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了。一方圆台,被护栏围起来,四周呈环形与上升趋势做出了观赏的平台,像是古罗马的斗兽场。 那些台子上只零零星星站着一些人,并且离台子很远,似乎对“审判”这一事感到恐惧又好奇,乃至于迫切地想要把自己安插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去窥伺。 姜芜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勉强从穿着中推测出他们是平民、信徒。 更近的地方,在简直触手可及的第一排,只坐了一个女孩。她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姜芜,姜芜回看回去,发现她穿着与德卡斯特有相似之处,并且有着同样的银发金眸,体现出了血亲的意味与相似性。 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和德卡斯特问些什么,便被守在台前的士兵退推了一把,措不及防进了台上。 栏杆的门被迅速关上,姜芜茫然地转头过去,看见自己对侧的栏杆门被打开了,一个紧蹙着眉头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主教的服饰,发际线已经有了未老先衰的征兆,看向姜芜的眼神竟然有些畏缩,手上拿着一把镰刀,隔着很远打量她,随即恭恭敬敬地向着走向看台的德卡斯特行礼。 德卡斯特坐在了那个和他相似的少女身边,他甫一开口,声音具有穿透力和传播力,能够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 “被恶魔附身蛊惑的异端,来自异乡的魔女,请你在女神面前证明自己的骁勇,或者被女神的审判之剑斩首。”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微妙地带上了淡淡的嘲弄:“用镰刀失手杀死妇女的主教,麦卡锡狄克,请你为女神献出你的力量,以此证明你的灵魂仍然保有本真的虔诚。” 如此说来,她要对战的是有罪的主教们。姜芜在心中吐槽:无论谁输谁赢,似乎对教会都不是坏事,简直是斗鸡,然后把死掉的那只捡回去煲汤…… 她从前做鬼差的时候,也并不是没有和拥有非凡力量的人对抗过。因此她倒是并不感到非常恐惧,只是冲麦卡锡先生点了点头示意,随即整个人俯冲出去,向着男人的方向突进。 她的腿伤完全好了,她感受到自己的健康,甚至于说比之前所有时候都健康。她的体术对于一般人来说还算优越,便鼓起勇气去进攻了。 非常顺利,她的拳头打中了男人的下腹,踢出去的一击也击中了。中年男人的皮肉松弛,似乎平时并不怎么锻炼,几步踉跄着后退,甚至几近跌倒。 太顺利了……甚至显得奇怪起来。她从对方招架的形式判断出麦卡锡应当是从前从来没有打过架的那种人,面对一个体格小于他的女人的进攻竟然只是露出恐惧惊慌的表情。 她略微拧起了眉毛,又是一记手刀下劈。这时候麦卡锡似乎才如梦初醒自己是在进行一场对抗,他胆怯地望向自己的镰刀,随即闭 上眼,动作凌乱地向着姜芜劈砍过去。 …… 姜芜站在几步之外,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那些呼吸。她觉得好笑,好像自己正在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可怜人。在一个动作的空隙里她当机立断去夺对方的武器。 麦卡锡甚至没有用很大的力道去握紧镰刀的柄,乃至于成功之容易让姜芜都感到不可思议。她把镰刀握在手里,以拐杖的形式锄在地上,整个人倾斜一点重心过去,身形放松,无奈地看着这个满脸不可思议的中年男人:“……你投降吧。” 麦卡锡的嘴唇颤抖着,姜芜注意到他喉咙紧张得吞咽起来。她摇了摇头,“你投降吧。你还看不出来吗?你打不过我的,再继续下去,你会受伤。还是说你的信仰已经虔诚到了你非要挨这一顿打不可?” 在她惊讶的眼神里,麦卡锡跌坐在地。他的皮囊并不好看,怯懦起来也只使人厌烦。他无力地垂手下去,浑身都在颤抖。 在一阵让人难堪的沉默之后,他抬起头来,看向姜芜,浑浊的褐色眼睛里带着无奈与绝望:“……孩子,你还没有看出来么?这场审判是针对你我双方的,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你杀了我吧。” 他小而肿胀的眼睛眯起来,埋下头去,作引颈就戮状,周身不住地战栗。 姜芜一时间愣住了。她现在终于明白了教会审判制度的精妙之处:被恶魔污染蛊惑的罪人,诸如她,会经受车轮的战斗,最终死在路上。而构成刑具的,恰恰正是教会中需要进行处决的内部犯。 这样一来,任何死亡都不会沾染到那些纯洁的人手上,而有罪之人的死亡,又作为警钟,敲响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德卡斯特的声音仿佛是从天际传来。他的语气郑重起来,而又雄厚,仿佛并不是他自己脱口而出,而是审判之神借由他的嗓子宣判对犯人的叩问。 ——“麦卡锡狄克先生。你曾是女神宠爱的孩子,女神赐予你主教的身份,令你作为老师去传播祂的声音,代行祂的话语,化身祂的足迹。天下的人都是女神的孩子,是你的手足。然而你却辜负了祂的期待。” “你侵害了敬爱你的妇女,又因为她的反抗,在惊慌之下用镰刀割下了她的脑袋。如今你连赎罪的机会都抓不住,竟然跪倒在被恶魔蛊惑的罪人面前,祈求她给你解脱。” 听见这些话,麦卡锡颤抖得更厉害了。然而听完他完整的罪证,姜芜也自觉自己不能够装模做样地去怜悯他,说些“我不会杀你”的假话。怯懦的罪犯也是罪犯,他尚且还有在神面前颤抖的权力,被他杀死的女人却已经没有呼吸了。 姜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死亡即将降临,麦卡锡闭上了眼睛。她也闭上了眼睛,挥动那把曾经也作为凶器的镰刀,手起刀落。 这真是一把很好的武器,划开血肉肌理也并不有阻塞,只像是切开黄油。随着一声闷哼,重物掷地与球体滚动时骨碌碌的声音接连传来。 她睁开眼睛,麦卡锡的头颅正在地上。她听见遥远的看台上,有观众正在鼓掌。
第6章 “这个女人。她是女神赐给…… 看着那身首分离的尸体,姜芜感到胃里有些不舒服。 她从前并不是没有杀过人,做鬼差的原因正是要为自己手上的鲜血赎罪,但这种被规则操纵着去杀一个求死的人还是让她不好受。 她用镰刀去扫那具尸体,将它移得更远些,又深呼吸了几下,才抬起头来。 随着金属相击的声音,麦卡锡进来的门又打开了。进来了一个孤零零的、带着犹豫而踯躅的身影。姜芜本来正保持着戒备的姿态,在看清她的面容时却愣住了。 金发碧眼,面容瘦削,脸颊贴着颧骨凹陷下去一块,身上还是灰扑扑的一身打扮,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恐惧与愧疚,在瞥见地上的尸体时又瑟缩了起来。 ……她昨天才见过的,雇佣她、举报她的麦克米伦夫人。尤尔的母亲。 姜芜听见脑海里女孩发出一声短促而愤怒地嘶叫,震得她头一突一突地疼。尤尔的意志原本非常安分地在她的桎梏之下,这时候却疯狂地撞击那由姜芜灵力铸就的墙,以一种不顾自己安危的决绝发着狂,甚至于撞碎灵魂也不罢休。 姜芜被反噬,只觉得头疼得呼吸不畅,她本来想把尤尔放出来,却发现整个审判场中有某种禁制,使得“放出恶魔”这一行为不可实行。 尤尔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姜芜一时间头疼得站不稳,扶着脑袋蹲了下来,她尝试着和尤尔说话:“你先平静下来,好么?” 女孩的声音锥心泣血一般,比起诉说更像是尖叫:“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要见她,我要问清楚!你放我出去!” 姜芜心想:禁制让你出不来,我也没有办法呀……这话尤尔是听不进去的。她完全丧失了理智,只能够不断重复着那一句话,意识暴躁地冲撞着一切。 姜芜勉强思索着,她最终叹了一口气,说:“那你来操纵我的身体吧。” 一个灵魂挤进灵台,这种拥挤的感觉像精神分裂的病人发作时的混乱。姜芜体谅她的心绪,收敛了自己的意识,全身心交给尤尔去操控,只静静地看着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 倘若真的有什么恩怨需要取舍解决,尤尔的优先级也绝对排在她的前面。姜芜对自己被背叛一事并不感到非常的愤怒,毕竟那来自陌生人,但尤尔却是收到了亲人的戕害。 “用谎言杀死自己的女儿的女士,玛丽麦克米伦,请你为女神献出你的力量,以此证明你的灵魂仍然保有本真的虔诚。” 德卡斯特的声音传来,尤尔顶着姜芜的皮囊静静聆听完这一罪证,握着镰刀,冰冷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麦克米伦夫人的脸一片惨白,神情是真切的绝望。她的牙齿都在打颤:“小姐……我不是故意举报你的,你知道的,我是个穷女人,我不那样做是吃不了饭的呀……” 尤尔厌恶地看了她一眼:“那你杀死你的女儿,也‘不是故意’的?是你生存所迫,还是违心之举?” 她借由姜芜的身躯,以并不是家人的身份肆意散发着恶意。齿间要咬出毒液喷出去一样决绝,甚至于忘记掩饰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仇恨,说道:“你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一切其实只是因为你是个自私的女人。” 她清楚地记得那些事情。即使死去,即使恶念使她的灵魂转生成为恶魔,也没有任何淡忘,每天晚上她都咀嚼着自己的仇恨睡去,血淋淋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经历。 一对相依为命的贫困母女,母亲劳碌地做着裁缝的工作,女儿也没有接受教育,而是作为童工帮忙维持家庭经济。 尤尔本来以为自己和母亲的生活会越过越好,她自己学着识字、使用打字机,在卖报的时候间歇学习着阅读,也相信自己能够做一些打字员的工作,改善家里的生活。 然而母亲被村里的屠夫求婚了:在一起的代价是除掉她这个没父亲的野种。她生了病,又冷又饿,母亲把她抱在怀里,给她喂东西吃……喂了泥沙与脏水。尤尔很快死了,尸体小得像一只小猫。 成为恶魔之后她混沌地在自己生前的房子里作乱,搅浑了母亲与屠夫的婚姻:屠夫相信母亲是个不幸的女人,家中有邪祟,便立刻抛弃了她,即使她为他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超脱了自己的身份,尤尔以一个恶魔的身份观察着一切,也对自己生前的经历做出了评价:乏味庸俗,这样的事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可能发生,作为一出演出的悲剧可谓是乏善可陈,既无创意上的新意,也无情节上的波折。 ……但是她不是观赏悲剧的人,而是悲剧之中的角色。尤尔能够理解经济与生活给母亲带来的重负,却仍然不能够原谅她对自己做的事。 妈妈。你为什么会是断头台,你为什么会是屠宰场?你本来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怎么那么轻易就放弃了我,谋杀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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