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畏罪自杀。” 朱月贵又笑了。 这一次的笑,却比方才的还要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螳螂,黄雀,呵。” 她眼神垂下,又抬起。一手拂开宫人的手,便要往前走。可,她忘了,仅凭她一人之力,她走不了。 脚下一个踉跄,她险些跌倒在地。 宫人反应极快,忙一左一右拉住了她。 可,因着这个动作,她破防了。 又一次,她更拼命地拂开宫人的手。宫人不敢真松手,她却动了怒,“放开!” “放开?” 朱橚看得呵呵了。 憋不住了,实在憋不住了。妈的,最烦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看着朱月贵,嘴皮子上下一翻,“腿不要,就捐了吧。” “你!” 朱月贵双目喷火,只觉心中有无数戾气横生。 父皇,好狠的心! 他竟然让她在奉先殿跪了七天。整整七天,她饿了只有一口馒头,困了只能倒地就睡。没有人同她说话,没有人敢来看她。 就连母后,她也没来。 今日,父皇让她回去。可,她这样的身子,如何能走得了?父皇,他只指了两个宫人,他就是要下她的脸面,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朱月贵,得了天子的厌弃。 这宫殿这般大,宫道这般深,她走在上面,就好似,走在所有人探究的目光里。 人人都会笑她。 人人都在笑她。 五叔,二十二叔,呵!朱家人。好一个朱家人,他们,从来都和她不是一家人! “日子还长着,咱们,走着瞧吧。” 依然骄傲地丢下这句,她拼着一口气,浑身僵硬地往前走。 朱橚撇嘴,懒得计较她的失礼。 “啊,是是是,对对对,是要走着瞧。 “眼睛长着不瞧干什么?” “好心提醒,为了你的腿,你最好,走得再慢一点!” 话音落,朱月贵身子一顿,差点又是一个踉跄。 她腿软的次数太多了,饶是徐妙容无动于衷,都忍不住侧过头对着朱橚来了一句:“五哥,杀人诛心啊!” 朱橚诛的,正是朱月贵的心。 说起来,朱棣的确狠得可以。 朱月贵是他看着长大,亦是在他膝下得他亲手抚育的孩子。同朱橚不一样,朱橚府上,妻妾遍地,儿孙更是遍地。彼时的燕王府,却并无太多妾室,也无太多子嗣。 燕王府人口简单,几个孩子,便都得了朱棣亲手照料。 可,正如朱楹所说,爱之深,责之切,朱棣这一次,伤透了心。常言道,最亲的人才知道该往哪里插刀。朱棣这把刀,插的稳准狠。 朱月贵一向是骄傲自矜的。她既然爱面子,那么,朱棣就让她失去面子。 按理说,朱月贵的腿已经那样了,出宫时,应该会有人准备春凳的。可,没有春凳,只有两个宫人陪着。 这安排,还能是谁安排的?只能是朱棣。 朱月贵的步伐比往日里还慢,这宫殿又这般大,一步一步,走到外面,怕是,该看见的人都看见了。 这些目光的洗礼,于朱月贵而言,无异于凌迟处死。 “她这腿,好不了了。” 朱橚突然来了一句。末了,又补充:“关节上的毛病,已经落下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徐妙容倒不同情她。她只是觉得,有那么多次洗心革面的机会摆在眼前,朱月贵都没有珍惜。这个人,是个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所谓的关节上落了毛病,也算,求仁得仁了。 “唉,我四哥一定伤透了心!” 朱橚又感叹了一句。 叹完,问:“不过,他为何还让人回去?” 不应该直接发配到凤阳高墙吗? “你说为什么?” 冯氏一脸你怎么怼人的时候脑袋转得很快,正儿八经想事情的时候又掉链子的无语表情。朱橚呵呵,“我知道了,是让她回去道别。” 又问朱楹和徐妙容:“是吧?” “是。” 徐妙容回他。 其实朱棣的心里,怎么可能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张氏说,朱棣没动怒,很平静。但往往,风平浪静之下,掩盖的是,无法言说的情绪。 朱棣是皇帝,但,他身上是有人性的。 是人,他就会有情感波动。 所以他既恨朱月贵辜负了他的真心,又记挂着她若去了凤阳高墙,便要与李让和李茂芳分离。不过,说到分离…… “陛下当真没说,让富阳伯和茂芳也去凤阳?” “没有。” 朱橚摇头。 其实他也迷糊了。 按理说,一家子都没干好事,一家子都要倒大霉。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四哥只下了旨,让朱月贵去凤阳高墙。 明明李让也是共犯来着。 没道理只收拾自个闺女,却放过外人?按照四哥的性情,应该活剐了李让才是。 还有,去凤阳,总该有个名头才是。 好比允熥他们,是被贬为庶人,送往凤阳高墙幽禁的。可四哥,只说了让朱月贵去凤阳,却没说,要不要将她贬为庶人。 这是要闹哪样? “你说,四哥他到底要干什么?” “不知道。” 徐妙容和冯氏同时回他。 他摇摇头,又问朱楹:“你知道吗?” “不知道。” 朱楹摇头。 他又问:“那,永平,不会还有翻身的机会吧?她刚才说走着瞧,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她还有翻身的机会。” “什么意思?” “高燧私下里承诺了他,等他当了皇帝,就把她从高墙里迎回来。” “啥?” 朱橚一脸震惊,他怀疑自己听岔了。 高燧,朱高燧,四哥他三儿子,当朝三殿下,说他要当皇帝? “呸!”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面上满是一言难尽,“就他那死样,还想当皇帝?” 光明正大地翻了个白眼,他已经明白过来了,“所以他们姐弟两个,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也没什么交易,只是永平已经把所有的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说是,她因见基儿得宠,为茂芳不忿,又兼早年间与高炽颇有嫌隙,便挑唆着高燧争皇位。” “哈?” 朱橚神情微妙,眼神中却透露着:他们是傻子吗,还是,他们当四哥是傻子? ?“四哥才不会信呢。” 不对,四哥“信”了。 不然不会顺理成章,把永平发配到凤阳去。 “我怎么感觉,四哥好像在他们姐弟两个中间做出了取舍?不会吧,四哥要保高燧?” “或许吧。” 朱楹回了三个字,又说:“但,高燧注定会让他失望。” “什么意思?” 朱橚听迷糊了。想了想,高燧本来就没干人事,确实注定要让四哥失望,便又不迷糊了。 几人朝着内殿里去,一进去,朱橚先唤了一声:“四哥!” 他这一声,饱含着关心与担忧。徐妙容一边感叹着,这可真是一母同胞的情谊啊,另一边,抬眼朝着朱棣看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朱棣的鬓间,陡然生出几根白发来。他眼睛下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在奉先殿里跪了七天的人是他呢。 而他身边,徐妙云也没好到哪去。 纵然和徐妙云来往不算多,可此时见了徐妙云,徐妙容的心里,也多少有几分不是滋味。 伤在儿身,疼在娘心。朱月贵受罚,徐妙云的心里,又怎会不难过。 “过来,陪我说说话。” 徐妙云的声音有些哑,面上倒没朱棣那般凝重。她招了招手,徐妙容便和冯氏陪她一道,往偏殿里去了。 她们走了,朱橚没忍住感叹了一句:“四哥,你瘦了。” 一边打量着朱棣的脸,另一边,他又道:“儿女,都是债啊!你说你,你跟他们计较什么。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朕如何能不同他们计较呢?” 朱棣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喇叭被捂在冰窟窿里。他眼中,更添许多血丝。 “错了就该罚,罚不过来,不知错,没改好,那便是,罚的不够狠。那便,再狠一点。” “总好过,叫人说,咱们不会教孩子。” 沉默了一会,他似才想起来问一问弟弟们的来意,便问:“你们来做什么?” “我们……” 朱橚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他打心底里,是不想替朱月贵求情的。 那倒霉孩子,就该吃点苦头。况且刚才四哥才说了,不知错,没改好,那便是罚的不够狠。倒霉孩子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也变本加厉,所以四哥狠狠的罚了,这,没问题。 到底要不要开口? 他犹豫不决。 朱楹却好似没有这个顾虑,他开了口:“我们,是来替永平求情的。” “求情?” 朱棣的眼睛抬了起来,“她没这个脸,让你们来替她求情。这是她应得的,怨不得谁。” “她的确有错,也的确该罚。臣弟并非质疑皇兄的决定,只是,臣弟觉得。” 定定地对上朱棣的眼,朱楹又道:“她有错,比她错的更多的,另有其人。倘使他们犯下的错,足以让他们进凤阳高墙里反省,那么,有一个人比她更该去高墙里。” “朱楹。” 朱棣的声音有些危险。 他似是知道弟弟想说什么,声音里含了几分警告:“你关心侄女,想要替她求情,我知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余下的,不必说了。” 朱橚也惊了一跳。 他的心都险些跳到嗓子眼。呆滞了一瞬,立刻给朱楹使眼色。 这弟弟,是疯了吧??刚才不还在说,四哥在永平和高燧中间做出了取舍吗?既是知道,四哥选择了高燧,就应该,顺着四哥的意思走啊。 现在跳出来唱反调,是几个意思? 还,有一个人比她更该去高墙里。有一人,还能是谁,只能是高燧啊。 虽然高燧这死孩子,是该也去高墙里反省。可这话,哪里轮得到他们做王爷的说?朱楹,不要命啦! 老虎头上拔毛,非得惹毛四哥干什么? 这倒霉孩子! 他又给朱楹挤眼睛。 朱楹却并未回应他,他依然顺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皇兄,家国天下,孰轻孰重?永平之错,辩无可辩。她有错,她该罚,该重重的罚。可她之错,害的是家,她只是永平公主。而高燧,是大明的三皇子殿下,他之错,妨害的是国,是我大明,是天下。” “臣弟以为,皇子之错,该当以有过之而无不及之态度,加倍的罚。高燧既是我朱家子孙,又是大明皇子,自当以严格的态度,教化,匡正,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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