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细看来,这消瘦中又有一番别的意味,似是一杆翠竹,带着点清癯的风骨。 尧宁挑了下眉,笑道:“如何见得?” 牙行老板已是十二分不耐,碍于尧宁在侧,只能按着脾气,呵斥道:“阿度,不许胡言乱语,对贵客无礼。” 旁边其他牙行仆人也朝阿度投去或隐晦或直白的厌恶目光。 阿度恍若未闻,桃花眼眨了眨:“姐姐要找车夫?” 尧宁:“正是。” “那可要力气大,扯得住缰绳,治得了野马的。” 阿度左右看了看,突然出其不意一脚踹开旁边的女孩子,抓住一个男仆的手臂,老板气急败坏:“阿度!” 阿度理也不理老板,定定看着尧宁,认真道:“我力气很大。” 老板忙向后堂大喊:“来人!快来人!” 被抓住手臂的男仆一脸惊慌,双股颤颤,阿度笑看着尧宁,手上用力,轻轻一折,只听男仆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面庞登时白如金纸,少顷便晕了过去。 十几个穿着黑衣短打的强健护院一拥而入,老板又气又急,强忍怒火对尧宁道:“贵客还请去前厅稍事休息,待我处置了这刁仆,再向贵客赔罪。” 阿度气定神闲道:“阿福的手废了,你已损失了一个仆人,竟还蠢到要处置我,一天去了两个,换算成银两只怕不少吧。” 老板听了脸上果然一阵肉痛,但显然放着阿度这样的祸害才会造成更大损失,当即抹了一把汗,也不管尧宁了,对护院道:“把她给我捆了!送官!” 护院上前,阿度眼神一凛:“谁敢。” 目中的狠厉像是要搏命,骇得几个护院一时立在原地。 阿度穿着牙行仆人的制式灰衣,扫了扫衣袖,背过手去:“这位贵客姐姐已经看中我了,你们岂敢动我。” 她说得如此笃定,连老板都不由看向尧宁。 尧宁自始至终安静旁观,此时道:“不。” 阿度蓦地色变。 尧宁伸手一指:“我要他。”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是角落里坐着的一个仆人。 那仆人脸色苍白,靠着柱子闭目休息,看起来十分羸弱。 方才这边一通混乱,他的姿势始终未改,连眼神也欠奉。 老板见尧宁指定要这人,一时脸色十分精彩,抬手捂了捂额头。 那人缓缓睁开眼睛:“要我?” 尧宁点头。 他便起身,拍拍衣上灰尘,走到尧宁身边。一张脸生得俊美,只是颧骨高,瞧着有些刻薄。 似笑非笑打量尧宁两眼,懒洋洋道:“得嘞,从今往后,您便是我主子了。” 竟是十分乖顺。 阿度怒道:“阿白贱人,竟敢抢我的东西!” 说着抡着拳头便要上前,阿白身形一闪,堪堪躲过去,扬声道:“主子您先走,我稍后就到。” 老板焦头烂额,急忙吩咐护院上去扯开阿度,几个护院先后发出惨叫,一时众人乱做一团。 尧宁离开前看了一眼,刚好对上阿度目光,小姑娘不复先前讨好,桃花眼中满满的狠意,似是要用眼神将尧宁拆骨剥皮。 尧宁收回目光,去柜台付了钱,出门上马车。 半刻钟后,阿白出来了,左脸一块青肿,看起来挨了挺重一下。他用舌头顶顶,浑不在意,跳上车前:“主子,咱们去哪?” “沿官道直走。” 阿白不多问,不大熟练地赶起马车。 马蹄踏踏,车声辚辚,四角流苏在风中飘荡,尧宁的声音自车厢里传出:“别叫主子,换个称呼。” 阿白毫无意见:“叫什么,您说。” 尧宁想了想:“大小姐。” 阿白转过身,透过风扬起的帘幔缝隙看尧宁:“大小姐?” 尧宁:“不像吗?” 阿白打量两下,认真点点头:“大小姐。” 路途无聊,尧宁便问阿白是哪里人,因何卖身牙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何时就讲到尧宁身上。 许是对着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说起来便少了很多顾忌。 “所以,你夫君对你很差,你受不了才跑了出来?”得知尧宁夫妻情分浅薄,阿白道。 “我不太清楚那算不算差。” “你莫不是个傻女人?” “傻倒不傻。我其实也强迫过他。” 阿白听完尧宁所谓的强迫,半晌无言,马车停住,他掀开车帘,眼底隐隐几分笑意和讥诮。 “大小姐,你那不叫强迫。”阿白道,“献祭还差不多。” 献祭么,尧宁头靠在车床上,天光云影在她眼中流过,她轻轻一笑:“阿白,若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阿白重新赶起马车,哼笑一声:“我压根不会爱慕这样的人。” “为何?” 阿白靠着车棱,一腿屈起,单手持马鞭,另一只手闲闲搭着膝盖。尧宁眼睛眯起,这姿势颇为洒脱傲慢,让阿白看起来不像是个卖身牙行的贫苦仆人。 阿白落下不轻不重的一鞭,马匹撒丫子跑了起来,他语气中还带着嘲讽,言语间已全无仆从的卑微恭敬:“你待他一片真心赤诚,他却根本不曾将你放在眼里,你二人高下已分,薄情冷血之人,不如你。” 尧宁没想到情爱一事也能分个高下,这人倒是很有大师姐的风格。 “对于不如我的人,我从来看不上,不会去看,更不会沦陷颠倒。” 尧宁点头:“你的话虽有些偏颇,若有这样心性,活得倒也快意。” 阿白叹了口气,明白即便尧宁认可他的话,他的话也解不了尧宁的忧愁,他瞥了眼这个华服花貌的女子,目光已带了一丝睥睨,还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一点点怜悯。 “大小姐,他不爱你,不爱任何人,他只爱他自己。” 尧宁明白,她道:“多谢你宽慰我。” 他没有宽慰她,只是道出事实罢了,所谓当局者迷,他觉得若是这个女人耽于情爱执迷不悟,像是某种损失。 倒是奇怪,第一天认识,除了长得好看点,也没啥特别。 阿白觉得自己是昏了头,跟个陌生人说这么多干什么。 马车经过市镇,尧宁吩咐阿白买了些食物,又给他买了一身体面些的衣裳,拿出银子时,阿白的目光闪了闪:“你倒是不缺钱。” 修真者在人间,可以辟谷不食,可以露宿荒野,但尧宁 出身民间,习惯了一日三餐,所以银钱还是要有的,自然不能缺。 她对阿白十分大方,给的银钱远远超过花用所需,阿白也不客气,多余的直接收入囊中。 换了一身衣裳后,阿白看起来竟不像个赶车的马夫了,有点富贵公子的感觉。 尧宁瞥了眼:“你如今既服侍我,把你那不屑一顾的眼神收一收,省得过路人还以为我是什么了不得人物,平白招人耳目。” 阿白怔了怔,哑然失笑,王孙公子俯就一般,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是。” 又加了句:“大小姐。”
第10章 使君无妇,罗敷无夫,好…… 晚上没赶上客栈,二人宿在郊外。 阿白生了一堆火,拿树枝串着白天买的两只鸡烤起来,尧宁坐在火堆旁闭目假寐。 春寒夜静,星河在天,荒野中唯此处一堆篝火,寂静中只听偶尔火焰荜拨声。 尧宁累了,放任意识昏沉,只留一缕神识戒备四周。 即将坠入梦境中时,识海中突然出现三个大字,银钩铁画,照面而来,威势十分骇人。 【在何处】 尧宁半睡半醒中疏于防范,被这突然出现的三个字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隔着火光,阿白烤肉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尧宁平缓了一下吐息,神识往内一观,只见那字体渐渐消散。 她道:“无事。” 阿白也不多问,只道:“明早可是继续走官道去中则洲?” 尧宁漫不经心答道:“是,中则居九洲中央,我要……” 一语未尽,识海中又有两个字浮现,灵气灌注,神魂牵引,全不受尧宁神识控制,蛮横霸道地现于意识中。 【说话】 尧宁闭眼也知道那是谁的语气,一股混杂着愤怒、委屈、悲伤、冷漠的感受自胸臆中腾起。 她从乾坤囊中抓出一把碎玉,注入了二人心血的玉佩碎片,在火光映照中光芒流转。 玉佩已碎,溯源镜无法张开,沈牵看不到她,听不到她,也无法回溯她做过什么,这人却凭借着碎片,蛮横地以那点神魂联系,动用灵力在自己识海中刻字。 没有玉佩,沈牵修为再高,也像是在流沙上写字,风一吹便会流逝。 难得他肯为尧宁费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多在乎她似的。 尧宁冷笑一声,握住碎玉,指缝中有白光流泻,再张开手时,已是空空如野。 识海中有浮现两个字:【我来】 我来什么,沈牵还未传达完,玉佩便消失了,尧宁识海终于恢复了宁静。 阿白似是什么都没注意到,将烤好的食物递给尧宁。 尧宁心不在焉咬了一口。 整个人僵住。 她认真问阿白:“你学过厨艺?” “老板请师傅教过,没怎么听。”阿白随意道,见尧宁呆滞的表情,“难吃?” 尧宁点点头:“很难吃。” 阿白咬了一口:“我觉得挺不错了。” 这肉没放盐,表皮过焦,肉质柴,还带着一股腥味,实在难当“不错”二字,不过看阿白吃得自然,尧宁也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太娇生惯养了。 于是忍着不适又吃了一口。 嚼了几下,痛苦地咽下去。 阿白一只鸡已经三两口吃完,瞧着尧宁小脸皱成一团,眼底有了点笑意:“还真是大小姐不成。” 附近树丛在风中轻轻摇晃出声,一只蛾子撞入火光。 尧宁莫名觉得阿白的眼神像看个好玩的东西,调皮的猫,笨拙的狗,总之不是理应地位高于他的雇主。 尧宁心下微惊,手中烤鸡已被阿白接过去,三两口吃完,道:“我再给你烤一只。” 又加了句:“我想想当初师傅是怎么教的,争取给你弄得好吃点。” 夜风拂面,带来一点寒意,又被熊熊燃烧的火焰驱散,尧宁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像是困了,不经意头一点,再抬起时,阿白将烤鸡递给她。 尧宁只觉心中烦乱,被沈牵引起的心绪如涨潮般再次涌来,她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然后有些僵硬。 这烤鸡寡淡,柴且腥,一点都不好吃,她问阿白:“你学过厨艺?” “老板教过,没怎么听。难吃?” “很难吃。” “我觉得挺不错了。” 她又吃一口,难吃,心中翻涌的委屈似乎借着这个理由有了个出口,她脸皱成一团,说不清烤鸡难吃,还是心中难受,眼中有了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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