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婆婆见之不怿,此等恶人,死后怎配得有人为之敛尸,一怒之下将坟茔挨个砸毁。 叔母连忙以身相阻,春梦婆婆正在气头上,呵之不退,且又思及沉潭当日,叔母见死不救之举,更是愤气填膺,遂起杀心,一掌拍于其天灵之上,当场断其性命。 这一连串的事像是坐实了春梦婆婆的邪孽之名,以致整城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季氏一族都讳莫如深,甚至连春梦婆婆的名字都避不敢提,生怕一语有失便祸从天降,当真将之视为邪祟。 数百年里,凡有胆大泼天之人论及旧事,闻者尽悚然摇头,关舌闭耳。 而埋葬季氏族人那前有案山、中有明堂的风水宝地,由之成为一处寸草不生的荒煞之地,入之即觉阴风嗖嗖,凶气胁人。 当年,季氏亲族中有一个少年人,目睹了春梦婆婆复仇行凶之事,那时便决心上丕辣山拜师修道,势要令此邪孽永世不得超生。 五十八年后,少年已老,霜须垂脐,一袭青灰道袍,抖擞着一身精神,寻回春梦婆婆溺亡之潭,引出其阴魂,毫不留情地囚之于潭中,并用阴阳凶咒施以血符固久封印。 此封印乃一门为正道所不容的邪术,多年前便被道派明令禁施,入道后人也不得修习。 季家少年上丕辣山拜师,是因江湖有传,那年道教下明令之后,有多年修习此术而心有不甘之人便将邪术修习之法记录成册,藏于丕辣山的炎官地宫之中,以灵璧石凿琢成的折鼠台上。 折鼠台四周有一条终年不熄、泼水而不灭的龟帘火火带,凡有物自上经之,火焰即盛,附之则使成烬。因而,鲜有人能越过火带上得折鼠台。 折鼠台原先放置的是丕辣山道院开山祖师的天灵骨,是丕辣山的镇山之宝。 丕辣山一派,虽非名门,却也是毋庸置疑的正派。只可惜,令人意料不到的是,邪术抄册之人便是出自此派。为将册子放入折鼠台,此人竟不顾火带,焚身于此。 季氏少年不知从哪里知晓此事,丝毫不惧丕辣山乃山势陡峭的苦寒之地,徒手攀上山顶,拜入弟子稀少的丕辣派,潜心修习。 其天资聪颖,竿头直上,尔后顺利升任掌门人。 任掌门后,季氏少年失却管束,便在暗中不断地探寻越过龟帘火火带之秘诀,足足耗却十载年光,终得法门,取得抄册,又花费二十载学成阴阳凶咒,不久便卸任掌门一位,将派中诸事安排妥当,随后毁籍下山。 凡施阴阳凶咒者,法成之时即遭反噬,亦不得久活,且余日病痛缠身,瞳光渐弱,直至身死。 古往今来,诸般邪术,大多乃损人亦不利己之为,被道派全力禁除的阴阳凶咒即是如此。
第278章 春梦婆婆(四) “哪想竟是这般惨事,”梅鹤仙人摇首一叹,“作孽啊,都是在作孽啊。” 柳络儿眼光出亮,环视一周,微扬下巴,“我却觉得春梦婆婆做得好。” 九夭两眼凝住柳络儿,似笑非笑地道:“依柳姑娘此言,倘使当初遇劫之人是你,可是也会择选这条路?” 柳络儿唇角邪魅一勾,眸光明昧不定,声色略显低沉地道:“或许我会做的更绝。” “这事搁谁身上都是个两难全,不报仇,哪咽得下这口气?报仇,除了夺命以偿,还能如何?”梅鹤仙人两手一摊,感慨万千,“贪夫徇财,怨就怨那份邪欲。” 苍驳侧耳静听三人交谈的同时,亦在垂目观视脚下,却见阴潮的泥地上有黄沙时隐时现,像是一片沙漠,遂而用脚在沙里撩了一撩,鞋过沙而不沾,又弯腰使手一掬,却如水中捞月,一手空,原来竟是幻象。 三人因其动作移目看去,柳络儿杏眼一眨,连忙蹲身去捞,奇道:“这是……幻中幻么?” 九夭眉心收紧,“第三重幻境与第四重幻境产生了交叠之象。” 柳络儿挺腰一起,“会如何?” 九夭凝神谛思,俄顷,平静若凝的潭水忽一晃动,一个水中当即浪翻打过来,黄沙之影瞬间消失。 紧接着,一只巨大的青螺浮在半空,螺口之阔几乎可容两人并步而入,螺壳上布满苍苔和指甲大小的蜗牛,六条五尺来长的细尾桑根蛇绕着青螺一圈一圈地嬉游。 少间,一只漆红木箱忽地从螺口里扔出,挂锁无钥自解,盖子也自行揭开,箱身微微一斜,只见梨花大小的珍珠、黄灿灿的金锭、玛瑙串、翡翠镯、玳瑁珠珰、红珊瑚树等随珠荆玉源源不断地自箱中倾洒而出,似无竭尽。 柳络儿立时目放精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许多在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珠珍,伸手接住一支碧血眼点翠禽钗,“好别致的珠钗。” 正欣赏着,一个极具魅惑的女声传入柳络儿耳中:“再精巧的首饰,若不衬在美人身上,那便只是一株无人青睐的杂草。小美人,喜欢吗?” 柳络儿毫不迟疑地点头,“喜欢,钗子这样别致,我甚是喜欢。” 言毕,一阵清脆的笑声如风吹冷泉般一圈圈地环漾,颇撩人心肠,只听那人又道:“既然此物幸入小美人之眼,小美人不妨将之戴上,倘若还称你心,那此钗便相赠予你,也不枉你我二人这场因缘际会。” 柳络儿满心满眼都是对珠钗的喜爱,竟半点也不推迟:“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那人道:“承蒙小美人喜欢。” 说话间,一面弓形纽金镜空悬在柳络儿面前,镜中映一张倩俏玉面。 柳络儿一手扶髻,一手捏住钗头,正要往头上一簪,镜面俄然崩裂,每一块碎片里都锁着一张执钗笑脸。 片霎之间,随着“玲琅”一声响,金镜骤然自炸,无数块碎片在柳络儿面前纷落。 “柳姑娘,别被春梦婆婆的幻象骗了。”一道熟悉又略显急促的声音撞击着柳络儿的耳朵。 一声短暂的嗡鸣过后,柳络儿猛然醒过神来,眼睫一掀,当先映入瞳孔的是九夭关切的神情,柳络儿尚处于不明之中,遂懵神懵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梅鹤仙人指了指她左手,“你且瞧,那是何物。” 柳络儿闻言抬手,只见手中紧紧握着的哪里是什么别致宝钗,而是一条死于被斩七寸之处的无头桑根蛇,断口血珠直冒,吓得柳络儿当场便甩手扔远,惊魂未定地道:“我看到的明明是一支钗子啊。” 九夭道:“九重幻境里不乏千奇百怪的幻术,方才是春梦婆婆施的迷幻之术,专门惑人心智。” 柳络儿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中计会如何?” 九夭斜睨了一眼地上被后虚剑削断的六条无头桑根蛇,淡然道:“那并非钗饰,而是桑根蛇,你中了幻术,眼里所见多乃幻象。那钗子一旦簪入发髻,桑根蛇很快便会附如蛭蝚,吸食脑髓。” 柳络儿闻言一震,后颈阵阵发凉,此刻只觉后怕,惊骇过后,突地醒起一事,忙举目望去,却见青螺仍在,遂狐疑道:“大螺不是幻象?” 梅鹤仙人捻须一捋,“不是。” 九夭接话道:“那只大螺,是春梦婆婆的隐身之处。不过,方才苍公子那一剑,”眸光落在苍驳的独臂上,“只带了两分力道,便破了这幻蛇阵。” 这句不明就里的话只有苍驳听了明白,九夭意在其蛮力上。 后虚剑此时形同废器,刃口已钝,便是连铁器铺最糙的刀剑都比之锋利,所以那六条被斩杀的桑根蛇纯然是苍驳以力除之。 但此人,迦南花钻其心,万魂戟断其臂,若非是铁铸的身子,何来如此仿似不枯不竭的天赐神力? 九夭有疑,苍驳亦是。 梅鹤仙人和柳络儿尚在玩味九夭之言时,一阵狂笑蓦然打断诸人思绪,“但入此境,谁也别想活着走。”其音似恶浪击石,携怨携怒。 紧接着,水温骤降,水面迅速结冰,俄而青螺鸣号,四人尚在瞧她欲施何法之时,只听柳络儿“咝”了一声,九夭三人当即移目,但见其蹙眉皱鼻地捂住左肩,指缝里溢出丝丝鲜血。 柳络儿一壁忍着疼痛,一壁左右环顾,又惊又惧地道:“水里有东西。” 梅鹤仙人紧忙忙询道:“有什么?” 柳络儿道:“像是一把刀子,隐形的刀子。” “隐形的刀子?”九夭思忖之时,抬头一望,只见潭面冰层已凝,忽然省道:“冰做的刀子。” 此时,苍驳眼珠一斜,似有所觉,当下提剑朝左方一格,便听“铮”的一声脆响。 “是什么?”梅鹤仙人当下警觉起来,执杖自护。 “啊。”柳络儿又是一声痛呼,右腿赫然裂出一道将指来长的口子,鲜血股股外渗,她一边咧嘴呼疼,一边气急败坏地道:“泯尽天良,觉着柿子软就可劲儿捏是罢?” 刚骂完,双腿外侧又增四条血口,柳络儿一个“扑通”,双膝着地,整个人躬身跪在破败的坟地里,浑然是后辈祭拜先人的姿势。 无端受此屈辱,柳络儿顿时怒火中烧,霍地抬头,恶狠狠盯着上方那毫无动静的青螺,一口玉齿死死咬着,双拳一攥,就要发作。 梅鹤仙人眼疾手快地将乌杖横在柳络儿身前,“少做那无谓之争,就算不在九重幻境里,你个小女娃也斗不过她。与其焦熬投石,不妨静观其变。” 柳络儿虽心有不甘,但还算未失去理智,十指缓缓松开。 梅鹤仙人利索地用墨菊为其止血,又搀她起身,护在一旁。 九夭以余光瞟了柳络儿一眼,未置一词,旋即伸出左手,染丹的指甲往指腹上轻轻一划,一滴血珠立时从伤口冒出。九夭拈指轻弹,血珠当下飞离四散,俯仰之间,水中现出无数个血红的冰锥子,个个头尖如针,棱边若刃,将四人围裹其中,像是一张带刺的大网,叫人天上地下无处可逃。 柳络儿愕然道:“这么多冰锥子,融了便是水,真真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这水妖摆明了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九夭长袖一舞,妩妩而笑,“所以,要小心了。” 随着一声螺号,所有冰锥齐齐朝中心刺来,四人此时好比待宰的羔羊,似乎几无胜算。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四人就快被成千上万的冰锥扎成筛子,九夭袖中突地飞出一条朱红长缎,绕着四人裹出一圈高墙,紧接着便听得冰锥“叮叮哐哐”如砸中铁墙一般,碎在红缎上。 趁此间隙,苍驳提剑腾跃,脚踩冰锥,身形化影,一径行至青螺下方,忽又跃起,一剑砍向青螺之顶,螺壳瞬间崩裂,一声凄厉的哀嚎过后,青螺轰然炸开,千万条小如蚯蚓的幼蛇一惊而出,瞬刻游散。 梅鹤仙人观之惊叹:“不愧是上古第一神剑,即便毫无神力,单凭剑身也能断金如羽,老朽此生幸见一眼,即死无憾。” 九夭唇角一挑,“远不止于此。” “苍公子也是神人一个,像生得一副不死之躯。”柳络儿言道此话时语色莫名有些森肃,炯炯双眼目不转睛地望定苍驳,似在审察,也似在幽思。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25 首页 上一页 2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