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具尸体,算是他的朋友的吧,只能说算是,因为这个人很崇拜他,经常送给他难得的烟酒,希望他多传授他一点经验,然而莫兰并不觉得这些烟酒和照顾值得换他九死一生得到的技巧。 所以这家伙躺在这里了,莫兰想,他应该有点钱。 然后是下一具,好像是隔壁连的连长,莫兰看了看代表着军衔的标志。 “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吗?”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莫兰抬起了头,看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她穿着精致而易损坏的丝绸衣服,梳着精美的发型,在暗淡的天光之下依旧显得烨烨生辉。 但是他却觉得这个女人很熟悉。 对,很熟悉。 好像在神殿里,或者驶往远洋的船头上看到过这副打扮。 “你们称呼我为珍妮,”女人自我介绍道,“为征服之王。” “看来你是庇护我们的远征了。”莫兰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可能是出现幻觉了,但是和幻觉聊天也不错,可以打发打发无聊枯燥的工作。 “可以这么说,”女人说道,“你看上去对我没有意见。” “我对你为什么要有意见。”莫兰咬着烟嘴,竭力榨干里面最后一丝尼古丁。 “因为所谓的征服,你的朋友们都死了啊。”女人说道,“你们同吃同住,甚至来自同一个地方,你不感到难过么?” “你希望我离开么?”珍妮问道。 莫兰霍得抬起了头,“你,离开?” “你们会从征服的狂热中痊愈,耕种自己的土地,照顾自己的家人,过自己的生活。”珍妮说道,“你向往吗?” 莫兰摇了摇头。 “如果我的选择有用的话,”他答道,大概是觉得是自己的幻觉的缘故,所以他很坦诚,“为什么要那样?” “我可不觉得那是什么好选择,虽然歌谣和童话书里将它粉饰的多么高尚和美好。”莫兰说道,“我觉得那不过是输家的懦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但是我是赢家。” “我已经活下来了。”他说,“我还会接着活下来。” 珍妮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好吧。”她笑着说,“你还会继续你的征服的。” “希望你永远是赢家。”她笑道。 莫兰不得不说这句话还挺顺耳的。 他也是这么相信的。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擅长杀人,无论是在不列颠,还是其他的什么欧洲劲旅,他从未见过比自己更强的神枪手。 然而,莫兰在某一天发现自己输了。 正如他觉得自己的部下和伙伴对他的帮助和讨好一文不值一样,他的上司也这么看他。 难道没有他就没有这些胜利了么,无非就是多死几个人,而多死几个人,少死几个人对上司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 所以你为什么认为这些掠夺来的黄金和香料和你有关系呢? 莫兰两手空空地被军队扫地出门了。 上司戏谑地说你应该也已经赚了不少了,所以你这趟征服之旅也是收入颇丰的吧。 他是已经赚了不少了,金牙,手表,零钱,以及从当地人家里的顺手牵羊,他当然赚了不少了。 但是最后他们来到了征服的终点,看着堆积如山的古董,香料,珠宝的时候,上司却说这是国家的收益。 和你没有关系,莫兰。 “莫兰,你已经是一位上校了。”将军带着别样的微笑,“再往上,就是将军了,我已经给了你这个出身所有我能给你的了。” “我希望你留下,继续为国家奉献。”他说道。 继续给你杀人,然后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财宝被搬走吗? 什么叫做我这个出身最好的军衔,你哪一点比我更强,然而我知道,你进入军队的那一天就是少将了。 “莫兰上校。”将军的手指微微地捻动着纸页,名表上的钻石闪烁着瑰丽的光彩,“你也知道,我爱惜你的才能,才免去了很多次你足以上军事法庭的惩罚。” “比方说,你还记得你那个朋友是怎么死的吗?”他含沙射影地说道。 莫兰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自己射杀了友军的头领,因为那家伙要和自己争夺这个城镇的劫掠权。 他以为自己做的足够隐蔽。 没想到还是被这个奸猾的家伙抓住了证据。 没有晋升,没有分成。 所以他决定离开。 因为在那一年,他认识了詹姆斯莫里亚蒂。 对方给了他一份待遇更优厚,分红更合理的工作。 “说起来,你杀死的那个法国上校。”莫里亚蒂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他的家人聘用了一个不列颠大学生,从你掩饰的现场之中找出了真相。”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莫兰说道。 “因为那也算是我的学生,他们对他的侦探才能可是津津乐道。”莫里亚蒂说,“那个人,我记得好像是叫,” “夏洛克福尔摩斯吧。” 第66章 二十岁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裹紧了大衣,“真相显而易见,”他看着肮脏的覆雪的地面,“这个年轻上校,很遗憾,并没有死于和敌人的战斗中,他死在了战友的枪口之下。” “怎么会?”几个随行的军官都大吃一惊,而那个最高级别的,眼底掠过了一丝窃喜。 他让那家人找来的侦探进到现场,看来是赌对了,将军快活地想,他恐怕就此抓到了那个莫兰的把柄。 他突然感觉自己身上似乎有一道尖锐的视线,而当他匆忙环顾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年轻的侦探正注视着他。 这个年轻人眼睛的颜色很浅,显得目光分外的锐利。 他有一种灵魂被剖开的感觉,他甚至不敢和这道目光对视,连忙躲开了。 青年似乎不打算多说什么,于是也移走了目光,专注于案发现场的分析。 “首先是伤口,来自后背,他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军人,在档案中也经常被夸赞勇猛。”福尔摩斯说道,“后背中弹是很小概率的事情,但是我们也不能排除他死于疏忽大意。” “令我格外在意的是另一点。”福尔摩斯说,“为什么他的口袋里什么都没有,手腕上也是。” “他没有带任何的生活必需品。”福尔摩斯指了指对方空空如也的口袋,“一般来说,笔记本钢笔之类的,就算是被人搜刮也不会带走的吧。” “他的手腕上有带手表的痕迹,但是手表却不见了。”福尔摩斯继续说道,“现在外面的气温这么低,如果是死后被拿走了手表,手应该会有一些擦伤,而且捡尸人往往很粗暴,不会介意对尸体造成损伤的。” “所以这手表多半是他自己摘下来的,口袋也是他自己清空的,”福尔摩斯说,“为什么呢,因为他要准备进行劫掠了,手上也要为别人的手表多腾出一个位置才好。” “所以我判断这个军官,”他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并无同情,也无慈悲,只是宣读着真相,“他死于结束战斗之后,欣欣鼓舞地决定对这个村镇进行一场大洗劫的时候,被友军杀死了。” “哪只连队和他配合作战,哪只连队的嫌疑就越大。”灰瞳的青年淡淡地说。 然后他转过身,竖起衣领走了。 这就是那一日发生的全部真相,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半点推理错误。 几年后的一天,在一次圣诞家庭聚会上,福尔摩斯的老宅里,巨大的圣诞树上挂满了礼物,壁炉温暖的燃烧着,在一片温暖祥和之中,他们的长子依旧忙碌地拆看着要事的电报和信件。 “莫兰上校离职了。”麦考夫福尔摩斯说,“估计是受不了将军用这个把柄没完没了地对他进行绑架和勒索了。” 夏洛克对此事并无见底,他更关心圣诞烤布丁里的水果和多汁的烤鸡。 “你应该知道,那位将军保留死亡现场,和容许你入内调查,就是存了这个心思的吧。”麦考夫说,他拿起了一块巧克力蛋糕,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又放下了。 “嗯,”夏洛克说道,“我又不会厚颜无耻地要求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对真相有什么执念。” “所以你的真相帮助了恶人,算不算一种邪恶的真相。”麦考夫合上了这封信,又拿起了一封,把自己的注意力竭力从琳琅满目的食物上转走,他的私人医生说他的体重即将超标,列出了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健康风险,所以他开始控制吃糖。 “真相只是真相,”他的弟弟说,“并无什么正义的真相和邪恶的真相之分。” 麦考夫笑了一声。 “好吧。”他说,他从信件上方露出了一双眼睛,“但是你这样,很容易结仇。” “然后被杀死。”他用手在脖子上夸张地划了一道。 “可能吧。”夏洛克说道,“所以我很感激你。” “啊?”麦考夫感觉自己刚刚喝进的一口水差点呛死他。 “什么?”麦考夫说道,“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因为你是个安分而体面的人,又有世俗上的成功,”夏洛克平静地说,“所以我可以随意的死掉。” “你会照顾好我们的家族和父亲的,不是么?”他问道。 麦考夫早已习惯了夏洛克的一针见血。 他当然也早就知道了这个弟弟的不同凡响。 我很感激你,虽然这句话出现的时机和语气都很莫名其妙,但是麦考夫知道,这是夏洛克的真心话。 这个弟弟也自有他细腻的一面。 “很高兴今天晚上你没有再次成为蛋糕的俘虏。”夏洛克说道。 麦考夫笑了一下,若是平时他定然有几句俏皮话等着,但是今天他并不想说。 “我不会成为俘虏的。”麦考夫笑道,“我的自尊心不容许如此。” “我们都不会成为任何东西的俘虏的,”麦考夫突然补充道,“包括命运的。” 夏洛克也笑了。 “包括命运的。”他重复道。 可人生很多时候就像西西弗斯一样,只能不断地推着巨石上山,麦考夫对这种荒诞心知肚明。 他坐在办公室里,端详着摆放在桌面上的照片,这是很多年前照的,在他们的母亲确诊后,想要给这个家留下一点纪念,所以他们四个人一起拍摄了这张全家福。 他知道,他以后几乎不可能再见到夏洛克了。 他会遗忘,会忘记这个在世界上和自己血脉最为亲近的人的样貌和声音。 但是他现在并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因为他们曾经都立下过誓言。 他们不会成为命运的俘虏,不会被命运强行裹挟着,走向什么不喜欢的地方,他更是。 他现在是不列颠的掌舵人。 他可以做些什么,也应当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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