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驳擒剑落地之时,两人来高的巨大青螺眨眼化成一堆虀粉,飘在水中,像是清晨的林间浓雾,雾中依稀可见一点红光忽闪忽闪。 弹指间,一个水底浪打来,虀粉立时散作无影。 待潭水恢复清澈之时,却见一具浮尸漂在方才青螺所占之处。而那浮尸,又是春梦婆婆韶龄时的模样,只是先前所见的捆身麻绳换作了藕茎粗细的古旧铁索。 铁索一端绑在春梦婆婆身上,另一端则埋入地里,不知入地长短。 九夭挥手撤去阻却冰锥的红缎,三人趋步上前,凝视着似若一只牵线风筝的春梦婆婆。 近眼一观,方见铁索每一个勾连的环扣皆呈断开状,索上还篆有朱红色异形铭文。 柳络儿不屑一哼,“开了眼了,这种铁索怎么捆人?三岁小孩都骗不了。上面这些歪歪扭扭的字又是作何解?”说着就伸手去碰,手指刚一触及,“嗵”地一声,所有环扣瞬间闭合,与此同时,铁索上一道浮光自下升起,光过之处,铭文重新排列,字字殷似鲜漆,环扣节节如新。 柳络儿登时触火般缩回手,“要命,原来是机关。” 九夭更正道:“不是机关,是锁魂阵。” 摅思良晌,梅鹤仙人恍然一悟,震诧道:“好歹毒的手段,以阴阳凶咒困其胎光于潭水之中,以锁魂阵锢其幽精于今世肉身,然七魄已亡,无可复生,纵然爽灵强行轮回,可始终不聚三魂,不得超生。” 柳络儿眯眼昂首,手指摩挲着弓背,“看来春梦婆婆当年很是招恨,阴阳凶咒,锁魂阵,难怪怨气这么深。” 苍驳执剑在地上写道:断索,破阵。 “没错,不过,锁魂阵并非单单砍断铁索这样简单,其关键之处,”九夭拈袂拂过铁索,绷直的铁索上瞬间激出串串火星,“还在于这些铭文。” “这是哪族的鬼画符?”被冰锥戳伤后,柳络儿心中闷闷不平,以致谈锋颇有些犀利。 九夭转眸看向梅鹤仙人,“仙人当知之。” 梅鹤仙人朝九夭微微拱手,“老朽不才,曾经特地去研习过异族文字,略知一些。此铁索上铭文出自于五千年前一支神秘古族,名曰枭族。枭族人丁稀少,族中多身负异能者,知天文,明地理,精通奇门遁甲,在阵法上,造诣颇深,尤擅阴恶之阵。而锁魂夺魄,当属其所通诸法内的精中之精。” 柳络儿嘀咕了一句:“尽是一些麻烦事,一听就知不好解决。” 苍驳不动声色地在地上划下几笔:此文,何译? 梅鹤仙人单手一背,目光如炬,中气十足地念道:“欲识三元万法宗,先观帝载与神功。坤元合德机缄通,五气偏全定吉凶。”缓一缓息,又继续道:“潜龙盘渊,飞虎入天。凶蛇出尾,吉牛断首。阳火镇阴,阴水克阳。劫路携生,活门伴死。” “这最后一句我听明白了,”柳络儿呵呵一笑,率先开口:“‘劫路携生,活门伴死’,生路不见得能生,死路也不见得定然就死。枭族人铁定是日日吃撑了无事可做,闲时不知愁,所以才搞出这些弯弯绕绕的邪术来摆布人。” 梅鹤仙人一本正经地道:“柳姑娘此言差矣,枭族中人,不论男女,但凡年满八岁,便开始修习辟谷之术,十岁后就只食花蜜,饮清泉,再不沾半粒五谷。” 纤长的鸦睫轻轻扬起,柳络儿揉了揉肩上伤处,“见今可还有枭族人?” 半晌无言的九夭细细出声:“枭族在三千年前便已绝迹,即便如今还有枭族后人,也与寻常人无异了。” 三人谈话之时,苍驳正聚精会神地推敲铭文之意。 “劫路有生,活门附死”当是柳络儿所解之言,“阳火镇阴,阴水克阳”应是阴阳相克之理,倒是不难理解。难的是,何为“潜龙盘渊,飞虎入天”?何为“凶蛇出尾,吉牛断首”?潜龙与凶蛇,飞虎与吉牛,此四兽之间可有关联?又有何妨互? 几下“叮叮叮叮”的细脆响声之后,碎石子嵌土的地面上又划出一条字迹:凶蛇出尾,吉牛断首,大凶之兆。 梅鹤仙人瞧柳络儿在思忖苍驳之意,遂释疑道:“凶蛇,死为祥。吉牛,生为祥。反之,则为凶。凶蛇出尾,吉牛断首,即为凶兆,必然伴有不祥之事。” 青螺壳毁后,深潭便波澜不兴,水也越发澄澈。 柳络儿冷不丁“咦”了一声,随即仰鼻嗅了嗅,“水下怎会有艾香?” 九夭不以为意地道:“冰锥阵破前便有了,只是气味极薄,不易闻出。” 闻言,柳络儿又重重一嗅,疑惑道:“为何现在突然浓郁了?” 话音刚落,香气猛然间如水灌瓶,很快充盈此间。 苍驳鼻子一皱,他打小就对艾香避而远之,倘不慎闻入,必使脑晕目眩,肤生红疹,周身麻痒难忍,力不如鸡,一笔难提。 此刻气味入鼻,苍驳立时便觉胸闷,连忙暗自运气调抑。 如此致命弱点,从小到大唯有身边亲近之人知晓,算起来不出八人。 而自雀莘、江森等人相继亡故后,世上便只凉月知道。 此时,银发垂面,红印遮颜,加上苍驳极力强忍,所以暂且无人觉出异样。 对花草树木都颇为精通的梅鹤仙人如数家珍般娓娓而道:“民间素有香艾可辟邪驱秽之说,每逢端阳,家家户户会采艾挂于门上,以祈降福避厄。观事之前因后果,想必此中艾香定当与季氏族人有关,且极有可能是为驱春梦婆婆这个邪祟。” 九夭道:“诚如仙人所言,春梦婆婆当年屠杀族人之后,未被殃及的季氏人终日惶惶不安,用上所有能想到的办法欲避其祸,艾草只是其中一种。季氏人疯狂地采撷艾草,满挂家中不说,更是将一片山头的所有艾草全部移植到潭边,甚者夜以继日地熬艾草水灌进潭里,近乎疯魔。” 柳络儿眼中掠过一抹不可置信,“能行?” 梅鹤仙人仰头瞥了春梦婆婆一眼,“病急乱投医,求个心安罢了。艾草非是雄黄,春梦婆婆也不是蛇,克不了,也制不住。” 柳络儿感慨道:“年数如许之长,艾香却久郁不散,可见春梦婆婆颇是记恨此事。” “说记恨,难免有些言重了。”九夭辞气平淡地道:“到底是族亲之人,名姓共载于同一谱册,哪料最后却酿切骨之仇。本尊猜想,或许她心中的不甘远胜过恨恶。” 蓦然间,铁索铮铮作响,摆动不停,宛似一道突如其来的疾风撞上了牵线风筝,而春梦婆婆身上被铁索紧缚之处开始冒起丝丝白烟。 梅鹤仙人惊喝道:“她在冲阵。”
第279章 春梦婆婆(五) 春梦婆婆的动作越来越大,晃动之下,立如指天青竹的铁索变得曲曲折折,像是一条朝高处蜿蜒而去的长蛇。 九夭冷冰冰地道:“阴阳凶咒和锁魂阵是相辅相成,下咒之人有意将阴阳凶咒施作锁魂阵的防关,咒术不解,再有一千年她也破不出阵。” 柳络儿当下反应过来,又惊又急地道:“春梦婆婆一日不破锁魂阵,那我们岂非永远都出不去九重幻境?” 九夭声色低沉地道:“结果只会比出不去幻境更糟糕。” 浓烈刺鼻的艾香如毒气般侵恣着苍驳的身体,而他却毫无还击之力,周身冷汗直冒,瓷白的皮肤上迅速布满红疹,鼻腔里呼出气息也变得甚是灼热,整个人全靠一只手撑在剑上,剑尖已没地三寸。 “苍驳。”九夭最先察觉出异样,他一只手捏住苍驳下巴,问道:“怎么回事?” 梅鹤仙人闻言转过身来,以灵力探其经脉脏腑,少时,道:“中毒之象。” 九夭急切追询:“什么毒?竟连我都辨觉不出。” “恕老朽直言,九城主的确拿此毒无策。”白须一捋,梅鹤仙人神色俄而凝重,“此毒便是艾香,无毒,也有毒。” 柳络儿立即出声质疑:“香艾可入药,亦可做食,岂能是毒草?” “无甚稀罕,有人食不得花生,有人沾不得花粉,便就有人嗅不得艾香。”梅鹤仙人解释的言简意赅。 九夭冷笑两声,“看来有人早就在此设下机彀。” 体力难支的苍驳猛然垂跪在地,后虚剑斜插在土里,剑身锈迹斑斑,如同一具英勇战死的将军之骨,古老却不朽。 九夭矮下身,单手将苍驳扶住,指尖在其眉间轻轻一点,灵息随指灌入苍驳体内。 见苍驳紧闭双眼,气息微弱,柳络儿方觉事态不妙,连忙打住好奇心,急声道:“仙人神通,快快施法祛了这艾香罢,再这么熏上一阵,苍公子怕是受不住了。” 梅鹤仙人未接柳络儿之言,却移目看向九夭,问道:“九城主,苍公子情况如何?” “本尊封了他的天宫穴,先稳住内息。”九夭抬手嗅背,瞬间轻颦眉宇,“此中艾香,气若有形,入血附骨,似有牵丝,净之不得,除之不成。” “城主此言……何意?”柳络儿听得是云里雾里。 梅鹤仙人扼要直言:“可怜人,有人嫌他命太长,准备在此处了断他。艾香已经融进了他的血肉里,这个煎熬,实是不轻。” 柳络儿顿时明了,当下一动灵机,“艾香既在水中,那便给苍公子送上水面,隔绝便是。” 九夭拔起后虚剑,将剑柄放入苍驳手中,“此事要当真简单如斯,那人倒成了普天之下难得的大善人。” 听九夭所言,似乎知道此事幕后之手是谁,柳络儿大感惊讶,“城主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九夭掀起眼帘,看向梅鹤仙人,“想必仙人也已猜出。” 梅鹤仙人一字一顿地道:“空鬼。” 柳络儿眼光一黯,已是了然,“那便十分棘手了。” 三人交谈间,苍驳业已陷入昏迷,浓烈的艾香充塞着每个人的鼻腔,柳络儿被呛得喷嚏连天,眼圈内浮了一层水雾。 “本尊尚未瞧出他用意所在,艾香虽侵体已深,却谈不上致命,依空鬼的作风,”九夭嗓音一沉,青瞳中泛起阴郁之色,“必是另有险招。” “空鬼屡屡朝一个毫无法力的小后生下狠手,他到底在忌惮什么?”梅鹤仙人心中笼着一团挥之不去的疑云。 苍驳能驱策上古神剑不假,但论及实力,绝非空鬼对手,何以能对其构成威胁? “忌惮他理应忌惮之物。”九夭此言,实在令人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络儿秀俊的脸上已露不耐之色,启齿之言便显得不甚冷静,“大灾灭顶,爷子我恨不能拿根金刚杵捅破头顶上这片天,叫天上神佛都睁睁眼,往这人间看一看。” 九夭意态镇定地道:“柳姑娘勿躁,神佛从未闭眼,一直看着人间。” 柳络儿未再作言,心头嗔忿忿,掌弓一晃,没留神将弓尖朝苍驳扫了过去,当下将后虚剑自苍驳掌中挑开,锈剑离身之时,苍驳身上突然现出一列列闪着金光的梵文,字如水动,右流向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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