关痛痒的礼节,例如幻化成人形与父神、与此世中的神魔相见,但这一杯花酿,她犹豫过,却还是没有碰过一次。 她站了起来,与他告辞。 玄沧拂袖站了起来,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仍旧如来时那般与她一起出去。他并不作挽留,也没有再多一分的遗憾之色,神态仍旧自如而坦荡。 他们一齐往地界行去。 战事已经进行了太久,全线边境上都有驻守的兵将。看到天界这位龙太子骤然出现在此地,纷纷执兵起身严阵以待。 玄沧直走到了不能再向前一步的位置,才停了下来,与她道:“我送你到这里,你一切小心。” 阿玄点了点头,走出一步,还是停了下来,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他站在原处未动,挑眉无声询问她。 阿玄静静望他一瞬,还是道:“不要再去小世界了。” 她想他也是个固执的神君,才不计后果做这种危险之事。 “虚境逗留太久,实体就会受到影响。你的本体已经在消散了。”
第289章 乱识 我是为了寻你才来的。 薄恒听到消息以后,便迅速赶到了阵前。 部下的面前,他的神色和举止自然还是稳重的,但他步伐奇快,从部众身后走到前面,黑色的衣袍都被行走的风带起,卷成一个冷厉的弧度。 他停在阿玄面前,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定,方看向玄沧。 玄沧没有多言,摆手示意他们相谈,又向后退了一步,但也只有一步而已。 他没有向前贸然进入地界的举动和打算,但又要站在这里,形成一道无声的警示和威慑,确认阿玄可以顺利进入地界。 薄恒知他意思,目光重新回到阿玄身上,问她道:“你要见他做什么?” 阿玄道:“那是我要与他说的事。” 薄恒盯着她,没有出声,但也没有为她让开道路,仿佛是一种无声的阻止。 而阿玄又道:“他会让我去的,你要违令吗?” 薄恒的眉心不自知地皱起来。他心中的确是并不希望阿玄去见长暝,在许久之前,他意识到彤华与长暝有关、并且毫无顾忌地打算招惹长暝的时候,他就曾经提醒过她,让她离长暝远一些。 她显然是不会听的。 他侧目再次看了玄沧一回,玄沧露出一种默许的神色。薄恒心中又是一阵荒唐——他怎么也由着她这样? 但他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若是天界将阿玄带走,那么自然无话可说,但如今她自己送上门来,长暝亦说过放她进来的话,如果玄沧也没有反悔的意思,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离开地界? 他只能侧身让步。 往魔宫走去的时候,薄恒在一片沉默之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从前她来地界的样子。 那时候地界由他做主,他许她自由来去,每次他觉察到边境有异,便知是她再度到来,无论当场有多少繁杂的公务,他总是要立刻推掉去见她的。 每次去,总要提一壶好酒,其实她哪里喝得出什么好啊坏的,他就是乐意拿给她让他浪费。横竖这世界百年千年又万年,酒就这么一壶一壶地酿,她总也喝不完的。 小姑娘家,他让着她些又何妨?他见过了她最弱小的时候,见过了她成长的过程,见过她惶然无助地无处可去、只能来问他长生骨的秘密,见过她固执不休、与他说要再往人间强求一回的时候…… 他想,对她而言,他总要比旁人特殊些,他让着她些又何妨? 但他仍旧还是对不起她。地界生事,他清楚所有的算计,却并没有将她绕出去。陵游死在天界是意料之外,但他缄口不言,享受了变故之后的所有成果,还利用了她的伤情,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就连去杀她的步孚尹,都是他去找来的。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都在劝慰自己,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和彤华之间无非也是利益置换的交情,谁也没有对不起谁,他为地界、为长暝,这总是没有错的。 即便他真的在最后对不起她,但好在她是死了。 她死了,就再也没有谁可以指责他对她这一点薄情的过错。而薄情原本就算不得是什么过错,自始至终,他总也是沉默的、并不曾与她表露过任何心意的。 时至今日,两下无言,都是咎由自取。 他们终于还是来到长暝的居所之外。薄恒停下脚步,与她道:“他在里面,你进去罢。” 阿玄迈步向前而去,薄恒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又向前一步,道:“你看清楚些。” 你看清楚,里面那只是一具空荡的皮囊,皮囊中不是什么步孚尹,又或者说,步孚尹根本就不存在,那里面是长暝。 你看清楚,那里面自始而终,就都是长暝而已。 阿玄听见了,但脚下没有停步,她一直走到门前,厚重的大门向内自动打开,邀请她入内,又在她身后重重阖上,将他的目光阻绝在外。 长暝坐在主位上,因为刚刚养过一回伤,这下只穿着一件朴素长袍,披着件外衣坐在那里,笑着看阿玄走进来。 他用一双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睛笑觑着她,唤她道:“暄暄,你来了。” 阿玄停在他身前几步之外,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暄暄。” 长暝不大在意,将外衣拢了拢。他似乎毫不在意将自己此刻伤重的脆弱暴露出来,甚至还想用此刻的虚弱来换取些让她微微改变的好处。 他寒星点漆似的眼睛,在大荒覆没之后,总是瞧着冰冰冷冷,只在偶尔之时,对着她微微露出些动容的暖意。 此刻这躯体里换了个芯子,长暝却利用这身体的优点,从眼里露出好一番深情的做派来。 阿玄眼中都一样,但好歹是来了尘世一回,即便看不清他的心,总也能分得清真假,分得出深浅。 更遑论这双眼睛她总是熟悉的。她知道这双眼睛看她时是什么样子,所以知道此刻长暝都是故意为之。 他侧首笑道:“既然来了,此处无人,何必还要否认呢?我们在离虚境中度过的那段日子,可都算不得假。” 见她不答,他复又敛衣起身,去到她面前,垂首与她道:“我那时不说自己是长暝,是因为离虚境是我藏身之地,我总要有所防备,不好见谁都明说,便只能用步孚尹这个假名来应对你,待到后来,想要反口也难了。我欺你虽是实情,可总也是有难处的。” 他眼睑微垂,流露出些可怜的意味,道:“我想出来找你的,只是情形不对,我身后是整个地界,总不能贸然行事。暄暄,我好不容易离开离虚境,你好不容易重新回来,何必在相见后还要浪费时间置气呢?” 阿玄始终没有回避他的注目,一直都坦荡直白地与他对视。她听着他口吻温柔小意的低语,道:“你说得对,此处无人,是该坦荡真诚一些。” 长暝一喜,笑了出来,还不待言语,又听她冷冰冰道:“我在极乐境中,曾入世来过一回,恰投身做了彤华。当年在离虚境里,我目不能视,确曾遇步孚尹救我,但如我所言,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分得清他究竟是谁。魔祖,你不是他。” 长暝目光微颤,是个有些受伤的模样,他忽然向前一步捉住她的手,重重压在自己心口上,急急道:“那你来验啊。在离虚境时,是你说想要与我缔结誓约,所以我们之间才有这道衔身咒。你说我不是?你怎么能将我的名字反手送给旁人,还要否认我的存在,说我不是?暄暄——” 他用有些痛苦又失望的眼神看着她,语气颤抖又发狠,道:“我是为了寻你才来的,你不能这样对我!” 阿玄因他的迫近而退后了一步,但他又追了上来,拉着她不肯放手,非要逼她相信,非要逼她承认,否则就不肯罢休。 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通通都是真的,什么衔身咒,什么誓约,那都是彤华与步孚尹情到浓时无所顾忌说出的情话,在那一刻时,全部都是真心实意的,没有半分的虚假。 他说这些话,没有半分伪装矫饰的不自然,恨不得将心都要剖出来给她看了,想要她相信这一切。 可她仍是那样淡淡地望着他,他温柔或是狠厉,落在她眼中,都是同一个样子,激不起她半分动容。 她还是不相信。 阿玄的心里只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她再如何愚蠢,不至于分不清当初是谁与她在离虚境内生情。但她再一次尝试去窥视他内心,却仍旧是徒劳无功。 她本该在此世受限的。长暝是此世生灵,又不像步孚尹,曾往来两境之内。这实在是太过于奇怪了。 长暝看出了她那种探究的注视,在她的沉默里忽而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笑了一下,放开了手,又向后退了一步,那些急迫和戾气都消失了,又重新变成了那个一身自如又从容的闲散郎君。 他的眉眼再一次变得风流而温柔,含着笑意与爱意看着她,可说出来的话却意味不明。 “你什么都不肯信啊,暄暄。” 他们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开。长暝想,不妨事,将来有的是机会与时间,正要转身退回座位,阿玄的力量却突然发动。 这次和之前在阵前不一样。她用的不是极乐境中的力量,而是衔身咒。 当初风月情浓,以此盟誓,在他教给她的同时,也将此咒作用在了她的身上。后来离开了离虚境,她又给恂奇种下过一回。 她发动的就是这一道衔身咒。 这个咒术十分霸道,她种在恂奇的神体上,缠住了他的魂魄,哪怕将来他没了身体,变成超脱于六道之外的游魂,不受世界规则桎梏,也依旧摆脱不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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