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承您吉言,希望我的计划一帆风顺。 黄瑶忽然听见有人大声叫她的名字,原来台上的演讲已经从“小盛”拐回到“瑶瑶”。 高启强正指着台下的她,豪情万丈:“瑶瑶!乖女儿!爸爸妈妈的骄傲!今天在这里,当着所有来宾的面,爸爸答应你一个愿望!想要什么,你说,天上的月亮爸爸都替你摘下来!” 灯光师随机应变,一束追光打到黄瑶身上,照得她头顶束发的那只钻石小冠流光溢彩。 众宾客屏息静气,等待为父慈女孝的一幕热烈鼓掌。 黄瑶接过司仪递来的话筒,略一沉吟,笑道:“爸,您总跟我说,盛叔大学时一直勤工俭学,锻炼出了生意人的好眼光,所以大学还没毕业,就和您一起开了强盛小灵通店,赚到了您人生的第一桶金。学金融最要紧的是理论结合实践,不知道您能不能把东南亚木材的那条业务线交给我?我想从现在开始就学习盛叔,‘勤工俭学’。” 在座宾客中有懂行的,知道东南亚木材生意不过是强盛集团业务线中微不足道的一支,且连年亏损,形同鸡肋,高启强恐怕早有转手的打算。小姑娘当众提出要捡这么根鸡肋来练手试水,高总应该不会拒绝,亏了正好就势砍掉,赚了……开什么国际玩笑? 果然,高启强酒气上涌,痛痛快快就是一声“好!” 众宾客也连声叫好,为这父慈女孝的一幕热烈鼓掌。 没有鼓掌的只有陈书婷和唐小虎。 第二天凌晨两点,唐小虎接到陈书婷电话,说瑶瑶不见了。 “你强哥一晚上吐了好几回,我夜里起来给他倒水,经过瑶瑶房间的时候想起白天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里一阵发慌,就想着也去她房间看一眼,没想到她不在屋里。家里我已经都找遍了,电话也打不通,你说会不会……” “嫂子别慌,”唐小虎用比陈书婷还要慌的声音说,“瑶瑶做事有分寸,大概和同学聚会忘了时间,我这就带人去找!” 挂上电话,怒视左右黑西装:“愣着等死啊?!黄小姐不见了!通知所有弟兄立刻去地下车库!” 左右黑西装对视一眼,结结巴巴:“虎……虎哥,黄……黄小姐在……在您隔壁包房……” 尽管自认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打开隔壁包房门的刹那,房内盛况还是惊得唐小虎险些当场劈叉——大半个白金瀚的小姐们在此欢聚一堂,莺歌燕舞,满室春光。玉腿林立中,隐约可见黑色大理石茶几上搁着个吹过蜡烛的大蛋糕。茶几后的红丝绒长沙发中央坐着个娇小姑娘,白T恤,牛仔裤,两条腿曲上来抱着,尖下巴搁在膝盖上。花魁莎莎正带领众姐妹往她脸上抹奶油,她呢,一动不动任涂任抹,一副老乖老乖的小模样。 左右黑西装也看傻了,非得等老大一声怒咳,才想起去开包房大灯。 灯光雪亮,姑娘们用手挡住眼睛,嚷嚷着哪个作大死的,连咱们瑶瑶的场子都敢来砸?! 待看清作大死者究竟是谁之后,竟也没人露出平常见到虎哥时的战战兢兢,一个个都是一脸等待好戏开场的雀跃表情——包括那两个努力保持面无表情的黑西装。 “喂,那边的小叔叔,说你呢,板着脸装门神的那个!”瑶瑶歪着脑袋,伸出右手食指,冲门神唐小虎勾了两勾,“不错,我喜欢,今晚就点你啦!” 窃笑声纷纷。 “关灯!”唐小虎怒道。 “啊?”黑西装一怔。 “啪”,唐小虎一掌拍在开关上,再晚一秒,他那张通红老脸就要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虎哥,瑶瑶生日,大家开心一下,喝点啤酒,吃点蛋糕,没什么过火的地方。您消消气,啊?”莎莎款步上前打圆场,语气却完全不像担心他会生气。 她知道他不会生气。 她们都知道他不会生气。 黄瑶去读寄宿高中之前,隔三差五会来唐小虎办公室酒柜后面那个小隔间补觉。好几次唐小虎在外间大发雷霆,一屋子人吓得乱哆嗦,黄瑶揉着眼睛走出来,迷迷瞪瞪咕哝着问:“又怎么啦?”唐小虎立时偃旗息鼓。 后来有几个胆儿肥的,每逢危急就拨黄瑶电话:“黄小姐救命!您再不来虎哥就要我狗命!” 电话那头的黄瑶笑眯眯:“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一百个都行!” “以后别叫‘黄小姐’,叫‘瑶瑶’。” 四年前莎莎被凤凰夜总会挖角,双方私下已经谈拢价钱。消息走漏,唐小虎震怒,决定执行家法,杀一儆百。 和莎莎要好的小姐妹去找黄瑶求情,黄瑶一身校服,背个书包就闯进唐小虎办公室。 唐小虎那天也是动了真气,冷着脸说瑶瑶这事你别插手,别成天跟她们这种人混在一起。 黄瑶只是微笑反问,这种人?哪种人?我妈那种人? 唐小虎当然知道这里的“我妈”指的并非陈书婷,自悔失言。 黄瑶打蛇随棍上:“虎叔,给我十分钟,让我单独跟莎莎姐聊聊。十分钟后如果不能给你满意的答复,以后我再不插手白金瀚的事,好不好?” 唐小虎至今不知道黄瑶和莎莎在那十分钟内聊了什么,但此后莎莎再无异动,连带一群姐妹都安安分分。 那年黄瑶才刚刚初二。 黄瑶的身世在白金瀚不再是秘密,加上人美嘴甜性子好,姑娘们都愿意和她亲近。她高中住校后来白金瀚的频率骤减,莎莎还特意煲了鸡汤送去一中传达室,“麻烦转交高一六班黄瑶同学。我是谁?我是她莎莎小姨”。 从一中保安处来的消息很快吹到唐小虎耳朵里,他沉吟半晌,觉得这假意里未必没有几分真情,挥挥手这事就算过去了。 今天这派对若没有莎莎从中帮忙,不可能瞒得这样密不透风。但她赌对了,她们都赌对了,唐小虎没有生气。一见到黄瑶猫儿似地窝沙发里,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住他,他那颗心先就软了一半——而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 唐小虎虚张声势地对黄瑶比了个“你给我等着”的手势,取出手机去僻静地方给陈书婷回电报平安,胡乱诌了个和同学聚餐唱K手机没电的理由,让陈书婷放心先睡,他马上亲自开车送瑶瑶回家。 陈书婷照顾酒醉的高启强一宿,加上黄瑶的事一惊一乍,早就力不能支,又想想这女儿从来乖顺,也知道金融系非她本意,叹了口气,问唐小虎在场的同学你都见过吗?有不靠谱的吗? 唐小虎冷汗都下来了,心说我倒是都见过,还挺熟,但靠谱的那是一个都没有。 电话那头又是一声叹息。 “瑶瑶难得开心一次,由她去吧。”陈书婷说完这句,挂断了电话。 等唐小虎返回包房,莺莺燕燕及左右黑西装皆已鱼贯而出,房里只剩满脸奶油的黄瑶,还保持着那个抱膝而坐的姿势。 他说你给我等着,她就真乖乖等着。 但是不对,她的眼神不对。 多年出生入死的经历练就了唐小虎对于危险野兽般的嗅觉,他嗅出空气中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却只能硬着头皮向她走去,一步一步,如飞蛾扑向宿命的灯火。 一路踢到满地酒瓶,叮叮当当。 昏暗灯光里,黄瑶仰头看他,眼睛一眨不眨。 “唐小虎,我十八岁啦。” “叫‘虎叔’,没大没小。”唐小虎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替她擦拭脸上的奶油。 “我终于可以做坏事啦。” “失敬失敬。不知道黄小姐想做什么坏事呀?”唐小虎纵横酒场十余年,一眼看出黄瑶今晚醉得不轻,只得用哄小孩的语气温言软语。 “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黄瑶一张小脸被唐小虎擦成了花脸猫,却仍一脸严肃地对他勾勾手指。 唐小虎俯身,感觉一张温软小嘴凑近他的耳垂。 没有声音,只有呼吸的气流轻轻吹送入他的耳道。 如果此时有人将电极贴近他的胸口,就会看到心电图上的波峰骤然拔高。 幸好没有,幸好。 许久许久,他肩头一沉,她睡着了。 唐小虎小心翼翼将黄瑶打横抱起,没擦干净的奶油蹭着他的黑衬衫,在胸口左侧近心脏处描画出她的侧脸轮廓。 他原来也穿白衬衫的。 有次处理工地纠纷,后背挨了一刀,刀锋从左肩胛一路划到右下斜方肌。为免麻烦,没去医院,叫了私人医生来白金瀚办公室里缝针包扎。近尾声时黄瑶背着书包出现,唐小虎永远忘不了她看到那件已成红衬衫的白衬衫时的表情,当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后还是穿黑色吧,染了血也不那么明显。 抱着她走到过道尽头,忽听怀里的人呢喃醉话:“我要回家。” “这就送你回家。” “我要回家。”她固执重复,“我要回家……回家……” 唐小虎犹豫片刻,转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正门右上方有个感应摄像头,会随人体移动而转向,监视器就在唐小虎办公桌上。 黄瑶从前来这里的时候,总要先在摄像头下招手、摆头、左蹦右跳,直到确认唐小虎真的不在,她才悻悻地掏出钥匙自己开门。 “你知道什么是回家吗?回家就是回到有人等你的地方。我才不要自己开门呢,我要你把门打开,然后很大声很大声地说:‘瑶瑶回来啦!’”黄瑶曾这样向唐小虎解释自己孩子气的行为。 不用开灯,对他而言,这里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畅行无碍。 绕过酒架,打开隔间房门,这里和五年前一样又不一样。 一样的小木床,一样的幸福树,不一样的多出来的陈设,都是他后来陆续添加的。 黄瑶爱鲸鱼,唐小虎去到哪里都记得替她搜集——鲸鱼水杯,鲸鱼玩偶,鲸鱼发卡,鲸鱼订书机……有次他去法国参观供货商工厂,回程路上看到店家橱窗里摆了一只近两米长的鲸鱼抱枕,买下来后抱去机场,想托运又怕压坏了变形,干脆再买一个座位只为放鱼。 黄瑶爱看书,唐小虎于是加了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她带来的海洋生物图鉴、人物传记、外文小说、钢琴曲谱、习题集、模拟卷。他偶有空闲,会翻看她翻看过的书,看她随手画在书页空白处的卡通小人,看她用红笔修改过的错题笔记。 黄瑶十三岁才开始学钢琴,老师说她天赋很好,可惜起步太晚,童子功不是靠苦练就能弥补回来。高晓晨倒是从小练琴,在陈书婷的软硬兼施下练到初一下学期,青春期的孩子终于软硬不吃,彻底放弃。那架高晓晨不要了的旧三角钢琴被转赠给了黄瑶,唐小虎看在眼里,转身就买了架崭新钢琴。屋子太小,塞进钢琴就塞不进书桌,黄瑶写作业时只能就着琴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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