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夭后退半步,定睛阅去,眸中金字流转不迭,喃喃念道:“一绳两端,生死相连。双根缠牵,寄命付缘。” 梅鹤仙人接过话端:“嫁根连枝术,嫁了何人之根?连了何人之枝?” “等等,等等等等……”一头雾水的柳络儿急忙插言:“何为嫁根连枝术?苍公子身上的异族金文作何解?可是中咒之意?” 梅鹤仙人道:“嫁根连枝术,即是将两个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彼生则此亡,二者之间,仅存其一。” “又是二选一的把戏,老得掉牙。”柳络儿气不耐地道:“空鬼便只有这点能耐了么?” 九夭慨然一叹:“越是老旧不腻的把戏,越叫人伤神。人性,有时不堪一击,有时又坚不可摧。” “放我离开,放我离开,究竟要困我多久,困我多久……”一阵狂如凶狮的嘶吼声震地潭水当场簸荡四方。 九夭和梅鹤仙人定若山石,足犹生根,而毫无法力的柳络儿则立马倾身悬空,要不是梅鹤仙人眼疾手快地将之拉住,恐已被急涛冲了出去。 “嘡嘡嘡嘡”的铁索声撞击着众人的耳朵,春梦婆婆不断地拃挣,拼命想摆脱身上令之痛苦不堪的压制,口中发出歇斯底里的质问:“杀吾兄,害吾母,欺吾父,诬吾名,夺吾命,此罪当容?吾讨诛寇仇,肃清恶人,何错之有?罪大恶极之人,逍遥自在。痛失血亲之人,重械加身。天道颠倒,性理有失,谁人之过?” “错就错在,你不该牵害无辜。”九夭言气铿亮,并未因其诛心苦辞而盲以为然。 “吾之双亲,之兄弟,惨死阴害,岂不无辜?吾生时不与人争钱夺利,不妨亲伤友,却落得个此般下场,岂不无辜?谁人悯恤?”春梦婆婆惨恻相驳,字字衔恨,可见心中积怨之深,早已沁透骨血,只恨不能将当年的犯恶之人从土里刨出来鞭衣笞骨。 “春梦婆婆,你挣不脱的,省下些气力罢。”柳络儿原意本是一番好心提醒,可话落在被困多年之人的耳中,便生生曲成了另一种滋味,春梦婆婆呼嚎声益发凄厉,话尖对着柳络儿便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恚骂,半分不吝惜污言秽词。 “你这人……”柳络儿莫名挨了一顿泼脑之骂,当场语塞,气得好半晌才尖牙利嘴地回敬:“不识好歹,落得这般田地了还嘴硬,活该被困在这儿。我看你是还没被困够,如此便再多困上几年,好好磨磨气性,也好叫你把青红皂白分个清楚。” 困了上千年之久的春梦婆婆哪听得进半句明里暗里的劝解,口中犹自骂咧不迭。 柳络儿心中郁郁,加之先前三番五次遭了她的道,险些丢命,攒了满腔的火气“噌”地一下腾起,当下掌弓一挽,就要搭箭,梅鹤仙人一把将她拉住,耐心劝道:“柳姑娘不必与她计较,她是个命舛之人,骂几句也伤不了皮肉,就由她去罢。眼下着紧的是赶快助她破了那阴阳凶咒和锁魂阵,时辰经不起耽搁了。” 思量须臾,柳络儿揣起忿忿不平,落弓收箭,洒然道:“在理,晚辈听仙人的。” 在春梦婆婆拼力想挣脱锁链之时,因艾香闷脑而晕厥过去的苍驳猛然惊醒,浮身金文瞬间连成一件贴身的金甲衣,牢牢缚住苍驳。 而几乎是被迫苏醒的苍驳看上去状况极差,眉皱成峰,瞳仁微有失光迹象,随着金光愈盛,苍驳的生气忽而如水一般流逝,面色近灰。 然而,与此同时,春梦婆婆的劲力却逐渐增强,动作也越来越大,铁索晃得铮铮作响,似要拔地而出。 九夭的目光突然凌厉起来,怒喝道:“该死,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果然不能小瞧了他。” 柳络儿往两厢一瞧,当下反应过来,道:“这是嫁了苍公子之根,连了春梦婆婆之枝啊,好贼尖的手段。” “二选其一么?”梅鹤仙人轻哼一声,随即斩钉截铁地道:“春梦婆婆和小后生,都不能死,都得活着。” 柳络儿眸子一眯,眼角漏出的余光扫在梅鹤仙人脸上,“如何活?”
第280章 春梦婆婆(六) 铁索晃动愈烈,衔地之处掀起一轮又一轮的巨浪,将潭水搅得浑浑浊浊,目不可视。 中了嫁根连枝术的苍驳,力气源源不断地被送入春梦婆婆体内,短短煮水功夫,已经虚不可支,意识渐迷。 此机于春梦婆婆而言可谓是千载难逢,倘若藉此冲破阴阳凶咒,兴许便能脱身,她自然不肯放过,便是全用蛮力硬拼硬,也要试上一试。 很快,铁索似已箍之不住,柳络儿被翻天大浪裹夹得是七荤八素,口中断断续续地喊着:“城主……仙人……快……快让她……停下来……” 九夭却稳立原地,毫无动作,双眼神光迸现,一瞬不瞬地盯着漫天灰白之中那粒时隐时现的红光。 而与柳络儿仅一丈之遥的梅鹤仙人似也未闻,只顾稳住东偏西倒的苍驳,用灵力护其神魂心气不受嫁根连枝术之损。 全然不知其中状况的春梦婆婆此刻是久旱逢甘霖之喜,只觉浑身力气使之不尽,似乎阴阳凶咒已经困她不住,就待铁索一断,便能成那自由自在的水中游鱼,天上飞燕,口气也不由狂傲起来,“黄毛小儿想困我永世,还欠缺些能耐。烂泥烧的陶人,糊弄人的把戏,不堪一击,且等我出来,生啃了你的骨头,饮啖你的血肉。” “口气倒是挺狂,”九夭冷眼相视,“想啃骨头,那就冲阵,去寻他轮回之胎。” 梅鹤仙人惊瞪双眼,“九城主激她冲阵,此强则彼弱,如此一来岂不是对苍公子不利?” 一语刚完,只见九夭一个闪身,执袖轻舞,一阵和风掀袂而出,所过之处,白雾尽散,卷天狂浪随之息止。 柳络儿瞬间摔进一口空棺里,一双手颤颤巍巍地扶棺而起,却腿软似泥筑,未及站稳便又栽了下去,顿时怒火烧心,当即执弓拉箭,只听“嗖”的一声,金箭离弦,洞春梦婆婆之腹而过,顷刻便见鲜血如注。 九夭眉头一皱,神情微冷,“简直胡来。” 柳络儿怒气未消,胳膊肘搭在棺材沿上,不以为意地道:“堂堂水妖还惧我这一箭?” “哈哈哈哈,”话音方落,春梦婆婆的长笑声便撞进众人耳中,又听其狂喜道:“老天竟也会助人,女娃娃,我得谢你这一箭,饶你不死。” 柳络儿不解春梦婆婆之意,“我欲杀你,你反倒谢我?被困太久,糊涂了是?” 同样心怀疑惑的梅鹤仙人在看到那几乎流尽的大片血水时,猛然洞彻玄机,大呼糟糕,“你那一箭,破了阴阳凶咒的血符。” 柳络儿仍然纳罕,“我射中的是春梦婆婆,跟血符有何干系?莫非血符贴在春梦婆婆身上,我那一箭赶巧命中?” 梅鹤仙人道:“血符并不一定是符纸,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不管活物死物,都能作血符之基。” 闻言,柳络儿神情一僵,“噌”地一下站起,“不过寻常弓箭,何以能破解法术?” “此事……”梅鹤仙人凝眉沉吟,手指轻敲杖头,须臾摇首,“老朽也参之不破。” 春梦婆婆一阵狂喜,笑声响亮如爆竹,在这阴寒的潭中,入耳只觉可怖,柳络儿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折声道:“像是疯魔了。” “现在便开始高兴,为时尚早。本尊好心奉劝一句,还没到见分晓之时,莫生浮躁之心,当心有变。”九夭这一通毫不委婉的冷辞似在告诫,也似有暗指,叫人琢磨不透。 果然,春梦婆婆闻言,方还猖狂至极的笑声戛然而止。不过,其破阵心切,眼下又是紧要关头,于是全将九夭之言当作迁延之计,恼恨道:“黄口小儿休要危言耸听,婆婆我身上的骨头硬是不硬,由不得你来指点。今日我破定这邪咒,若谁敢阻我半步,此处众多坟冢,便也将是其归身之所。” 九夭负袖长立,眉宇间一派凉淡之气,不置一词,大有坐观成败之意。 精气虚亏过盛,苍驳仅剩呼出之气,面色惨白如月下深雪,更衬得脸上迦南之印鲜红冶艳,其双眼紧闭,魂识丧知,已是命悬一线。 危急关头,后虚剑突然觉醒,离地三尺,悬空而立,周身锈迹褪却,焕然一新,一层温润的灵光包裹住剑身,蓦地,宝剑出鞘,环绕苍驳幻出千影,形似剑阵,灵光罩体,将苍驳护了个滴水不透。 梅鹤仙人打量着剑影阵,喜出望外,“自古神剑都有护主之能。”随后憬然有悟地看向九夭,抱袖一揖,“九城主深知其法,才对春梦婆婆言语相激,老朽适才颇有疑忧,实是愚钝之至。” 九夭的视线紧紧锁在苍驳身上,对梅鹤仙人之言浑不在意,只轻飘飘地道:“仙人言重了。” 三弹指功夫后,弥天艾香刹那消散,而下一瞬,苍驳蓦然睁眼,猛吸上一口气,略有些浑浊的瞳光逐渐清明,梅鹤仙人即刻着手为苍驳做短暂的调息。 “回来了。”九夭勾唇而笑,言辞一语双关。 柳络儿一只脚踏出棺材,肩挎空弓,一瘸一拐地朝三人走去,边走边问:“后虚剑解了嫁根连枝术?那春梦婆婆岂不是破阵有阻?” 九夭道:“即便是苍驳之力全部被她拿去,她想硬来也是毫无可能。” 千影归一,苍驳伸出手,后虚剑立时横陈掌上,灵光缓缓收去。 嫁根连枝术一解,心急如焚的春梦婆婆毫不迟疑地倾上全力斗阵,深知若此次失败,或许此生都再无机会,所以纵然是灰飞烟灭,她也要背水一战。 大浪滔天,短短功夫,清水见浑,春梦婆婆宛如一头蓄势已久的苍鹰,正奋力向上挣去。 柳络儿眼前一眩,庚即摔倒在地,“又来了。”情急之下,胡乱抓了一气,一只手正巧吊住梅鹤仙人的乌杖,柳络儿顺势便将乌杖紧紧地抱在身前,以此定身,眯眼喊道:“仙人可拉好了我,我还要留着小命儿出去寻凉月喝露酒,死不得,死不得。” 这等场面在梅鹤仙人眼里根本排不上位,但见其身稳如钟,毫不费力地拄着乌杖,气息匀和地道:“姑娘自个儿抓好了。” 苍驳体力虽尚未恢复,但神志已十足清醒,只手掌住后虚剑,竟也能立定于飞浪之中,叫九夭不由分心侧目,将其笔挺的后背上下端详,睫下瞳心迅疾闪过几番思量。 此刻,苍驳和九夭均在琢磨“潜龙盘渊,飞虎入天。凶蛇出尾,吉牛断首。阳火镇阴,阴水克阳。劫路携生,活门伴死”这句铭文之中的隐喻。 九夭仰望大浪之心,剖句分析:“潜龙,飞虎,一入,一出。潜则入,飞则出。入,龙掘地而入。出,虎破天而出。” 苍驳忽而持剑指向朝上挣扎的春梦婆婆,九夭即明其意,“飞虎,破天,春梦婆婆。那潜龙……” 二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地定在铁索连地一端,九夭当下判定道:“铁索下面连着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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