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盘从外表看上去只是个普通黑白双色的石盘,长宽约两尺,周身线条厚重拙朴。中央有不甚规则巴掌大的圆形洞口,四周镶了圈墨色古玉,仿若出鞘利刃般隐隐泛着寒光。 顾屿围着它左转三圈右转三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研究了个遍,终于恍然大悟一锤定音:这就是个磨盘。 燕鹤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绕着乾坤盘转来转去,并不出言阻止。微一抬眸,恰好对上孟婆了然又八卦的眼神,嘴角抽了抽,立刻将顾屿用法术强行捞了回来。 顾屿冲她笑了笑,眼眸上挑,唇角微扬,配上天生的好皮囊,瞧上去实在是有些惑人。 燕鹤青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闭目默念现形咒,手中显现出金弦。她将金弦放置在乾坤盘中的圆形洞口处,示意孟婆开启法器。 孟婆点点头,从容随意地从发间取下一支金簪,眸色一凛,狠狠划破了手腕。大股殷红血液喷溅出来,汇聚在乾坤盘中。 片刻后血液便浸润了整个圆盘。明暗交织的符文浮在乾坤盘上空,洞口中金弦不断扭曲摆动,某种素白色的丝线从中脱离出来,于符文中交织幻化出凌烟的虚影。 孟婆面色凝重,额间冷汗滴落,口中念念有词。约莫半刻,那符文中凌烟的虚影眉眼已清晰可见。孟婆周身淡青色灵力尽数涌向她,断然喝道:“去!” 那虚影晃了晃,再度化作千万条素白丝线,于符文中盘旋交织,渐渐织成了细密的白网。孟婆看向燕鹤青,微微向上仰了仰头。 燕鹤青心中了然,瞟了一眼身边尚还呆愣的顾屿,本着能坑一个是一个的原则,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缩小身形一同跃入那白网中。 一瞬间的柔软过后,两人同时从半空中落到了地上。燕鹤青默不作声地爬了起来,面容罕见的有些狼狈。 顾屿习以为常地站起身,用符咒整理好衣襟,环顾四周,不甚确定地低声问道:“……这是……凌烟的记忆?” 燕鹤青微微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伸出一只手挡在了顾屿身前。 顾屿挑眉道:“……鬼主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燕鹤青看也不看他,言简意赅道:“手,靠过来。” 顾屿“喔”了一声,不理解但照做。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缓慢靠近了燕鹤青伸出来的那只手。刹时只觉手腕处一紧,金线再度出现,将他们的两只手牢牢绑在了一起。 顾屿:“……………………!” 敢情这线出现还和距离有关? 他有些震惊地看向燕鹤青,试图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鬼主大人,这金线—” 燕鹤青冷冷打断了他:“这个出去再说。先去找凌烟。” 同如今城中的血蛊遍地,死尸遍野不同,此时二城在凌烟的记忆中仍是一派祥和平静。……至少表面如此。 城中鬼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笑风生,散漫闲聊。他们看不见受记忆牵引来此的外来者。 燕鹤青同顾屿沿着路上牵引的白丝线绕过七八条巷陌街道,一路行至一间昏暗简陋的房屋前。白丝线暂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衣衫破旧盘着小辫的小姑娘。 是凌烟。 此时的她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年龄,面容消瘦,紧抿着唇从他们身侧掠过,快步跑到屋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正试图听清里间的谈话。 燕鹤青同顾屿对视一眼,径直从紧闭的房门穿了过去。昏暗狭窄的房屋内,一面色灰黄的男子正哀声叹气,同倚在床榻上的默默垂泪的妇人商谈着将女孩献给城主换取足够的银钱。 妇人原本并不同意,只一味摇头。那男子见她死活不愿,取过案板上的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场景一转,凌烟已经被绑得结结实实架上了白桥,她没有回头去看泣不成声的妇人和捧着银钱大喜过望的男子。她坐在白桥中,没有哭也没有笑,平静得像是一尊木雕娃娃。 幻境消失。白色丝线再度出现,一路延伸至城主府。燕鹤青和顾屿跟随着白丝线的痕迹入了府中暗阁。 凌烟的身影显现出来,看上去年岁大了些。她穿着白衣,四肢被金弦贯穿,口中衔花,说不出话。 燕鹤青微微皱眉,走近了些,心中不由一惊。顾屿也察觉到异常,轻声道:“她的眼睛,是灰色的。” 燕鹤青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又想到了丹霄阁中那双碧若寒潭的眼睛。顾屿忽而扯了扯她的衣袖,燕鹤青有些不满地回头瞪了他一眼。顾屿乖觉赔笑,示意她往前看。 暗阁中的场景不知何时又已变换。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看清另外那人面容的那刻,燕鹤青身体僵硬一瞬,默然不语。 宋浮白。还未癫狂求死的宋浮白。 宋浮白穿着浅青衣衫,乌发半扎半散,眉眼间有淡淡的戾气,身姿修长,像是雨后青翠的修竹。他站在凌烟面前,一点一点耐心地为她解开金弦的束缚,取掉了舌尖花。 凌烟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既想要靠近他,又本能地感到畏惧。这人有能力解除城主的法术,她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她惹不起。 宋浮白嗤笑一声,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上,伸出手微微挑起了凌烟的下巴。他眉眼温和,开口问道:“想活命吗?” 凌烟点点头。 宋浮白唇边的笑意便加深了些:“我给你活命的机会。”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前提是,你要听话。” 听话?什么算听话? 燕鹤青不无嘲讽地想,宋浮白还真是好眼光,让人听话听到陪他生随他死的地步。 然而彼时凌烟并不知道这“听话”究竟意味着什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又是一番场景变幻。凌烟身量已然长大成人,她回到了暗阁。这里有了替代她做祭品的姑娘。 那姑娘眼眸碧绿,像是江河湖泊最深处的那抹绿意。凌烟知道这是什么。 是城主血脉的象征。 城主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去做祭品,凌烟不知自己是该嘲笑还是该感到悲哀。 她想到了初见时宋浮白的一袭青衣,从那以后她独爱青绿。凌烟想要这双眼睛,她也确实做到了。 暗红血迹喷溅一地,被金弦绑缚的少女昏死过去,她的眼眸已经成了黯淡的灰色。而凌烟的眼眸,碧若寒潭。
第38章 等君百年。 幻境到此再度消失。素白丝线调转方向,引着顾屿同燕鹤青行至城主府正厅中。 一服饰庄重,眼眸碧绿的女子发髻高高盘起,神色冷淡地坐在桌案后。数位下属跪在地上,似乎在向她恳求着什么。 幻境重组。凌烟面上覆着半张玄铁面具,手中金弦正勒着方才坐于桌案后的女子的脖颈。然而那女子平静地看向凌烟,面上并无惊惧,反倒微微一笑:“杀了我吧。这是我欠你们的,应该的。” 凌烟眸中讥诮之色一闪而过,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女子的脸色登时苍白如纸,颤抖着瘫倒在了座上。凌烟轻笑一声,松开了金弦的桎梏,心满意足地看着她放声痛哭。 幻境刹那化作浓雾。 素白丝线又将他们引向了丹霄阁。宋浮白抬手为凌烟别上一枚玉钗,眼眸中泛起冷意,言辞却极温和。 他让凌烟接替上任城主,执掌丹霄阁。在十二城中放出长生药的消息,引诱来者。又借金弦在丹药中掺杂血蛊,不知不觉中便可用自己的身体去掌控他人生死。 前提是,凌烟要以身饲蛊,……寿不过百年。 顾屿沉默着睁大了眼睛,明了真相后心中震惊之余,竟还意外地有些感伤。燕鹤青死死盯着宋浮白,不知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 幻境中凌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顿了顿,又提出了她想要的条件。宋浮白笑得令人如沐春风,让她尽管提就是。 凌烟面上渐渐透露出绯色,耳尖薄红,小声道:“可以陪我过次生辰吗?一次就好。” 宋浮白似乎有点惊讶,垂眸思忖片刻,欣然许诺:“可以。” 然而此后一别数年,宋浮白杳无音讯。凌烟就守着丹霄阁,等了他数年。等他归来履行承诺。 百年过去,凌烟身上血蛊渐已不受束缚。她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它们,苦苦压抑伤痛,日夜难眠。她仍然在等。 ……一直等到燕鹤青挑破了宋浮白已身死真相。凌烟终于心如死灰,放任血蛊暴动吞噬了整座城池。 幻境已然消失。凌烟的幻影站在了燕鹤青面前,发髻间仍旧别着那枚玉钗,碧色眼眸直直看着她,低声诉说道:“我曾以为他是这个世上最在意誓诺的人,言出必行的真君子。我以为……只要我对他有用处,他就还会回来。” 她垂下眼眸,自嘲般地摇了摇头:“可是我错了。也许我只是他精心布局的棋子中最无用的那一颗。是我痴心妄想,竟会企盼他会为随口许下的承诺停留。” 燕鹤青默不作声地瞧着她,神色微妙,并不出言安慰。眼下这情形,安慰已是徒劳。 顾屿却忍不住开口道:“……这不是你的错。只不过你爱他,恨他,都与他无关罢了。宋浮白也许并不是不在意你,只不过是……有些自顾不暇。” ……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 燕鹤青冷笑着瞪了他一眼。 凌烟却很领情,看向他微微一笑道:“多谢。” 幻影已将消散。 燕鹤青问道:“如今城中血蛊遍野,宋浮白可曾告诉过你,这危局该如何解?” 凌烟闻言一怔,抱歉地笑了笑:“……恐怕只能再寻人替代我做血蛊的寄主,方才能让危局得解。” 燕鹤青又有些头痛:“……知道了。多谢。” 凌烟轻声叹息:“该我谢谢你才是。你为我重塑了这枚玉钗,……我很高兴。”停顿片刻,又说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我要去寻他了。” 忽而风起,凌烟如先前的幻境般化作白雾,消散在了原地。 凌烟一死,周遭幻境渐次崩塌。燕鹤青同顾屿只觉得骤然天旋地转,转眼间便落回到了客栈雅间的地上。 孟婆面上笑意盈盈,上前将二人拉了起来:“怎么?可曾弄清楚此间事的因由?” 燕鹤青瞟了她一眼,随意“嗯”了一声。顾屿尚在低头思索着什么,一言不发。 孟婆倒也不在意他二人的敷衍态度,将左手平摊到燕鹤青面前,佯作苦恼地歪了歪头:“那应付的银钱呢?” 燕鹤青看着她,忽而伸出手一把将她的手握住了。 顾屿默默别开了眼。 孟婆面上笑意僵住了,试图抽出手无果后,白了燕鹤青一眼,嫌弃道:“……干嘛?想赖账?” 燕鹤青眯了眯眼睛,笑得不怎么真心:“师姐,帮帮忙吧。不然我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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