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高太后慢一步进来,看着他们夫妻大咧咧坐在主位的模样原本要气,目光一转,又瞧见自个儿子满脸的阴沉不耐,便又有些迟疑起来。 虽是一手将儿子养大的寡母,但打在荆州时,慈高太后在长大懂事的儿子面前,便总有些顾忌势弱,更莫提如今儿子还成了九五之尊的帝王。 慈高太后犹豫一阵,竟先解释了起来:“母后就是看见你头上的伤心疼,问过底下人,都说是十五上元那夜,皇后侍寝才有的,这才叫皇后来,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怪罪……” 苏允棠面无表情:“太后很该怪罪,陛下头上的口子,就是臣妾拿盘子砸的。” 一句话,立即叫慈高太后的脸色沉的如同连月阴雨的天:“你拿盘子砸的?” 看着太后这样的脸色,苏允棠却弯了嘴角,露出一抹嘲讽似的笑意:“不过一道口子,都疼不得三五日,太后就急成这样?当初您在拜垫内藏冰锥,伤得臣妾三五月起不得身时,可没见太后有这样着急。” 慈高太后气得手都在颤抖:“我就知道,就知道……你还在记恨……” 苏允棠:“太后当初为了就儿子性命,不过在将军府大门前跪了一次,就心心念念,记恨了十几年,不惜恩将仇报。我好好的膝骨被伤成这样,难道不该记恨?” 慈高太后:“你记恨哀家,找哀家就是了,凭什么对三宝动手!” 苏允棠冷笑:“凭本宫还要以德报怨、贤良淑德的名声,凭他刘三宝不听话,惹我生气。” 慈高太后简直就要咬碎了一口老牙:“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听到这儿,一旁的刘景天终于开了口:“行了,阿娘,你也歇歇吧。” 慈高太后的脸色,也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你,你也怪娘?” 刘景天看她一眼,说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说怪自然也是怪的,要不是他这亲娘折腾出拜垫里藏冰锥的幺蛾子,他与皇后也未必能走到今天这步。 只不过刘景天的性子,素来只往后瞧,对于已经发生的事,也从来没有这些“如果当初怎么怎么”之类的没用念头。 刘景天叹一口气:“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这个有什么用?谁叫您是我娘?该怎么着,儿子自个担着得了。” 慈高太后:“担什么担?你现在可是皇帝!怎么还能叫一个女人拿住?她给你下药了?” 提起这个,刘景天也是满心憋屈,又没法细说,脖子一扬,干脆道:“朕乐意成不成?朕与皇后夫妻情深,就乐意玩这个闺房之乐!” “朕床上还要给她下跪呢!娘你是不是也要冲进来管一管?” “阿娘,到了这份上,您就安安生生过好日子不成吗?非要搅和到人家小两口里头干什么?要是宫里住的不舒服,外头翠微宫才修过,花也快开了,儿子再送您出去转转。” “还有南康,娘问我的伤就算了,又有你什么事?自个府里消停了?要不朕给你的杀猪男人赏几个美人去?折腾出几个庶出儿子,也省的你闲的生毛、无事生非!” 南康倒吸一口气,慈高太后被激的身子一软,当真晕厥似的,跌在了一旁南康的怀里。 事实上,不单她们,连一旁的苏允棠一时间都有些无言。 她故意在太后面前折辱刘景天,既如刘景天说得一般,母债子偿,合情合理,更是因为知道慈高太后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儿子,南康公主最得意的也就是这个弟弟。 折辱刘景天,比直接顶撞太后本人,还更叫太后与南康这对母女难受些。 可如今她还没能正式开口呢,刘景天自个就索性将话说到了绝处,倒叫她还怎么着? 可见这人若是全然不要脸,某种程度上,便自可立于不败之地。 沉吟半晌,苏允棠最终能缓缓出口的,也只有四个字:“恬不知耻。”
第38章 下跪 ◎朕也是有几招的。◎ 东暖阁内的这一场闹剧, 最终以慈高太后不支倒下,南康大呼小叫的叫宫人找太医,浩浩荡荡的将人抬走结束。 一派忙乱间, 连苏允棠都不好坐着,立在一旁,冷眼瞧着慈高太后在众人的拥簇下被抬出暖阁。 可等暖阁内重新清静下来后,苏允棠无意回头一瞧, 就忍不住怒色:“陛下还当真是个大孝子!” 刘景天倚着炕桌, 曲起一膝, 将一臂支在腿上, 老神在在的靠着长枕转着碧玉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听了苏允棠的嘲讽, 他也仍是满面坦然:“皇后说的很是,如朕这般大孝, 古往今来, 也见不得几个。” 苏允棠简直要被气笑:“亲娘都被抬出去了, 还有心思在这说风凉话自吹自捧的孝子?的确是世所罕见。” 苏允棠是怒极反笑, 可刘景天听着却当真笑了起来。 他一双桃花眸弯起, 看向苏允棠的眼神里带着情意:“阿棠果真心善,你不知道,太后素来就是如此, 生气下不来台时, 就要晕上一晕, 给自己架副梯子, 等到没人时立时就好, 阿棠实在不必为她担心。” 老实说, 慈高太后这样的婆母, 苏允棠巴不得刘景天不孝顺,叫太后憋屈不痛快,自然更不会担心。 但慈高太后再可恶,也并不妨碍刘景天的行径不是人。 苏允棠冷声:“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陛下,方才话里一丝体面都不顾,倒也不担心太后哀恸过甚。” 刘景天笑意微敛:“可见大将军实在是一位慈父。” 苏允棠皱眉:“你提我父亲作甚么?” 刘景天身子后仰,又恢复了惫懒模样:“若是大将军,见皇后受了委屈,自会心疼哀恸,以至五志入体,病体有碍,可朕受制于妇人,受了委屈,太后见了却只会气怒,怒得是朕不争气,带累的她也不能在你面前趾高气昂,摆婆婆的谱。” “这无能之人的气怒最是轻贱,一时气起,见没有改变的本事,便也一时气罢,过面不过心,只当消遣罢了,自然也不会为了朕过甚伤身。” 或许是上次已经见识过刘景天对董氏的绝情,此刻再听到他对自个的亲娘也是如此淡漠时,苏允棠便发现自己竟然也不是特别意外。 苏允棠面色冷漠:“慈高太后青春守寡,历经艰难子女成人,不惜用卖女的钱财供你求学,为了你一路追随岭南……诸如辛劳在陛下眼中都不值一提,生而为人,连最初的孝字都忘了,举一反三,难怪往后不识仁德恩义。” 刘景天连连摇头:“要不朕要说大将军是慈父呢,这可不就是不知世事艰难的大小姐说的话?民间的草芥庶民,生儿育女,便如同往地里撒种,向赌桌压子,能结出饱谷,能压中翻番,就是最争气的孝子,否则就是不孝。” “你倒请太后回来问问,是想要朕当这样的‘不孝种’,还是一事无成,整日趴在寒床草屋前与她嘘寒问暖的大孝子?” 苏允棠这时才不会被他轻易绕回去:“你这话有意思,谁说登基称帝,便不能嘘寒问暖了?” 刘景天一挑眉:“那可不成,太后对朕从无真心慈爱过,朕能登基称帝,尊奉父母为先帝太后,就已经是天胡的运气,叫太后赚得盆满钵满了,还要嘘寒问暖,朕岂不是成了冤大头?” 刘景天仿佛是生来就有过目不忘之能,记事极早。 他甚至现在都还能记得起他周岁宴时被喂肉抓周的场景,也记得之后生父逝世,太后在一片白幡里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是当时懵懂愚昧,不明其意,长大后回想,才恍然明悟罢了。 也正是因此,刘景天还是幼儿之时,就已发觉慈高太后对他并不像许多母亲一般,会对生出的孩子有发自心底的疼爱。 太后最喜欢的是长女南康,因为南康肖母,性情也最合她心意,之后的和嘉过于怯懦,太后就淡了许多,等到轮到他,虽也养育精心,不会叫他挨饿受冻,但却常常厌烦不耐,有时看着他时,眼底甚至会有仇恶之色—— 因为若是没有他,太后原本可以毫无顾忌的携产改嫁,偏偏有了男丁,有了这么一丝远在天边的指望,为了他,李氏便不得不走到更加坎坷煎熬的路上去。 守寡的日子是真的苦,越是苦,越是恨。 刘景天年幼时不知缘故,对此也会惊慌不安,还会下意识的讨好寡母与长姐,以求安身。 不过这种担忧等到三四岁上,就也消散了,倒也不单单是因为太后对他日渐欢喜亲近,更要紧的,是刘景天走出了这方寸之间的屋舍,知道了这世道的三纲五常,明白了自己身为儿子对寡母的分量。 既然太后一开始没有选择被人戳着脊梁骨弃子改嫁,走上了这一条“正道,”往后就更加无法半途而废。 再是苦恨,也只能一口口咽回肚子里,期盼他日后能够成人成才,聊作弥补。 当初的慈高太后发现了年幼的儿子有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本事后,宁愿将长女卖给屠户,也要换来束脩,供他上最好的私塾,难不成是为了一腔慈母之情吗? 笑话,连被卖的南康都知道是为了等弟弟出息之后,得来更大的报偿。 不过经此一事,刘景天也彻底放下了幼时的执念,太后的确是最心爱南康,但凡南康是个男子,他被判斩首时,太后都未必会为他四处奔走,求到苏允棠这里来。 偏偏南康是女儿,太后便会卖出女儿的终身来搏一把日后,再是烦恶他,也不妨碍拼出一切来供他青云。 可见真情爱怜这个东西,虚无缥缈,转眼即逝,不如更加实在不可改变的东西,来的叫人可靠。 听了这话之后,苏允棠沉默了一阵,看着面前刘景天的无谓,再想想方才慈高太后软倒时,南康面上全然真心的记挂担忧。 她收起了自个瞬间的波澜,只平静道:“我倒觉着,太后是一开始,就看出了你是个养不熟的,选择亲近长公主,一点没错,” 刘景天深深的叹一口气:“若是从前,你一定不会这样说,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阿棠你这性子,真是叫人难过。” 苏允棠:“那也强过你毫无真心,满腔算计!” 刘景天闻言看向她,桃花眸里却满是真心的笑,柔声道:“朕只是胆小谨慎罢了,便如阿棠你,若还是在荆州,你只怕早已弃朕而去,但如今朕是皇帝,阿棠你就只能长伴朕左右,可见还是朕说的不错。” 苏允棠叫这话说的生生窒了几息。 或许是她的面色太过难看,一直安静的趴卧在一旁,方才一片忙乱时都没动弹的细犬贵妃,都忽的起身,几步行到了她的腿边,威胁的看向面前的刘景天。 苏允棠低眸摸摸它:“乖,不用你。” 刘景天也是很吃了几次教训,立即从她这话里敏锐的察觉到了危机:“好了好了,是朕的错!很不必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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