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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人的对话，几句就可以知道结果了，她们太了解彼此了。 “是我又如何？”她也懒得装了，此刻翘起唇角，绕着孟簪走了一圈，锁链的声音哐啷响起，颇为悠闲和玩味，“这是你最后的一次机会，也是我的。” 孟簪看着昔日好友，心中那么多为见面而准备的话语此刻变成了一句颤抖的再简单不过的，“我从没有怀疑过你。” “呵，那是你蠢，与我何干？”，她笑容讥讽，“怎么，要我给你颁个奖吗？” 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吗？ 只是孟簪觉得两个人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孟簪松开攥紧的手，对峙间望向对面之人，语气满是愤怒和难过。 “你还记得柳欢喜吗？” 这个名字很熟悉，见孟簪第一时间没想起来，柳拂云脸上的笑容更甚，“果然忘记了呢，大剑客。”语气里满是阴阳怪气，她坐回地牢的床上，翘起二郎腿，嘲讽道，“作为天才少女又如何？还不是被我设计死在了飞升的天雷里。 柳欢喜……是那时阵法里遇到的小男孩。 “他是你的何人？”两人都姓柳，一个答案心口不宣地浮现。 “他是我的亲弟弟。”直到被直截了当地承认下来。 他说他家中有个姐姐在京城读书。 一如她第一次和柳拂云遇见，便是在京城。 “……所以一切都不是巧合。” “你我的遇见，以及过去的一切。” “都是假的？” 沉默间听见回答，岩缝中的寒风逃不出的黑暗和痛苦，浮云也躲不过。 最后要走的时候，孟簪看着柳拂云的眼睛，“我没有杀他。” “随你吧，反正你……也快死了。” 最亲密的人往往更知道怎么扎出最痛的一刀。 柳拂云看也没看孟簪最后一眼，只是她摸向自己的心口，好像也没有那么快意。 骗子入戏太深了，才意识到这份虚情假意的毒药里原来也掺了几分真情。 岁初，寒霄未散，人间已染红妆。 剑宗山脚下的城镇张灯结彩，朱砂写的春联在风中轻晃，墨迹未干的“福”字映着雪光。 街角卖糖人的老叟指间翻飞，熬化的饴糖拉出细丝，看得北冥凌目不转睛。年岁尚小的孩童们举着竹竿挑爆竹，噼啪炸响间，惊得檐上积雪簌簌而落，落了出来一同采购的虞双灵一身雪，恨不得抽出剑给这些小孩立马来一顿爱的教育，最后自然是被北冥凌拦下。 剑宗上，外门弟子忙着以净尘诀扫除阶前残雪，有个少年偷偷用剑气在冰面上雕了只胖鲤鱼，被慕容长老逮个正着，追着跑了好几个山峰；膳堂的灵厨正以三昧真火煨年糕，蒸腾的雾气里混着灵米香，勾得几只贪吃的仙鹤和师渡雨在门口探头探脑。 忽有钟声自云间荡开，惊起满山寒雀。 烟火散尽，新岁来了。 有关于生辰，孟簪本来不打算操办的，但是拗不过几人的热情。孟簪知道，她们其实是希望让自己可以开心一点，无花宗灭门，师弟入魔，好友是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这些事都盘旋，日日让孟簪难以入眠。 新岁那一天，孟簪拿出许久不用的风月令给谢赴星发了条消息，那是她挠头挠了一个晚上才想出来的话语。 “新岁除旧，春来忧散。” 等了很久，就 像是石沉大海，孟簪等了一会儿，又发了一句，“后天我生辰，定在来福客栈三楼风雨庭，你会来吗？” 又是石沉大海。 她想，谢赴星大概永远都不会理自己了。 — 等谢赴星收到风月令的消息，披星戴月赶到来福客栈的时候，已是夜深。 一门之隔，屋内热闹的声音传出来，是剑宗那位霁月光风的大师兄醉酒后，在众人起哄声里，磕磕绊绊地表白，“既白师妹，我、我心悦你。” 他的心倏然提了起来，密密麻麻的醋味蔓延开来。 他想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去打断，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他是孟簪的何人呢？身份有别的师弟？ 谢赴星自嘲地笑了，打算一会儿把礼物交给掌柜的，正转身离去，女子的声音让他停下了步伐，“师兄喝醉了。”清清冷冷的声音宛若轻灵的铃铛，“我有喜欢的人了，感谢师兄垂爱。” 这一晚孟簪并不打算回去，因而在来福客栈订了房间，虞双灵将孟簪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后这才放心离去。 谢赴星早就在房间里孟簪了，等到虞双灵走后，这才现身，没想一现身就看见孟簪坐在窗台上，他皱着眉把人从危险的地方给揪了下来。 不想，这人醉酒后站都站不稳，直接往谢赴星怀里摔。 抬头看清面容的那刻，目光可见的直了。 “今夜。”女子柔荑般的手指点在了少年的心口，醉醺醺的人歪头朝谢赴星一笑，“就点你了，你叫什么？” 谢赴星安静地看向眼前的女子，很是嫌弃，“又喝那么多酒。”他撩开对方凌乱的发丝，掐着对方的脸，“……你酒量很差，以后少喝点。” 孟簪不服气，瘪了瘪嘴嘴，往地上直接一坐，闹脾气道，“我要穿新衣服。”这人眼珠子一转，狡黠地看向漂亮得不像话的青年，手指一指，“你给我换。” 谢赴星看了眼这个醉鬼，再侧眸看到她手指的衣服，上前囫囵吞枣般地给人套上了。 然这人穿上后第一句就是——“好看吧，我渡雨师兄送的。” 谢赴星把玩着身后的盘扣，漫不经心地哄道，“再说一遍，谁送的。” “师……”少年的吻来的太过于猛烈和，带着若有若无的怒意，她仰头承受，刚开始的波涛汹涌逐渐平息，他扣着她的下巴，最后很轻的落下一个吻，哑声道，“师姐，我没有亲人了。”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壁垒一点点坍塌，到底也不过是个二十一岁的少年郎，一日间见证宗门被灭，心里也是无助脆弱的。 “我只有你了。”他的手攀上孟簪的发丝，看向她的目光宛若溺水之人的浮木“你说过要给我一个家的，忘了吗？你说要做我一辈子师姐的，还记得吗？你也应该是喜欢我的吧，不然为什么日月镜里，你可以推开的，可是你没有，和师弟颠倒凤鸾，会让你开心吗？” 注定是得不到答案的，眼前的只不过是一个醉鬼。 然而，“开心的，因为……”对方托着脑袋，认真道，“这种事情是只能和喜欢的人做的事情。” “喜欢的人。”谢赴星很快发现话语里的关键词，猛然看向孟簪，这人目光直直盯着他看，悠长地叹了口气，“唉——你真是太不聪明了，师弟。” 师弟两个字灼了谢赴星的耳朵，“我可不是个好人。” 孟簪撑着谢赴星的肩，摇摇晃晃地在床上站起，俯身轻笑道，“我对你好都是有目的的。” 她挑起对方的下巴，青年极其顺从，一双好看深情的眼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望着她，看得醉酒的女子一阵无名火，正当谢赴星觉得这人大抵酒醒了的时候，“你有没有点道德素养，客人就那么主动了，你就坐在这里，不干点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孟簪，日月镜中的旖旎记忆浮上脑海，羞的他双耳发烫，谢赴星一把抓住孟簪的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孟簪无辜地看向面色不太好看的青年，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三个字，“谢赴星。” 他压抑住眼底的暗沉，“为何是他？” 她突然噤了声，很久很久才扭扭捏捏地道了句。 “因为……我喜欢他。” 那一晚，那件新衣裳被撕得稀巴烂。 那一夜，他吻着他的神明，红着眼眶，一遍遍地乞求她的垂怜，哪怕这份垂怜是出自怜悯和同情，他也依旧甘之如饴。 — 清晨，孟簪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直接呆住了，醉酒后发生的一切清晰地从脑海中划过。 她却只是安静了一会儿，起身穿好衣服，悄悄地走出了房门，来到了来福客栈外的森林，一路走到了悬崖边。 天雷已经酝酿在了天际，她俯视，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这一刻好像也没那么害怕死亡了。 在昨日的一声声祝福声里，只有孟簪清楚知道，自己走不过的命数。第一道天雷即将劈落的时候，周围时间停滞，她下意识摸向腰间滚烫的香囊。 想起玄钟对自己所说的，这是——换命符？ 是谁竟然将他自己的命数换给了自己？ 她抬眼，一道红衣颀长的身影站在了雷阵的中央。 孟簪疾声呵斥道，“谢赴星，停下，我不用你做什么好人！这本就是我的命数！不用你替我扛，我自己能扛得下！” 来人抬指燃烧尽了手上的符纸，飞烬和雪花一起飘落，谢赴星回头看了眼孟簪，那张自来对一切浑不在意的面容上勾起一抹苦笑来，“师姐，可我不愿。” “天道不公，偏要许你我一个死局，那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手臂粗的第一道天雷落下，打在谢赴星的身上。 第一道落下的天雷轻易穿透魔气撑起的屏障，狠狠劈在青年的右肩胛处，霎时，皮肉翻卷，他闷哼一声，硬生生扛下了这道天雷，雷电淬炼过的灵力入体，他脑中多了一段记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片段中是一个小鲛人翘着脚坐在岸边等人，海浪阵阵拍过，落下一沙滩的贝壳，他无聊地在数贝壳时，有人影盖在身后。 谢赴星神情骤然变得痛苦，他捂着脑袋，缓缓蹲下，第二道天雷接踵而至。 没有魔气和灵力，谢赴星熬不过去的，这天雷连化身期的都未必可以扛过去，更何况是当下的谢赴星。 为什么自己那么弱？为什么身边的人一次次站在自己身前自己却无法做些什么？如果能再强一些就好，如果……能再强一点，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如覆水难收。 孟簪袖中的定坤珠飞出，向来黯淡无光的珠子在这一刻绽放出夺目的光，紧接而至的不死果和冥界雪接连而出，“药方是假的，可是对你而言，这一切都是真的。”锁灵阵和结界破开，巨大的冲击力之中，一抹亮光悄悄飞在了孟簪的额间，破开了那个无人知晓的阵法，“现在我把力量还给你。” 五道天雷已经落下，雷阵中央的人已然近乎是个血人。 奄奄一息之中，谢赴星已经疼到睁不开眼，他保持着撑着追云半跪在地上的动作，只感觉一阵温暖的灵力包裹了自己。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听到这句话的那刻，来自灵魂的悸动让谢赴星费力地抬头，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人。 骤然，一颗圆润的珍珠滚落在了地上。 鲛人一生只落两次泪，一次是新生，一次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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