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苦笑了两声,在长椅上躺下。 江一木收拾好涂药的拭子,在阿禾面前坐下,说道:“落桐还有个同胞妹妹,叫落雨,当年是吕夫人的通房丫头,现在给吕仆射做了小妾。” 阿禾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江一木向后靠上椅背,说:“你果然知道。” 阿禾回道:“我当年并不知道,也是后来在镖局里翻卷宗才查到的。但是我以性命担保,吕仆射身边的妾室是落桐,当年姐妹俩被掉包了,真正死去的是妹妹落雨。” “竟真有此事。”江一木随即问道,“当年陪落桐回娘家,一路上连人都换了,你怎会毫无察觉?” 阿禾眼光黯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回娘家的一路上,新妇都坐在轿子里,除了陪嫁丫鬟谁也见不到,我和她就连一句话也说不上。后来的事就不多说了,我们遭遇了埋伏,全都是嗜血成性的死士,待我将他们一一杀完,新妇的尸体早已血肉模糊。” 阿禾不知想到什么,手臂青筋暴起,将长椅把手拧得咔咔作响,咬牙道:“若不是新妇穿着大红嫁衣,当时她那个样子……我绝不敢认她是落桐。” 江一木见状没有再说话,起身拍了拍阿禾的肩膀,走出卧房,留给阿禾空间平复。 江一木站在楼道中,背倚上墙,将整件事捋了一遍。心说,这回八九不离十了。 落桐是赵家早年买去的童养媳,只是赵家大郎骄纵而残暴,落桐到了出嫁的年纪却并不想嫁。 阿禾是永顺镖局的头号镖师,为人刚正,样貌堂堂,为赵家走过好几次镖。一来二往中,与落桐相识。这件事被赵家发现,就做了个“回娘家”的局,故意钦点阿禾陪护,然后雇来杀手扮做贼匪,在九真山下的桧江边将二人赶尽杀绝。 可以说,那是一场力量悬殊、毫无胜算的战斗。因为除了阿禾和落桐,其余所有人都是赵家雇来的死士。 江一木至今无法想象,当年阿禾是如何背水一战,杀死了所有人,最后与落桐的尸体一道投江自尽。 只能说上天有眼,让游玩路过的刘亮平恰好撞见了浮出水面的阿禾。据说打捞上来时,阿禾怀中仍紧紧抱着“落桐”的尸体。 后来阿禾联手刘家,终将赵家和背后掠卖人口的黑暗勾当一网打尽。 …… 阿禾不知何时来到了江一木的身边。 “我怀疑赵家大郎得知我和落桐的事后,控制不住自己,虐待落桐泄愤。不知他们将落桐虐待到了何种程度,才不得不去吕家换来落雨顶替。后来赵家出事,落桐只好留在吕家,继续以落雨的身份生活下去,久而久之,估计就连吕仆射自己都忘了这个妾室的真实身份。” 江一木点头:“落桐自然恨极了吕家,出卖自己妹妹,害得她替自己横死江边。我若是她,别提厌胜术了,杀赵吕两家一百遍也不为过。” “不行。”阿禾突然说道,眉目一沉。“她在吕家蛰伏这么多年,定是想等一个契机将仇家折磨得生不如死。但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厌胜在本朝被列为巫蛊禁术,被发现 了要判绞刑。况且吕仆射背后权力通天,落桐要是落入他们手中……”阿禾双拳紧拧,眼前浮现出十年前桧江边的惨状,“她是生是死我不管,但我觉不容许她在我眼下被□□践踏。” 江一木看向阿禾:“你别担心,落桐既然能沉得住气这么些年,想来出手加害吕仆射也不会急于一时。”江一木想了想,正色道,“我已经找到背后行厌胜术的人了。你好好养伤,这件事交给我们来解决吧。” *** 鬼市回来后,一连两日都没有动静。成日阴雨绵绵,不宜出行。 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放晴了,孟渡惦记着买琴的事情,一早就起身去了春香坊。 春香坊经过连鹤几日的打扫和整理,已是焕然一新,就连货架上的货品,也看不出是四十年前留下的。 “留下的这些香烛都是能用的,至于未来的货源——”连鹤递来一封信,“钟离家一个姓马的管事送来了这封信。” 孟渡一眼就瞥见了信封角落的松枝。钟离松隐从不留名,只会在信上画一根松枝,看多了,光从成色和笔锋就能认出是钟离松隐亲笔所为。 连鹤轻轻靠在货架旁,低头把玩着乌青色的发丝,道:“这位公子可真是细腻,连香烛的货源和采买的书契都准备好了。妹妹身边可都是些神仙般的人儿呢。” 孟渡读完信,还给连鹤,说:“钟离公子之前在信中和我提及过此事。他是精明能干的商人,春香坊未来的进货和运作,你按他说的去办就是。” “喏。”连鹤收好信,看了看天,“终于等到了好天,我们去拜访云云吧。” 祁云并没有躲在坊中,而是蹲在琴行门口的鱼缸前赏鱼。 祁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没有抬头打招呼,而是指着鱼缸中的一条鹤顶红,道:“你们瞧,这条小鱼怀宝宝啦。” 孟渡凑上前,看见一条雌鱼的鱼腹鼓鼓的。 祁云叹了口气:“这些蠢鱼,安于一隅之地,连外边变天了都不知道。” 祁云撑着膝盖起身,晃了晃手中的钥匙,示意二人跟自己去后边坊中选琴。 祁云用钥匙开了储物间的门,只见排排长柜罗列整齐,专为储存古琴所制。 连鹤走上前开了两扇柜门,皱了皱眉,道:“这些不行,就没有蜀木所制的琴?” 祁云看向连鹤,沉默了会儿,没好气道:“你现在才说,那些琴都装在囊袋里,悬挂在壁板上,等我一个个拿出来天都黑了。” 连鹤关上柜门:“那就下回再来吧。” “等等,我有个法子。”祁云看向孟渡,“莲心姑娘若是信我,告诉我想要什么样的琴,我去取来。” “这……”孟渡虽见过不少好琴,却对七弦琴的工艺样式一无所知。 祁云见孟渡面露难色,笑道:“无妨,姑娘只要告诉我赠琴予何人,我定能选出一张与他天作之合的琴来。” 孟渡沉思少焉,认真道:“少年弱冠之年,善医术、道术。其人君子如玉,高山景行,不畏于天。” “高山景行……甚好、甚好……”祁云默念着,“莲心姑娘稍等,我去取一张琴来。” 祁云走后,连鹤看向孟渡,细长的手背托着下颌,眯了眯眼道:“哎哟,妹妹心中的江郎中,竟有如谪仙一般。” 孟渡无视连鹤话中的意味深长,轻叹了口气道:“但他确是如此。” 不多时,祁云抱出一张琴来,将琴轻放于地,小心翼翼的褪去囊袋。 这是一张伏羲式古琴,琴体通紫。琴面丰隆似苍穹,庄严而厚重。腰身与冠角的弧线雕刻得精巧灵动,令人想到巍峨峻峭的奇山怪石。 祁云托起琴底,往琴背的龙池上点了点,孟渡看见此处刻有“高山景行”四字。 “这张琴正巧叫做’高山景行’,从择材到上弦试音,花了我整整五年。应该能配得上姑娘心中的那位少年郎君。” 连鹤蹲下身,指骨敲了敲琴身。“峨眉松?你从准提涯背回来的?” 祁云嗯了一声。 连鹤挑眉看着祁云:“你认真的?” 祁云哧了一声:“怎么?” 连鹤起身,摇了摇头道:“没想到你会拿出这样的宝贝。这琴卖多少金?” “不要钱。” 连鹤顿了顿,道:“我不信。”又上下打量祁云,“你吃错药了?” 祁云哼笑了一声:“我在你眼里就是如此势利之人?得了,你们想给多少给多少吧,真要让我给它定上价码,我还觉得轻薄了它。”祁云说着看向孟渡,“不过呢,这张琴年代有些久了,需要修缮、调试,现在还不能给你。” 孟渡理解道:“我不急,大约需要多少时日?” 祁云掐指道:“二十日。” 孟渡略微颔首:“好。” 祁云弯下腰,手指轻柔的抚过琴身,好似抚摸一件无上珍宝。他缓缓开口说道:“其实我们和那缸中的金鱼一样,安于一隅之地,一生再光亮动人,也逃不过大势所趋。” 祁云抬起头,看向连鹤:“祁鹤,我所剩的时日不多,能让这些孩子们择善而终,是我最大的心愿。” 连鹤点头:“侄儿会帮你。” 离开后,孟渡问连鹤:“刚才祁云叫你祁鹤?你姓祁?” 连鹤:“他是奴家的叔叔。” “上回你说有位故人一生喜爱研究禽鸟……” “嗯,那是奴家的父亲。他在奴家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孟渡垂眸道:“对不起,我没有要打探。” 连鹤轻笑了一声:“妹妹与奴家不必如此生分。不过说起来,奴家的父辈们还都是些怪人呢,家父一生爱鸟,而云云从小喜爱养鱼,只是后来流寇破城,再回到城中时,那些鱼全死了。”连鹤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云云对世事悲观,斫琴是他精神避世的法门。” 经历过兴亡的人,往往看透了人生无常,支撑他们走下去的是某种自我赋予的、可称之为虚无的信仰。 孟渡先前的疑问忽然就有了答案。 在这当中,有的人选择避世,有的人选择济世。 而连鹤像一把妖冶的宝刀,可供富人收藏把玩,也可侍奉最可怕的杀手。落在谁的手中,任由天定。
第34章 孟渡回到临江轩, 还未踏进府门,就听见主楼传来一声惨叫。 她飞奔进去, 被杜仲在门前拦下。 “孟娘子,少爷在摆法阵。” 又是一声惨叫,都破音了。 孟渡着急道:“你家少爷都这样了,快让我进去。” 杜仲说:“少爷吩咐了不可让第三者进入,况且这叫声并不是少爷……” 第三者?难不成摆法阵的除了江一木以外,还有旁人? 孟渡执意要进,杜仲执意要拦, 正僵持着,门内响起熟悉的声音。 “杜仲,没关系。” 身后门一开,江一木迈步走了出来,一身飘逸的月白色道袍, 一尘不染,毫发无损。 但他额前覆了一层薄薄的汗珠,面色也有些发白。 孟渡眼色微沉, 直觉告诉她,他在摆一种极其耗费心神的法术。 孟渡问他:“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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