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长暝趁着步孚尹不稳定的机会将他彻底吸收,恢复完整;要么就是步孚尹一鼓作气,干脆彻底与长暝分离。 前者自然是最好,后者虽然会对长暝造成一定损伤,但只要能尽快分离,长暝想要恢复也绝非难事。 毕竟那只是他身上太小、太小的一个部分了。 步孚尹本不该对长暝造成这样大的影响,时至今日,长暝仍旧无所畏惧,但他们却实在为此忧心忡忡,不得不要为他考虑良多了。 眼下,阿玄知道太多,已经不能够放走了。 薄恒一时之间脑海中思绪良多,目光微微冷沉了下来。妙临上前去挡住他半边,转头又对阿玄道:“你先去看看罢。” 阿玄的眼神从他们之间扫过一个来回,转向妙临道:“我说的话,你莫要忘了。” 妙临点头道:“不会忘,你放心。” 薄恒看着阿玄离去,这才问妙临道:“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 妙临见他紧缩眉头,笑道:“愁什么?你我一直担忧长暝情况,依我看,她来了,反倒是好事一桩。” 薄恒道:“好在哪?她万事都清楚,就离不得地界一步。” 妙临仔细在他脸上打量半天,想要从他表情里看出什么似的。 薄恒被她看得奇怪,问道:“你瞧我做什么?” 妙临道:“从前我在天界,没亲眼见过你们往来。他们说你处处让着彤华,说不好是喜欢她呢,我一直半信半疑。我想着你满心都是如何帮长暝顺利回归,应当没那个闲心去理彤华那个爱惹麻烦的,但我又一想,她和雪秩倒是像,你当初就很照顾雪秩。” 薄恒轻嗤一声,道:“这又关雪秩什么事?” 妙临于是笑道:“原来你是真喜欢她。容不得别人拿她与谁比。” 薄恒一时沉默,妙临收敛了笑意,又道:“你也知道她和彤华不一样,你也知道选了长暝,就没必要顾念和她的那点旧情。那你如今又是在做什么?” 先是想拦她进地界,后来又是叫她来打断她与长暝的相处。这次找个借口来,估计还是想借着兴师问罪的名目,找个由头将她再送走。 薄恒冷脸道:“不做什么。你如今与她说的够多了,长暝不会放过她。若将来在她身上出了什么变故,长暝必然会来找你清算,你想好怎么解决了吗?” 妙临知道他是故意在转换话题,但这个转换实在也是有几分生硬,闹得她心中也多出了好些不痛快来。 她目光淡了淡,道:“有什么好解决的?长暝又能把我怎么着?” 这世界都乱了套了。她纵然与他没有那个夫妻的缘分,终归也有这一路扶持的恩劳在。她早就不指望一切回到正轨了,但她必须要看到一个结果。 -- 阿玄再一次回到了长暝的住处。 殿中依旧没有侍从,长暝独自坐在里间,隔着一道墨白的屏风,看阿玄纤瘦高挑的影子落在上面,又迈步朝着他的方向过来。 他笑了笑,觉得身上那些异样之感都不再令他难以忍受了。 “你回来了。” 阿玄转过屏风,看见昏黄的灯光之中,他穿一身月白坐在帐中。他的魂魄乱得一塌糊涂,交错着在一具脆弱又破碎的躯体之中来回冲撞,不断有灵息在他周身闯出又撞回,让他此刻变得不再稳定。 而在灯影明灭之中,他抬头望向她的目光也在隐隐闪烁。 他面对她的脸上,分明是一种温柔又眷恋的神色,可是在暗处的阴影里,又仿佛时不时露出一种冰冷的漠然,又或者是一种阴狠的凝视,犹如毒蛇捕猎前对猎物在黑暗深处的那一种观望一样。 阿玄走到了他的近前。 长暝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待她走近了,走到他的面前,他抬头望她的那一张面目终于清晰又完整地一览无余。 仿佛冰冷和阴暗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温暖的依恋。 他此刻应该是很不适的,可是看她的眼睛却明亮。这个模样让她想起许多年前,曾作为彤华的那一生里,这应当是彤华会很开心看到的样子。 但此时她却觉得有些飘忽而虚幻了。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样子,问道:“离虚境里是你吗?” 他点头道:“当然了。” 阿玄道:“如果还在离虚境,彤华看到你这样看她,一定会觉得很幸福的。” 长暝笑道:“这有什么,时间还长呢,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他十分满意她的转变。妙临来了又如何呢?什么衔身咒,什么命轨,任谁来看也是那样。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又有什么重要?即便眼见为实了,也是如此。 可是阿玄又道:“魔祖,你错了。” 长暝不解问道:“什么?” 阿玄道:“离虚境的步孚尹,知道境中相处不得长久,所以不会刻意挽留。现世中的步孚尹,报不完天岁族的血海深仇,绝对不会放任自己与谁溺于私情。” 长暝脸上的笑意微微顿住了。 阿玄道:“我说过,你的魂魄已经乱了。将步孚尹放出来,即便你缺失一分魂魄,自然可以弥补回来。若你不肯,执意要与他融合,也许要与他一起归于死路。” 长暝的目光因她一字一言而逐渐冰冷下来,待听完所有,早已没了温柔。他问道:“你见过所有,仍不肯信我?” 阿玄道:“是真是假,你自己已经分不清了吗?” 长暝冷声道:“我所说的,自然就是真的。” 阿玄似乎是很轻地叹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去。长暝一把捉住她手腕,自己想要下榻,却被体内紊乱的气息绊住,在榻边磕了一下。 但他手下却没松,拉住了她,又问道:“你为何非要离开不可?我是步孚尹,便让你如此难以接受吗?你介意的是什么?是地界还是妙临,你告诉我,我总有办法解决的。” 阿玄的目光在紧闭的窗户上停了一停,长暝没有注意到,就还是看着她。 世界早已大乱了。妙临从天机楼归来前,与她说过这么一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低下头,看见他颊边有一缕碎发静静落下来,不显狼狈,只是在他如此脆弱的当下,显得有些可怜了。 她伸手将那缕发拂到一边,冰冷的手指滑过他的脸,激得他微微发颤。 那指尖从鼻端到眼尾,无声地拂了过去,长暝还不及避开,她的手已经收了回来。 阿玄望着他,眼中的深意让他看得茫然。她静静道:“魔祖长暝,认清你自己,再仔细地看一看——我不是你要的那个人。” 长暝固执道:“我知道自己是谁,我也知道自己要得到谁。” 手腕上的力量涌动,不由分说地挣脱了长暝的桎梏。阿玄后退一步,毫无留情地与他道:“那便当你口中彤华,是个心志不坚的女子,负你深情,移心旁人。你也莫要纠缠了。” 长暝想要下榻去留她,但他那一瞬间感到了眼眶有一种剧烈的痛意。他实在没办法了,捂住那只左眼俯下身去。 整个眼眶都是痛而炽热的,只有眼尾仿佛从骨子里生出一种透骨的冷意,那是阿玄方才手指碰过的地方。 “阿玄——阿玄!” 他痛呼着她的名字,手掌紧紧按在那只眼睛,痛到他掌下不断用力再用力,将眼睛按到充血不断,几乎就要毁在他的手里。 可她只是看了他一眼。 她看了他一眼,便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开。大殿沉重的大门推开之时,她看见妙临安静地站在那里。 她面上表情如常,就仿佛方才长暝所言所有,都没有入她耳中一般。 阿玄道:“我要离开了。” 妙临点头道:“你去罢,多保重。” 阿玄不知该说什么,她们已经达成了某一种共识,保重这样的话在这里说出来实在不太恰当。她点了点头算作道别,错身便向界外而去。 玄沧还依旧站在那处等她,黑夜寥落,他的白衣明亮。 -- 妙临走进了殿中。 她站在不远处,看到长暝灵息紊乱,属于凡躯的那一只左眼已经被他因痛苦而压迫至盲,从那只眼眶里留下猩红的鲜血,顺着颊侧和脖颈滴到干净澄澈的衣衫之上。 但他体内的不适并没有随着弄瞎这只不遂他意的眼睛而消除。 他捂着这只眼睛,高喊道:“薄恒——去将她给我扣下!” 薄恒没来,只有妙临在那里,平静地回答他道:“薄恒来不了。至于阿玄,我已经放走了,若无意外,她不会再回地界。” 长暝用仅剩的那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道:“你居然敢背叛我?” 妙临眼中有一瞬间的悲哀,但那抹戚色很快就从她面上消失。她已经不知道该不该为如今的境况而感到伤心了,她甚至在想,如果她错了,如果阿玄说的才是对的,如果如今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什么世界干扰命轨之后的紊乱后果,而就是命轨原本注定运行的轨道—— 那么他们这样算什么? 世界从生到死,他们也从生到死。与天同寿,又与天同死,天道漠然,而他们的命运如此滑稽可笑。 “我不会背叛你的。长暝,如果你能看见我的命书,我这一生都不会背叛你。” 长暝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又听见妙临道:“所以,对她也一样。” 他微微怔了怔,又有鲜血从左眼中涌出来,将他眼前的世界染得一半红又一半白,一半模糊,又一半清晰。 他始终因灵息冲撞而紊乱的脑海,在这一个很短暂的瞬间里,忽然清明了几分。 他想起自己从前那些自由自在的生活,想起那些贪心而胆怯的凡人因为害怕神明的舍弃,而干脆将赋予他们生命的创世神明都害死在了极西之地。 他想起自己在生死与仇恨里厮杀得可谓是昏天黑地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只是偶尔会想,如果极乐新境真的从来就不存在,那么他们的诞生又是为了什么样的意义?是为了茫然的降生和最后冤屈的毁灭与死亡吗? 二代神魔分开两界之前,都同属创世六神座下,那全都是他的至亲挚友。他杀了一个又一个,看着他们与创世六神一般殒灭到灰飞烟灭。他知道他们回不来了,也许某一天,他也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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