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渺一下就知道前院找他的是何人了,赶忙左右瞥瞥,拉着他钻进一处空厢房里。 “八殿下,”他捂着脑袋好笑,“你怎么来了。” 江家未倒时,江知渺入宫给四皇子当伴读,那时候八皇子生母还只是个贵人,身份不足以养育孩子,是以,萧禩被送到先皇后那,和萧慎一块长大。 江知渺和萧禩年纪差不多大,又算是堂兄弟,两人很快玩作一处。 那时候宫里最常见的景象,就是他们两个小孩跟着大些的萧慎,屁颠屁颠地在宫里玩。但细想起来,其实是他俩闯祸,萧慎四处帮着擦屁股。 少年情谊最为可贵,谁能想到六年过去,物是人非事事休。 “听说你在这设宴,我来看看你,之前殿试的时候大老爷在上面盯着,都没敢仔细看呢。” 萧禩笑着挥挥手,涉及到皇位,就是亲兄弟也得戒备。他是个聪明人,从薛宝钗当选九公主伴读的时候就知道了江知渺的选择不是他。 虽然有些失望,但细想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萧禩明白,按这人的心气,投到太子门下是不可能了,他四皇子伴读出身,轻易投靠别人,又怎么能得主君信任呢。 人之常情罢了,无论江知渺选谁,当年一起长大的情谊不是假的。 “你还好吗,”江知渺和他缩在一处,“八党的贤名我在江南都听得到,树大招风,这般下去大老爷未必容得下你。” “我知道,”萧禩目光垂下来,他遗传了生母,是一副有些楚楚可怜的好样貌,低垂下眼的时候,看上去分外难过。 “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呢,江知渺离开京城的第二年,良贵人不知做错了什么,被景康帝好一顿怒骂。 这位皇帝对侍奉他数十年的女人极尽恶毒之言,骂她是个卑贱之人,甚至让人动了手。 等萧禩赶过去的时候,良贵人已经没了。葬礼的时候,还是萧禩去大殿外头跪着求了,景康帝才以嫔位之礼将其下葬,全了体面。 那时候萧禩就明白了,因为他不受重用,因为他是个靠不住的儿子,母亲才会落到那个下场。 他从四皇子身后站出来,下场夺权,几乎是带着赌气的执拗的,你说母亲是卑贱之人,那宠幸卑贱之人 的您是什么呢,我就要让你看看,卑贱之人的儿子,也是能挣得一番天地的! 江知渺叹了口气,但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也没立场劝他。 从出生在皇家的时候,这些王子皇孙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只不过各有各的苦处算了。 “怕惹麻烦,我没敢给你下帖子,悄悄来看看你。”萧禩围着他上下打量两圈,脸上一直带着笑。 八皇党势大,但势大也带来一定的坏处。毕竟,他以贤名发家,难下狠手,掌握着这么大的势力,却也难做到如臂指使。 若是萧禩主动相邀江知渺,这人还铁着头的选了四皇子,落在他那些下属,特别是九皇子眼里,就是有的人给脸不要脸了。 保不住磨砺以须要来看看他脑袋是不是真那么硬呢。 这人真是…… 江知渺一时间心情复杂,他的记忆里,萧禩还是那个在皇宫撞见太子狎玩宫妃,吓得和他一起躲在冷宫里面,缩在四皇子怀里发着抖躲过老太监追捕的人。 眼下却已经做到这般心细如发、事事体贴了。 面对萧慎时他能花言巧语,嬉笑怒骂,但对着萧禩,只有一种无言的愧疚,让江知渺整个人都寡言起来。 “对了,”萧禩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江知渺的手,眼里有些担忧,他极小声地开口,“北狄要来朝贡,鸿胪寺那边向父皇要了你。” “什么,”江知渺一愣,“鸿胪寺里那么多官员,要我去做什么,大老爷同意了?” 萧禩点点头,他眼下正得景康帝爱重,可谓是太子底下第二号人物,消息来得也快些。 “西边虽然赢了,但也不过是勉强,”萧禩语气里有些担心,还带着说不出的屈辱,“西戎老狼王向老爷上了折子,要请嫡公主和亲。” 和亲…… 江知渺下意识回想起宫里的几位公主,排行靠前的几个公主都已经有了驸马,下头的又太小,西戎又指明了要中宫所出的嫡公主,那就只有一个了。 太子胞妹、排行第六的端嘉公主,萧嬿月。 “太子那边没反应?”江知渺忍不住问,他的印象里,太子对于下头几个妹妹还是不错的。 萧禩摇了摇头,神色复杂,“自从当年起,我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二哥了。” “不过我既然知道了,他不可能不知道,”萧禩不知道说什么,只叹了口气,“但一直没什么大动静。” “总之,你要小心,”萧禩叮嘱到,“鸿胪寺那边虽和太子没太多牵连,但这个关头把你要过去,怕不是什么好心。” “我明白了。”江知渺点点头,神色沉重。
第22章 鸿胪寺和亲 果然,再过几日,鸿胪寺左寺丞外调出京,吏部将初进翰林院没多久的江知渺给调了过去。 左寺丞是从六品官,从位秩上这次调动倒算是平调。但到底是个干实事的官职,也有几分权力,这么一看倒是算得上右迁了。 外头不知道其中的瓜葛,只以为是景康帝有意重用他,毕竟是开朝以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士子,总要特殊些,才彰显皇家求贤若渴。 四月十九,西戎正式上了帖子,由他们的王子蒙骆带着,于端午节前到京朝拜。 接待外使的任务理所应当地落到了鸿胪寺的身上。 四月二十五,西戎的使团将抵,鸿胪寺的官员于京都十里外设亭,以宾礼相待。 江知渺身为新任左寺丞,头上只有鸿胪寺卿和左右少卿三座大山,算得上是这衙门勉强的四把手,他一身官袍,站在稍前些的地方,和右寺丞闲聊。 右寺臣叫苦连天,“你是不知道,接待西洋那边,或是李朝那边都还好,就这西戎!鼻子翘到天上去!自己平日里不见活得多讲究,一到咱们这,那是什么毛病都出来了!” “一边说使馆垫的皮毛不是好的,一边说煮的羊肉难吃,”右寺丞咬牙切齿地挥了挥拳头,“最过分的是什么,那蛮子竟然说咱们给他的茶不是江南的芽尖绿!” “芽尖绿我都没喝过呢!他一个蛮子喝的明白吗他!” “就是就是,”江知渺一脸认同地点点头,“搞点陈茶冲奶喝喝算了。” “英雄所见略同。”右寺丞一脸欣赏地瞥他一眼,刚想开口,就见鸿胪寺卿左怀急匆匆地跑过来,对着人群喊,“江寺丞呢!” “这呢,”江知渺赶忙走出去,就被左怀一把抓住了胳膊往前面带,“来来来你来前头站着。” “这不合规矩吧……”江知渺看了看后头并排站着的两位少卿,哽了声音。 “有什么不合规矩,你今日就是咱们寺里的门面了,长得好年纪小,就站在这,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 左少卿赶忙开口,他也是个年过三十的美男子,往日里还有个美鬓公的称号,一身官袍打理得整整洁洁。 但这显然不符合西戎人的审美。那边从金海陵王那代开始就疯了似的,一心只想着江南江南,就连美人都只认江南那套风流妩媚柔情似水的。 “你是不知道,五年前他们来朝贡那次,就是这个小狼王蒙骆带着来的,对我们那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啊。” 左少卿忍不住开口,“他竟然说咱们这么大个鸿胪寺连个好看的官员都选不出来!天杀的,当咱们鸿胪寺是他家后院啊!搁这选妃呢!” “噗嗤——”江知渺几乎要笑喷出来,许是接待外国使臣打嘴仗打多了,鸿胪寺上下的官员说话都很有意思。 若不是容易被皇帝迁怒,这倒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大人放心,”江知渺拍拍衣服理理头发,将额角碎发别进纱冠里,露出光洁的额头,摆出柳楚楚待客的笑来,“我保准当个好花瓶。” 孺子可教也,几个上官冲他满意一笑。多亏今年特意要来了个江寺丞,不然又要被笑一通了。 不妄他们在陛下那边又哭又闹,还和翰林院那几个老古板撕了一场。 天杀的蛮子,想起西戎那群人,鸿胪寺卿几个又忍不住暗骂一声。 再过小一炷香的时候,就有人跑过来报,西戎的使团到了。 远远望过去,官道尽头几乎是走过来一群山,西戎人都骑在马上,那马比景朝的马要高大许多,肌肉发达,寻常走着都像是在冲。 那些西戎人打扮的也与景朝不尽相同,身上披着皮袍子,内着胡服系蹀带,配着的环首刀是暗沉的,像是血氧化以后的棕黑色。 人本能会被危险的东西吸引,单论那股野性的俊美,他们就已经压过景朝大半的武将了,更别说鸿胪寺这群文官。 难怪左怀他们憋着这么一股气。 “准备好了。” 左怀咬牙招呼江知渺一声,快步走上前去迎接使团,几乎要到他面前的时候,那些西戎人才下了马,皮袍子掀起的风巴掌一样扇在左怀脸上。 江知渺清晰地看见,他上司脸颊处绷了起来,估计牙都要咬碎了。 “怎么又是你?” 蒙骆站在最前头,一脸挑剔地看向左怀,“你们景朝是没有好看的人了吗,再这样下去我都怀疑那些说南国有佳人的书都是你们自己吹的了。” 眼看着左怀给他使眼色使得眼都要抽筋了,江知渺笑着站出来。 “南国是早年的说法了,眼下大景疆域辽阔,江南也只不过是其中一隅。” “左大人祖籍东昌,说来也巧,正和岳鹏举是一处的,自然追求的是魁梧有力,想来是难以激起蒙骆王子的怜惜的。” 他这话说得刁钻,先骂了蒙骆只读了几本书就开始卖弄,见识短浅,又说左怀和岳飞是同乡人,岳飞抗金的那个金,指得可正是蒙骆的祖宗呢。 你祖宗都被我祖宗打得落花流水,你自个也沦落到要来朝贡的地步了,又傲气什么呢。 “你!”蒙骆神色巨变,下意识恶狠狠朝出声处瞪去,看见江知渺的时候却忍不住愣了神。 年轻官员一身青袍,看得出来官职并不算太高,还没到穿红着紫的时候。 但大景的官袍一贯隆重,杂花纹,绣鹭鸶,那黑鸦鸦的纱冠遮住了发,露出风流如江南烟雨的一张脸来,但那张脸虽是笑着,眼神却极其凌厉地看过来。 蒙骆拼命梗着脖子,这才没有下意识避开。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那些凌厉和诘问,只不过是短短的一个瞬间,再去看时 ,那官员笑得温柔,眼波流转间,烟雨飘渺的江南都朝他掀开一片面纱。 官员冲他行了个礼,“鸿胪寺左寺丞江知渺,见过蒙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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