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琼蹲下身,平视着赵青尽手指的位置。 第一眼看过去确实没什么异常,勒痕和皮肉之间有明显的拉扯痕迹,导致大面积充血红肿。 但是再仔细看看,就瞧见这个红肿不太对头了。 “虽然勒痕明显,舌骨断裂,集中在下颌骨以下,也有挤压的痕迹。乍一看完全符合粗绳吊拽的特征。”他边说边摇头,“但是,不能认定为他就是吊死的,只能说是有窒息死亡的特征。” 他指着被害人的脖子:“因为他脖颈前面也有手印。” 沈慕琼看到的那个不太对劲的痕迹。如果将边缘稍稍链接一下,确实符合一个手掌掐握的特征。 是掌痕。 那印记的拇指方向冲左边,赵青尽比了一下,举起了右手摇了摇:“右手,手掌很大,初步判断,比我大。” 说到这,他有些感慨:“尸体抬下来的时候我特意先摸了一下,尸斑刚刚出现,余温也没散。而且……他到现在尸僵才刚刚开始。也就是说,咱们应该是和凶手擦肩而过,前后脚到的黄桷树。” “另外……”他招呼沈慕琼和李泽过来瞧,“今日这两具尸体相似点太多,以我这么多年接触杀人行凶案件的经验,我推测他身上也有奇怪的脚印。” 光是推测不行,得有实证。 少见的,李泽沉默着带上手套,给赵青尽打起了下手。 两个人将眼前的被害人侧了过来,衣衫解开。 但瞧着光滑干净的后背,一时间都沉默了。 “咦?没有?”赵青尽有点难以置信。 “不是没有。”沈慕琼帮他们两人端着灯盘,扬了一下下颚,目光落在被害人的胸膛上,“在前面。” 领口大开,露出半个青紫色的痕迹。 只一眼,沈慕琼就看出了不同寻常。 这个被害人,就像是青州水渠边尸体的翻版。 水渠的女尸后脖颈有手掌掐痕,后背有一块像脚印一般的暗紫痕迹,而眼前穆庄这具尸体,脖颈正前有手掌痕迹,胸口靠下一点的地方,也有一块同样疑似脚印的暗紫色踏痕。 “也是十分用力。”沈慕琼蹙眉,“这痕迹边缘如此清晰,就像是千金力道一口气砸在上面。” 赵青尽点了下头。 他伸手按压了一下痕迹四周,斩钉截铁道:“力道惊人,这肋骨都压碎了两根……” “那现在,问题来了。”沈慕琼微微眯眼,“他为什么要被吊起来?” 这句话,正中关键。 世上凶手大多穷凶极恶,做事情随心所欲。 激情杀人的凶手留下的痕迹大多凌乱,漏洞百出。 老谋深算的却恰恰相反,他们反侦察的意识很强,强到会为衙门制造大量的障眼法。 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就是他们的每一步都有意义,不是乱来的。 可眼前这具尸体,沈慕琼看不明白了。 假如说水渠女尸是杀人后抛尸,尸体沿着水流卡在了巷子口,那现在这个,明明已经置人于死地,却还要找根绳子把他吊起来,就显得特别多此一举。 为什么呢? “挑衅。”李泽微微眯眼。 挑衅? 这两个字像是在沈慕琼的天灵盖上扎了一针。 无所顾忌的虐杀和毫无遮掩的现场,确实很像是对府衙办案人的挑衅。 “但这件案子相对复杂。”李泽看着躺在木板上的受害人,“除了存在挑衅咒禁院的可能之外,还存在对方是想挑衅罗汉堂的可能。” 他顿了顿:“凶手的立场与动机,是眼下的关键。” 就听赵青尽哀嚎道:“还立场和动机呢,现在连被害人是谁都不能确定,更别说划定侦查的方向,确认凶嫌的范围了。” “好确定。”沈慕琼点了下头,“其实已经确定了。” “啊?”赵青尽不解,他看向李泽,却见李泽也点了下头。 又是只有他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赵青尽无语了,将手里的镊子往盒子里一放:“怎么就确定了呢?你们俩这不是凭感觉的吧?” “赵大人这话说的。”李泽笑起,他走到铁牌面前,手指轻轻点了两下,“罗汉堂和这今日两名死者之间存在联系,逸轩是一定知道死的是谁。这两人又与穆庄鬼车事件有关,所以侦查的方向其实还是罗汉堂。” “至于凶嫌的范围……”他沉默片刻,“我们在青州时,他在青州,我们在穆庄时,他在穆庄。” “能避开赵大人的探测,杀人于无形之中,起码需要满足两个条件。”李泽竖起手指,“第一,脚不沾地。第二,不是神仙妖魔。” 他笑意更深:“如此条件,范围自然清楚明了。” 这一通分析,赵青尽听懵了,每句话他都理解,组在一起怎么联系不上呢? 他迷迷糊糊的点了下头,催促道:“你就跟我说查谁吧!”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沈慕琼在微弱的灯盘火光里,打量着受害人的特征。 她头也没抬:“重点查昨日下午起从青州到穆庄所有的马车,凶手一定就在车里。”
第129章 不乖 月压屋檐,星河长明。 赵青尽和姜随一起追查往来的马车,整个穆庄县衙的殓房里,眨眼就只剩下沈慕琼和李泽两个人。 夜风如水,浸润无声,吹动着沈慕琼耳旁的碎发。 她的神情专注而内敛,冷静又犀利地注视着眼前的尸体。 除了赵青尽说到的几个奇怪的地方,沈慕琼的眼眸还容纳了更多的疑问。 她捏着被害人的手指,凑在灯盘前仔仔细细地查看,该有的东西在两只手上却都没有见到。 很怪。 “正面冲击一个人的时候,正常情况下,被袭击的人都会有下意识的回避反应,这源于本能。”沈慕琼一边查看一边说,“但是这具尸体,两手指缝里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 这不正常。 就像是正面忽然冲着面颊飞来一个球,寻常人下意识反应只有两种,要么伸手接球,要么双臂交叉保护面颊。 可不管是哪一种,都会留下对应的痕迹。 在此一案中,凶手和被害人是一定有肢体接触的。 垂死必然挣扎,这也是无法抵抗的本能。 在抵抗的过程中,多多少少会在指缝留下对方的皮脂,亦或者扯掉对方的发丝,再者将衣物损毁留下痕迹。 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可偏偏这几样在眼前人的尸体上,一个都没瞧见。 “不仅如此。”李泽沉言,“早上水渠边的尸体和这一具尸体都有个共同点。” 他上前两步,指着尸体凌乱的头发,又指了指白净皮肤:“像是打斗过,又像是没有。” 此时此刻,李泽借着眼前的尸体,将自己早上察觉到的那种不同寻常,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早上的女尸,后脑长发凌乱,后脖颈有掌印掐痕,后背有踏痕。如果说她是从身后遇到了无法反抗的情况,被人一击毙命倒也说得通。但眼前这个杀人手法高度雷同,可以并案侦查的另一具尸体,就说不过去了。”他撩开尸体胸口的衣衫,边缘清晰的紫黑色痕迹就在胸剑联合部分。 “赵青尽判断尸体死于窒息是没错的,但是致命伤应该就是这一脚。”李泽望着沈慕琼,“胸剑联合的地方恰好在任脉上,又是鸠尾穴……” 他挑眉,淡笑:“习武之人都知道,此位一击便会内伤,重击有大概率震碎五脏六腑。” 听他这么说,沈慕琼点了下头。 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六界众生化成人形的时候,最大的弱点就在鸠尾穴。 “一个有修为的妖怪,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沈慕琼思量着李泽的话,她渐渐明白了李泽所说的那种违和感的来源,“一个正面冲着自己鸠尾穴踢过来的一脚,他没有挡,没有挣扎,就这么一下就死了?” 李泽点头:“嗯,我不理解的就是这件事。” 如果说水渠边的女尸是因为背对对方,死前处于毫无预兆的状态里,那这个正面受到一击的就没办法理解了。 “手臂没有淤青也没有折断,身上其他地方没见到一点破损,甚至可以说是干干净净……”李泽微微眯眼,“先不说凶手怎么做到一击毙命,踹断肋骨的力道,单说被害人,为什么就站在原地丝毫不还手。他从被攻击到咽气,中途起码有半柱香的时间。” 半柱香,虽然不能挽救他的命,但却可以捶打对方,做最后的挣扎。 这种本能并不是靠意志能够抵抗的。 可他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而且……”李泽沉默片刻,“我始终不理解,神算在握的凶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多余动作。” “抓头发,塞嘴,掐脖子……”他看向沈慕琼,“他的动作会不会太多了一些?” 这也是沈慕琼观察到却无法解释的地方。 她看着桌旁两块天虎门的铁牌,再看看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的尸体,什么也没再说。 天地一色,万里星辉如瀑,无尽夜空下的穆庄陷入了甜美深沉的梦境。 月亮低垂,树影婆娑。 沈慕琼趁着所有人都睡沉了,一个人提着灯笼,悄悄走回了黄桷树下。 她手里捏着那块铁牌子,特意原地转了两圈,前后左右都看了个清清楚楚,确定没有人跟上来,才将手里的灯笼放下来。 微风徐徐,吹动她有些灰白的长发。 沈慕琼抽出戒尺,将铁牌放在一旁,刚要往地上竖过去,就见一只大手自后向前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背。 四下轰然爆出一声「嗡」,天地蒙上一层灰暗的色调,四下寂静无声,连灯笼里的烛火都不再摇摆。 万物停滞,时间被掐断了。 李泽不疾不徐,握着震惊的沈慕琼的手背,扶着那根戒尺,缓缓地落在地上。 他另一手背在身后,淡漠地开口:“不乖。” 那声音擦着耳廓,气浪扫过她的面颊。 天地那么静,沈慕琼却独独只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你……”她稍稍侧目,看向李泽。 那瞬间,铺面而来的檀香味,从他流泻的发丝中悠悠飘来。 那张只在画中才应有的绝世容颜,此时此刻就在眼前,咫尺之间。 沈慕琼的话音卡住了。 她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如现在这般手足无措。 作为一个活得忘记了时间的大妖怪,在一个凡人少年的面前,登时局促不安,红了脸颊。 她忙又转过头,脑袋里闪过一众点心美食,这才慢慢平静了心神。 这一切,李泽看在眼里,却不言语,也不拆穿。 他心情极好,稳稳地扶着那根戒尺,顺势抢夺了沈慕琼施术的权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56 首页 上一页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