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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黑谷地的潮湿与闷热，也没有峡谷战场血气扑鼻的泥泞，只有被秋天染成金黄的安乐之色，直到他们暂停于苏瓦尔城外一英里处的福尔戈修道院，稍作休整再继续出发之时，一只信鸦突然从天空降落，不偏不倚地停在路边隆起的石堆上，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群，拜尔克学士立即上前抓住它，取下被卷成一团的信，然后快速打开阅读。 “怎么了？” 乔恩公爵见他神色震惊中带着不解，也没追究他擅自率先阅读信件的无礼行为，而拜尔克学士将信举到他面前，强装镇定道：“是艾莉·伊洛克寄来的。” “是吗？” 高骑之上的公爵大人和公爵夫人立即脸上写满了好奇，两颗脑袋齐刷刷地凑在一起，像是要从字里行间研读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一样，而事实上信里的内容也的确让人震惊，因为艾莉·伊洛克派出信鸦送来的，其实是一份寄给拜尔克学士的婚礼请柬。 她这是要…结婚了？ 索菲亚和乔恩公爵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玩味，至于拜尔克学士，艾莉·伊洛克离开之际的失魂落魄在他身上完美复现，以至于队伍再度启程时总是频频坠马，简直不忍直视，于是乔恩公爵不得不放弃当天回城的计划，而临时驻扎在福尔戈修道院附近。 当初索菲亚被艾莉·伊洛克绑架，乔恩公爵便顺势在修道院里安插了守卫，以确保那条隐秘的通道不被人发现，从而杜绝有心之人潜入公爵城堡，如今故地重游，乔恩公爵正好带着妻子前往修道院拜访。 可当他们路过一片长满野草和灌木的墓园时，不期然撞见一个哭得像孩子一样的可怜男人，他单薄的身体晃荡在宽阔的学士袍里，在这萧瑟的风景之中，活像故事里游荡于坟墓之间的鬼魂。 “初秋的夜晚总是弥漫着淡淡的忧伤，因为有一个受伤的灵魂躲正在月光底下偷偷哭泣。” 或许是心里实在太过苦闷，拜尔克学士逮着过路的人就是一顿倾诉，索菲亚和乔恩公爵默默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无语，但也只能陪着他在坟墓里等待，而拜尔克学士则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所有顾虑都抛之脑后，将这段暗地里隐藏的恋情尽数曝光，“从前她和乔恩打架，总会一身是伤地跑来找我，她哭着向我控诉施暴者的恶行，那么伤心，可我根本打不过乔恩，只能默默替她处理伤口，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还会是。” 而公爵夫妇：“……” 那封请柬上明明只写了他的名字，怎么会有人能蠢到如此地步呢？ 索菲亚听拜尔克学士嚎啕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我觉得她想要你做的应该不止这些。” “什么？” 拜尔克学士泪眼婆娑地抬头，却见公爵夫人递来那封被折叠得精致小巧的请柬，意有所指地说：“这场婚礼在邀请你，学士，你应该去见她。” 拜尔克学士愣愣地接过请柬，然后盯着它一直发呆，连索菲亚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发现，夫妻俩边走边默默交换了下眼神—— 点到为止即可，再多…就不好玩了。 于是不久之后，有骑士来向乔恩公爵报告，说拜尔克学士突然骑马离开了驻扎之地，且去向不明，而乔恩公爵却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表示不必理会，他紧紧抱着衣衫不整的妻子，气息险些不稳。 “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说：“眼下不会再有别的事情，能比我和夫人休息更重要了。” 第38章 福尔戈修道院 祈祷室灰暗的石壁上烛火跳跃，隐隐可见两具重叠的影子，像一朵云，聚拢又飘散，不断地变换各种形状，又像翻涌的浪，剧烈地起伏，始终不得停歇。 而高悬的神像无声地注视这一切。 索菲亚紧紧拽住身下的披风，那丝绒的质感阻隔着地面的坚硬，凌乱不堪，一如水光潋滟中不受控制摇晃的视线。 乔恩公爵一向有种不分时间场合的奔放和不羁，且让人防不胜防，索菲亚还没反应过来，便已是眼下这个局面，她听见祈祷室外来回行走的脚步声，那是修道院内驻守的侍卫在四下巡视，这阵仗颇有些重兵把守的味道，可索菲亚来不及怀疑，她一边被丈夫困在一种难以言明的颤栗之中，一边还要担心是否有人会突然破门而入，而更让她惶惶不安的，是他们此刻在修道院神圣的祈祷室里过于离经叛道的行为。 她心惊胆战地瞥向那具隐没于烛火之外的神像，高悬于墙，沉默如风，在灰暗的光影中呈现出模糊的轮廓，或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索菲亚竟无端生出一股怪异之感，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们结束，乔恩公爵才觉察到她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 他靠在墙上，神情餍足而又慵懒，掌心缓缓地在妻子光裸的后背上游走，而索菲亚趴在他胸前，迟疑道：“那座神像…我好像见过。” 可世间神像都不过此般模样，而什么时候又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也丝毫说不上来，就像是追逐一场刚刚结束的梦境，拼命地想要往前探究，却越是用力越没有头绪。 “是吗？” 乔恩公爵贴在她的耳边，低低地笑着，“我第一次在王都见到你母亲时，也是和你现在相同的感觉。” “什么意思？” 索菲亚莫名其妙地看他。 “福尔戈里供奉的神像，我小时候已经看过无数次。” 乔恩公爵笑盈盈地握住她覆于胸前的长发，乌黑的发丝在指缝间轻盈地滑落，仿佛时光流逝一般，再无痕迹，于是乔恩公爵指尖一转，改而抚向索菲亚的面颊，在她眉眼处仔细描勒，“这里的修女告诉我，说圣母于世俗中降临皆应是此般模样，所以当初我随父亲在王宫见到你母亲时，还以为圣母真的出现在我眼前了。” “母亲？” 索菲亚愣愣地听他说完，又扭头看向光影中的神像，电光石火间突然就明白过来，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挥之不去的怪异之感究竟来源于何处——那模糊的轮廓分明就是记忆中的母亲。 “这怎么可能…” 索菲亚顿时觉得匪夷所思，她的母亲从未离开过王都半步，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福尔戈修道院，却供奉着一座与她非常相似的神像。 难道…… 就在索菲亚忍不住胡思乱想之际，乔恩公爵急忙纠正她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福尔戈修道院本就是我祖母修建，想想她和你祖母之间的交情，也就不难理解了。” “提利尔伯爵夫人？” 索菲亚倒不知道还有这一层缘由，这里距离苏瓦尔城不到一英里路，再加上还有军队驻守，的确和普通的修道院不一样，而且她想起当初艾莉·伊洛克将自己绑架到这里时，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敢情她只是在自家后院转了一圈而已。 “可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索菲亚眼里顿时冒出星点怒火，“你果然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 乔恩公爵笑眯眯地看着她，“祖母为她的阿玛莉亚公主修建了福尔戈，所以这里供奉着一座与公主相似的神像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而作为阿玛莉亚公主的后代，索菲亚和她的母亲自然也会与这座神像具有几分相似之处。 “现在明白了吗？我的夫人。” 乔恩公爵拍了拍索菲亚的臀部，肉乎乎的手感极佳。 索菲亚：“……“ 她仰头看向高悬的神像，见它垂眸与她相望，仿佛已经逝去的祖母在慈爱地注视着自己的外孙，提利尔伯爵夫人说过，她曾追随阿玛莉亚公主四处征战，或许在她眼里，世俗所见的圣母就应该是公主那般模样，于是以此注塑神像，索菲亚不禁感慨：“想不到，提利尔伯爵夫人竟然和祖母感情如此深厚。” 可她的女儿却是谎话连篇，三番五次地骗她。 索菲亚默默在心里对比着，然而乔恩公爵却摇头说：“不止，就连祖母当初离开苏瓦尔，也和阿玛莉亚公主有关。” 他顿了顿，内心摇摆不定，不确定是否应该继续告诉索菲亚接下来的事，可他看着妻子亮晶晶的黑眸，那一脸过于震惊的表情，很容易便猜到她此刻脑子里的某些不切实际的想象，他连忙阻止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当年阿玛莉亚公主代表维斯塔那与恺撒对战之际，正值维斯塔那几名王室成员争夺王座，作为王储之女，你的母亲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于是阿玛莉亚公主便将将自己年幼的女儿藏匿于昔日好友所在的苏瓦尔境内，只可惜你母亲最后还是被人给带走了。” 乔恩公爵说得隐晦，然而索菲亚却不难猜到其中的一些关键人物，所谓的昔日好友是提利尔伯爵夫人，而带走母亲的人，就如提利尔伯爵夫人当初所说的那样，是恺撒的国王。 而之后的故事，索菲亚已经知晓，国王将母亲抚养长大，然后与她生下了自己。 如此荒唐和匪夷所思，充满了世俗的罪恶与黑暗，却让索菲亚对过去的所有疑惑之处都有了解释，为什么幼年的记忆中父母总是频繁地发生争吵，为什么父亲从来都对她比对菲利普·兰斯卡特冷淡，为什么母亲死后面对大肆杀虐的父亲，王权之上的国王会懦弱地选择沉默…… 原来所有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索菲亚张了张嘴，艰难地问道：“也就是说，这家修道院曾是母亲小时候的藏匿之所？” 乔恩公爵点点头，没有否认。 “祖母受阿玛莉亚公主所托，保护她的女儿不被有心之人找到，后来战争结束，阿玛莉亚公主去世，而她的女儿也被人带走，祖母为此自责不已，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得知你母亲被人带走的真相。” “什么真相？” 索菲亚不自觉睁大了眼睛，黑漆漆的瞳眸一瞬不动地看着他，乔恩公爵叹了口气，说：“被藏匿在此处的公主之女之所以会被人发现，是因为我的祖父告诉了对方这个秘密，尽管他也是为了保护妻子避免苏瓦尔陷入纷争，毕竟当时国王已经猜到阿玛莉亚公主可能会将女儿送去什么地方，身为同胞血亲，他很了解自己姐姐的一切。” “所以，是你祖父出卖了我母亲？” 索菲亚向他确认道，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而乔恩公爵搂着妻子，也承认道：“没错，而后来我祖母知道后，只留下一句‘这场婚姻充满了谎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苏瓦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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